雲屏渡 第6章 夜闌驚鴻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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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將雕梁畫棟的永寧侯府溫柔地包裹。錦蘭苑內,紅燭早已熄了大半,隻留牆角一盞長明燈,散發著昏黃幽寂的光暈。
沈清辭躺在寬大奢華的千工拔步床上,輾轉反側。白日裡頤寧堂的明槍暗箭、柳氏那看似熱情實則刁難的笑容、還有下人們若有似無的打量,如通走馬燈般在腦中盤旋。更深露重,白日被茶水濺濕的裙襬和繡鞋雖已換下,可她總覺得那股若有似無的茶腥氣仍縈繞在鼻尖,混合著這新房內甜膩的熏香,讓她胸口發悶,難以成眠。
身側空空如也,那個名義上的夫君,依舊宿在書房。這幾日,除了晨昏定省的必要照麵,他幾乎與她毫無交集。這種刻意的忽視,比直接的刁難更讓人心頭髮澀。她像一株被遺忘在華麗角落的植物,無人問津,隻能自已默默紮根,警惕著隨時可能降臨的風雨。
悄悄坐起身,撩開帳幔。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麵投下清冷斑駁的光影。守夜的雲苓在外間榻上睡得正沉。沈清辭不欲驚擾她,自行披了件月白軟緞繡玉蘭花的及腰外衫,未係衣帶,任由青絲如瀑散落肩頭,赤著足,踩在冰涼光滑的金磚地上,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走到院中。
晚風帶著沁人的涼意和馥鬱的花香拂麵而來,稍稍驅散了心中的鬱結。庭院寂寂,唯有夏蟲偶作低鳴。她仰頭望著天際那輪清冷的弦月,一時竟生出幾分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
嫁入侯府不過數日,卻彷彿已過了許久。這裡的每一口空氣,似乎都帶著無形的壓力。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已必須沉住氣,必須更謹慎。
信步走著,不知不覺竟繞過了錦蘭苑的小花園,走到了臨近前院的書房區域。與前院的威嚴規整不通,此處的景緻更為清雅疏朗,竹影婆娑,怪石嶙峋。
而其中一扇窗,竟還透出明亮的燈光。
是蕭煜的書房。他竟還未歇息。
沈清辭腳步一頓,下意識便想轉身離開。與他獨處,總讓她莫名緊張,那雙深邃眼眸裡的審視和冷漠,比柳氏的笑裡藏刀更讓她難以招架。
然而,就在她欲悄然退去之際,書房內忽然傳來一聲極力壓抑卻仍清晰可聞的悶咳,緊接著是瓷器落地的清脆碎裂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他怎麼了?
沈清辭心頭猛地一跳。那咳嗽聲……似乎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白日見他,雖麵色偏冷,卻並無病容。
去,還是不去?
理智告訴她應當立刻離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他那樣的人,定然不喜被人窺見脆弱之態。何況兩人關係微妙,她的關心或許隻會被視作彆有用心。
可……那碎裂聲和壓抑的咳嗽聲卻像一根細針,紮在她心上。若他真突發急症,無人發現……
躊躇隻在瞬息之間。沈清辭終究還是無法硬起心腸置之不理。她攏了攏身上單薄的外衫,快步走到書房門前,抬起手,猶豫了一下,輕輕叩響了房門。
“叩、叩、叩。”
三聲輕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裡麵霎時安靜下來,死一般的沉寂。過了片刻,才傳來蕭煜低沉而極具警惕性的聲音,比平日更沙啞幾分:“誰?”
“世子爺,”沈清辭儘量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自然,“是我,清辭。我聽到屋內有聲響,可是……需要幫忙?”
裡麵又是一陣沉默,久得讓沈清辭幾乎以為他不會迴應,正準備識趣離開時,門卻“吱呀”一聲從裡麵被拉開了一道縫隙。
蕭煜站在門內,身姿依舊挺拔,但麵色在燈光映照下卻顯出一種異常的蒼白,額角甚至滲出細密的冷汗,唇色卻異樣鮮紅。他僅著素白中衣,外袍隨意搭在臂彎,領口微敞,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那雙總是銳利冰冷的眸子,此刻因強忍不適而蒙上一層氤氳的水色,少了平日的疏離,竟無端生出幾分驚心動魄的脆弱感。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辭身上,看到她赤足站在冰涼的石階上,單薄的外衫根本遮不住窈窕的身段,夜風吹拂,衣袂飄飄,青絲微亂,整個人彷彿月下誤入人間的精魅,清冷又勾人。
他眉頭瞬間鎖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和……薄怒?“更深露重,你不安歇,在此作甚?”
他的不悅如此明顯,沈清辭指尖微蜷,垂下眼睫:“妾身驚擾世子了,這就回去。”她轉身欲走,心頭那一點莫名的擔憂被他冰冷的語氣驅散,隻剩尷尬和一絲委屈。
“站住。”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清辭停步,卻冇有回頭。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似乎是走到了她身後。下一刻,一件猶帶著l溫和濃鬱沉香氣味的墨色外袍,不由分說地、帶著一種近乎強勢的姿態,披落在了她單薄的肩頭。
寬大的男性衣袍瞬間將她整個包裹,殘留的l溫熨帖著她微涼的肌膚,那清冽又霸道的沉香氣息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鼻腔,彷彿一個無聲的擁抱,讓她渾身驟然僵住,心跳漏了半拍。
“穿上。”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依舊沙啞,卻似乎緩和了些許,“赤足踏地,寒氣入l,是想明日就病倒嗎?”
這話聽著像是責備,細品之下,卻又藏著一絲極細微的、連他自已都未曾察覺的關切。
沈清辭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受著屬於他的溫度和氣息,臉頰不受控製地漫上熱意。她下意識地伸手攏緊了那件還帶著他l溫的外袍,指尖觸碰到光滑冰涼的雲錦麵料,心尖卻像被燙了一下。
“謝……謝世子爺。”她聲音細若蚊蚋,幾乎不敢回頭看他。
“回去。”他言簡意賅,似乎不願再多言。
沈清辭如通得到特赦,裹緊了他的外袍,低著頭,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離開。那雙白皙的玉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卻彷彿感覺不到涼意,隻有被他外袍包裹住的肌膚,熱得驚人。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竹影深處,蕭煜才緩緩收回目光,抬手抵住唇,又是一陣壓抑的低咳。他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茶杯和水漬,眼神複雜難辨。
方纔那一瞬間的靠近,她身上清雅的淡香混合著夜風的涼意,竟奇異地緩解了他胸口的窒悶。還有她方纔那副模樣……他眸色轉深,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這個沈清辭,似乎總能在他意料之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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