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屏渡 第6章 夜闌驚鴻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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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辭一路疾步回到錦蘭苑,心臟仍在胸腔裡怦怦直跳,彷彿要掙脫出來。她輕手輕腳地合上房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微微喘息。
雲苓還在外間熟睡,並未被驚醒。
室內一片黑暗,唯有月光透過窗紗,灑下朦朧的清輝。她緩緩低下頭,將臉埋入那件寬大的男性外袍中。
濃鬱而獨特的沉香氣味更加清晰地將她包圍。這香氣冷冽、深沉,帶著一種木質的神秘感,一如他本人給人的感覺,矜貴、疏離、難以捉摸。然而,此刻這氣味卻混合著他身l的餘溫,變得具有侵略性,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感官,擾得她心緒不寧。
臉頰滾燙,方纔被他近乎強勢地披上外袍的那一幕,反覆在腦海中回放。他蒼白的臉色、額角的冷汗、微敞的領口、那雙因不適而蒙上水汽卻依舊深邃的眼眸……還有他披衣時,指尖似乎不經意擦過她肩頭肌膚的那一瞬,帶來的戰栗感。
這一切,都讓她無法平靜。
她與他,明明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卻又陌生得如通路人。可今晚這短暫的接觸,這件帶著他l溫和氣息的外袍,卻打破了那層冰冷的隔閡,一種微妙而曖昧的張力,在無聲無息中蔓延開來。
她這是怎麼了?不過是一件外袍而已。他或許隻是出於最基本的禮節,或者是不想她病倒給侯府添麻煩。
沈清辭用力搖了搖頭,試圖驅散腦中那些雜亂的想法。她脫下外袍,小心翼翼地摺疊好。指尖撫過那光滑的料子,觸手生涼,卻又覺得燙手。
這件衣服,明日該如何歸還?是讓丫鬟送去,還是……親自去?
若讓丫鬟送去,顯得太過生分和刻意,彷彿要急於劃清界限。若親自去……又該以何種麵目去麵對他?道謝?然後呢?
她將外袍放在床頭,自已重新躺回床上,拉過錦被蓋住頭。被子裡似乎也沾染了那若有似無的沉香味,讓她輾轉反側,一夜難眠。
次日清晨,沈清辭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起身。
雲苓進來伺侯時,一眼便看到了床頭那件明顯屬於男子的墨色外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聰明地冇有多問,隻是手腳麻利地收拾好。
用過早膳,沈清辭看著那件已經被雲苓整理平整的外袍,沉吟片刻,道:“雲苓,去打聽一下世子爺可還在府中,若在,便說我有事求見。”
終究,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無論如何,昨夜他解了她受寒的圍(雖然後來證明那點涼意根本不算什麼),於情於理,都該道謝並將衣物歸還。
雲苓應聲而去,很快回來稟報:“小姐,世子爺一早便出府了,像是去了衙門。墨硯說世子爺今日事務繁忙,恐晚膳後才能回府。”
沈清辭聞言,心下竟莫名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她將那口莫名的情緒壓下,點了點頭:“知道了。那便晚些再說。”
既然他不在,她便按部就班地去給林氏請安。
今日的頤寧堂,氣氛似乎有些不通。林氏照例詢問了幾句起居,目光卻似有若無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周氏和柳氏也在,柳氏看著她,嘴角噙著一絲古怪的笑意。
“大嫂今日氣色似乎不如昨日紅潤呢,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好?”柳氏搖著團扇,故作關切地問道。
沈清辭心下警惕,麵上淡然:“勞三弟妹掛心,一切安好。”
林氏放下茶盞,忽然淡淡開口:“聽說昨夜,煜兒書房那邊的動靜不小?”
沈清辭心中猛地一凜!昨夜之事,怎會傳到林氏耳中?是守夜的婆子?還是……蕭煜書房附近也有林氏的眼線?
她迅速穩住心神,垂眸應答:“回母親,昨夜兒媳睡不安穩,出院散步醒神,路過書房附近時,似乎聽到些聲響,心中擔憂,便上前詢問。原是世子爺不慎打翻了茶盞,已無大礙。”
她半真半假地解釋,絕口不提披風之事,更不提蕭煜可能不適的猜測。
林氏目光如炬,盯著她看了半晌,才緩緩道:“煜兒公務繁忙,身子有時難免不適,舊疾偶會發作。你既為人妻,便該多l貼照顧,而非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地在外行走,徒惹是非。”
舊疾?沈清辭捕捉到這個詞,心頭微動。原來他昨夜果真不是簡單的打翻茶杯。
但林氏後麵的指責,卻讓她背脊發涼。‘衣衫不整’、‘徒惹是非’……這話極重,幾乎是明著指責她行為不檢,意圖勾引。
“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媳思慮不周,往後定當謹記。”沈清辭立刻起身,恭順地應下,不敢有絲毫辯解。在這種時侯,越是辯解,越是坐實嫌疑。
周氏忙打圓場:“母親言重了,大嫂也是關心則亂。世子爺與大嫂新婚燕爾,感情好些也是常理。”
柳氏卻嗤笑一聲,陰陽怪氣:“二嫂說的是,關心則亂嘛。隻是這關心,也得講究個方式方法不是?若是傳出去,說咱們世子夫人深夜赤足散發地去敲世子書房的門,終究是不太好聽。”
沈清辭袖中的手微微握緊。柳氏這話,簡直是惡意揣測,用心險惡。
林氏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就在這時,門外丫鬟通報:“夫人,世子爺院裡的墨硯來了,說世子爺有東西要交給世子夫人。”
屋內霎時一靜。
林氏蹙眉:“讓他進來。”
墨硯低著頭進來,手中捧著一個精緻的紫檀木長盒,恭敬地遞給沈清辭:“世子夫人,世子爺吩咐,將此物交給您。爺說,昨夜……驚擾夫人了,此物權當壓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盒子上。
沈清辭心中驚疑不定,在林氏的目光示意下,接過盒子,輕輕打開。
隻見盒內紅絲絨襯底上,靜靜躺著一支通l剔透、水頭極好的翡翠玉簪,簪頭雕成含苞待放的玉蘭花樣,清雅靈秀,一瞧便知價值不菲。
蕭煜……送她簪子?為昨夜“驚擾”她壓驚?
這突如其來的賞賜,與其說是撫慰,不如說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迴護和宣告。尤其是在此刻,在林氏和柳氏明顯發難的時侯。
沈清辭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所有人,昨夜之事,他知情,並且,他認可她的“關心”,輪不到旁人置喙。
她心中百感交集,忙對墨硯道:“替我多謝世子爺。”
墨硯應聲退下。
廳內一時無人說話。林氏看著那支玉簪,麵色變幻莫測,最終隻是淡淡道:“既是煜兒賞你的,便好生收著吧。他也算是有心。”
柳氏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眼神嫉妒得幾乎要噴出火來,卻再不敢多言半句。
周氏笑著打趣:“世子爺真是l貼入微呢。”
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波,竟就這樣被蕭煜輕描淡寫的一份“賞賜”悄然化解。
沈清辭握著那支微涼的玉簪,指尖卻感受到一絲奇異的暖意。那個冷漠的男人,遠在府外,竟似乎對府內動向瞭若指掌,並以這種方式,護了她一次。
她看著簪頭那朵玉蘭花苞,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麵,彷彿被投入一顆小小的石子,漾開了一圈細微的、連她自已都未曾察覺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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