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雜莆又玖HmlH沉肺 > 036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雜莆又玖HmlH沉肺 036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長路

小皇帝像是被釘在釘在原地似的,身軀僵硬地看著謝玟挽起他的衣袖。

幾重衣袖向上拉起,血氣漸浮現。謝玟見到對方小臂上錯綜複雜的傷痕,最新的那道刀傷纏著雪白的繃帶,滲透出點點鮮紅,而在繃帶的上方,更多陳舊而深切的傷口留在他的身上,如同歲月沙沙爬過時磨出來的疤。

謝玟沉默地凝視了片刻,道:“……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愛好。”

他握著的手腕倏地又繃緊了一分,好似很想抽回手去。謝玟的力道如此輕微,分明一掙就能脫離,可蕭玄謙竟然還是沒有那樣做,哪怕是這種令人難堪的接觸,也如同難求的解藥。

謝玟隻知道他纏著繃帶的這道傷看起來日期很近,可能就是這兩天才弄出來的,但他不清楚這個傷口早在一月以前就留下了,本來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但當蕭九來到洛都的那一夜,他的輾轉難眠和瘋狂滋長的渴求,都被金錯刀重新壓了下去……刀尖挑開才長出來的新肉,如此病態、如此難以理解,但發生在他身上,卻又熟悉得幾近麻木。

老太醫的囑托付之東流。如果他能一直保持清醒和理智,不生妒、不動怒、不衝動……那他也不會讓懷玉無論如何都要離開他了。

蕭玄謙眉目低垂,沒有解釋。

謝玟將他的衣袖放下,卻又見到對方掌心裡同樣沒好全的燒傷,這是寫字的那隻手,蕭九每天批複文書奏摺,所以這裡的痕跡看起來比手臂癒合得慢太多了,處理政事時必然是不斷摩挲、按壓、沒有一刻不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提醒他。

疼痛並不是良藥,而是會成癮的毒。

謝玟鬆開手,轉過頭看向遠處覆雪的樓宇,神情不變地道:“既然是路過,什麼時候走?”

“就……就待兩天。”

“兩天?”

“太久了嗎?”蕭玄謙看著他問,“如果你受不了的話,我……”

“好。”謝玟點了點頭,“南疆氣候多變,你出門在外,不比宮中萬事齊備,不該再受傷了。”

蕭玄謙凝視著他,在這一刻忽然真實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不會對老師有什麼太多的好處,隻會對他造成傷害、痛苦,和折磨,如果有得選的話,他也不想讓會傷害老師的那一麵存在。

謝玟沒有跟他對視,反而是有意避開了對方的目光,他的手從大氅裡伸出來,動作輕巧靈敏地將蕭玄謙腰間的匕首抽了下來,金錯刀收在鞘裡,謝玟單手握住刀柄,稍一用力拔出,開刃的寒光瞬息間閃過臉龐。

蕭玄謙的呼吸頓時一緊,很怕謝玟把玩這種危險之物,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人。

謝玟卻隻是看了一眼,便又收回鞘中,沒有還給他,而是開口道:“我替你收著,等你南巡迴來,路過此地,可找我來拿。你要是不自殘便活不下去,就死在外麵吧,我替你收屍。”

他的話停了停,“這是我給你的約束。如果你沒有活著回來,今日就是你我的最後一麵。隻有放棄疼痛帶來的安慰,才能再見到我。”

“老師……”

謝玟卻不回應,他轉過身便要離去,在轉身之刻忽地被拉住了袖子,小皇帝的聲音發啞,很是艱澀:“老師過得好嗎?沒有我……會更好麼。”

謝玟抬頭望了一眼雲端,四周的飄雪仍在繼續,好像永遠也下不到儘頭。

“你覺得呢。”他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輕輕地將對方抓住衣袖的手拂落,對方卻好像沒辦法接受這麼多的抵觸,下意識地轉過手腕按住了謝玟的小臂,兩人的距離頃刻縮短了一大截。

“不要有彆人好不好?”蕭玄謙語調急促,“你也不要再害怕我,我會變正常的,我會好起來的……懷玉,我會做到的。”

小皇帝熟悉的氣息環繞過來,令人不由自主地忌憚,謝玟蹙了一下眉,還未答複之時,對方扣著他手臂的指節就緩緩地鬆懈下來,垂落下去,蕭玄謙的怔怔地看著他,片刻後目光再次壓低,不再索求承諾、尋覓安慰,而是低聲道:“……你彆皺眉,我……我會回去的,明天……能來見你嗎?”

“明天我有事。”

“那……”

“雪停了再來吧。”

謝玟順著長廊走向青玉樓,這截路不遠不近,一眼望過去,似乎就能望到路的結尾。

————

那把金錯刀就放在了桌案上,謝玟摩挲著上麵細致的紋路和雕刻,視線不知不覺地失去了落點,有些走神地撥動著嵌玉的握柄。

天色已晚,旁邊忽地架起火燭,燭光柔柔地披落過來。謝玟思緒回轉,轉頭看著靠在小案旁的童童,女孩一邊熟練地調整燈台位置,一邊哢吱哢吱地啃桃子,啃到一半才開口道:“你這一天心神不寧的,小皇帝不是走了嗎?”

主角一走,童童立刻又翹起尾巴,她看著玉獅子趴在書架上,還把謝玟的書推掉了,一點兒阻攔的意思都沒有,而是懶洋洋地道:“你不知道今天給我嚇成什麼樣,媽耶,蕭玄謙怎麼這麼嚇人啊,這一身的反派氣質,我一看見他,就想到他原著裡最後把親兄弟的皮給扒了……太可怕了,對了,你怎麼把這刀拿回來了,他送你的?”

謝玟抽出一條乾淨的帕子給她擦擦嘴角:“我搶的。”

“噗……咳咳咳呃咳咳……”童童接過手帕捂住嘴,一下子嗆得厲害,她瞪大眼睛看著謝玟,嗆得眼淚都出來了,湊過來半天才道,“……搶的?”

“代為保管。”謝玟道。

“噢……他讓你保管這刀乾嘛呀。”童童百思不得其解,“你說這次不會有事吧?這次這麼大的刺激,連女兒都弄出來了,小皇帝沒掐死我就已經很意外了……他居然還把你這麼輕飄飄地放回來了,就走了?”

“你好像很期待發生什麼。”謝玟幽幽地道。

“嗐,沒有啊,我就是覺得不可思議。”童童坐上桌子,她跟玉獅子一樣不守規矩。這張小案離地隻有一尺半,下方是竹蓆、暖爐,對麵則是一道緊閉的窗,“我的親爹,什麼時候告訴他真相啊,還是說,你根本不打算告訴他?不過你說了估計他也不會信,還不如就這樣呢。”

“再等等吧。”謝玟道,“如果他想知道的話。”

“噢……”童童點了點頭,然後透過窗紗定神觀察了一下,隨口道,“還在下雪呢,快要一天一夜了。樓門口的雪都積了那麼厚。”

“嗯。”

謝玟低下頭,重新翻看手裡的賬本,但卻又不由自主地摩挲著那把匕首,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出對方身上的舊傷,他耐著性子看了一炷香的時辰,最後終於甩腕將賬本扔在案上,負手起身,在屋裡來回走了兩遍,半晌才定住,閉上眼低頭撥出氣息,才將過多、過於雜亂的思緒清理乾淨。

“怎麼了?”快要待在燭光下昏睡過去的童童被他驚醒,桌角上剩了一半兒的桃子都跟著打轉。

“沒什麼。”謝玟抬手覆蓋住上半張臉,慢慢地道,“恨鐵不成鋼,不想去收屍,還有就是……他變化有點太大了,我一時想不通。”

“什麼……什麼鐵什麼剛,什麼收屍。”童童沒跟著他,自然不清楚他倆之間的情景,她睏倦地打了個哈欠,“哎呀沒事的,要心平氣和,要快樂開朗,不要擔心焦慮,小皇帝是主角吉人自有天相,行了爹,快睡覺了。”

係統叫他爹都要叫習慣了。謝玟俯下身給童童解開頭繩,隨手係在了手腕上,然後抱著小女孩兒洗漱換衣服,一頓操作流暢至極,等打更人的聲音響過之後,窗邊的燭火也恰好熄滅,謝童舒舒服服地窩進她爹親懷裡,困得睜不開眼地道:“晚安……”

謝玟隨手掖了一下被角,輕聲道:“晚安。”

紅瓦香樓徹夜通明,隻有那件古舊的小樓燈火已熄,漫天飄雪,月光銀亮如冰。

在牡丹館的對麵之處,在一眼能望到青玉樓的地方。敞開的窗子不斷地灌注著呼嘯冷風,屋裡燒著的炭火、銅爐,在這樣寒風的侵襲下,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郭謹為陛下加衣,但再保暖的外袍,倘若他渾身都沒有溫度,其實也無濟於事罷了。郭謹歎了口氣,拱手道:“已經很晚了,您該休息了。”

“我睡不著的。”蕭玄謙道,“再等一等。”

“謝大人已經睡了。那棟樓上的燈火已滅。”

“我知道……”他低聲道。

“那您要等什麼呢?”郭謹知道這句話僭越了,如果在紫微宮時,他決計不會問出來,也不會質疑陛下的決定,但此刻尋訪至此、留在洛都,他也難免稍稍感性了一瞬間。

郭謹不認為自己能得到陛下的答案,繼續道:“恕老奴直言,謝大人收走那把刀,並不是對陛下失望,而正是要保全陛下的性命……您這些年總是陷入困頓煎熬的局麵,按理來說,帝王所需要的一切,往往如探囊取物,輕易便可得。但帝師大人不在此列,他會對流浪無依的弱小之人菩薩低眉,卻不會對權力地位忌憚畏懼,謝大人拿回金錯刀,是愛憐陛下。”

“愛憐……”蕭玄謙喃喃道,忽而又笑了笑,“我知道他最心軟了。”

“您是天下百姓的君主,是上位者,但在帝師身邊,在您和謝大人的事情裡,陛下須得放下您所擁有一切……隻有謝大人起了惻隱垂愛之心,才容易勾起舊日的情。”

蕭玄謙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夜色。

夜色茫茫,像是將一切秘密藏進了黑暗之中。在最深最沉濃處,那盞一直讓他牽掛、讓他無法安眠的燈燭也熄滅了,皎皎月光映在飛雪之上,靜夜漫長、雪色蜿蜒,彷彿再苦苦等待,也沒有結果。

“老奴妄議此事,請陛下責罰。”郭謹低首道。

然而蕭玄謙隻是揮了下手,沒有責罰怪罪的意思。他轉而問道:“老師有女兒這件事,你去查一查。”

“您的意思是……”

“五年前,老師出京辦的幾次案子裡,都遇到過誰,到底是什麼人跟他……”蕭玄謙說不出那幾個字來,越過這個形容,繼續道,“是死是活都要查清楚,如果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朕寢食難安。”

“是。”

“還有暗衛十一,他……”蕭玄謙話語一頓,“謝童的事,他是聽老師的囑托,纔不回稟的麼?”

郭謹立刻道:“暗衛隻聽從陛下一人。此舉等同叛變,按例應當——”

“不必,”蕭玄謙道,“若他是聽老師的囑托,才沒有回稟我,這不是叛變。”

郭謹遲疑地看著他。

“……懷玉這十年都很辛苦,我從前看不上勾欄瓦舍、秦樓楚館,覺得那裡玷汙了我的懷玉,但此時想來,十年前老師收我為弟子時,我那群各懷鬼胎的兄弟姐妹們,恐怕也在心裡覺得是我玷汙了先生。不僅如此,我的存在還玷汙了他們。”

“陛下……”

蕭玄謙低笑一聲,他道:“就算老師再怎麼教我,再怎麼讓我博愛天下,我也無從做起。我隻能有他一個人。”

郭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他隻得垂首歎息:“……陛下是要等帝師迴心轉意嗎?”

蕭玄謙沉默了許久,迴心轉意這四個字有些太遙遠了,他好像還要走很久很久,才能摸得到一點邊際,就像老師從迴廊離開的那條路,明明那麼短、一眼望到儘頭,可是他到底要到哪一天,纔有追上去的資格?

飄雪吹落到手背上,融化成洇濕的水痕。

“我隻是要等雪停。”他道。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