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莆又玖HmlH沉肺 037
麻煩
謝玟對於蕭九的到來,其實是有所預料的。
從他離開紫薇宮的那一天起,就不曾相信蕭玄謙已經選擇放棄。按照小皇帝的性格,他能忍受一個月的分彆,已是非常痛苦、非常壓抑本性之事了。他想擁有和得到的,皆不能脫出掌控。
他常常覺得蕭九有時候很有野獸動物的習性,記吃不記打,隻知道從掠奪中嘗到的甜頭,卻還沒意識到肆意妄為帶來的苦……但他前日的會麵,跟以前很不一樣。
“謝童”這個身份的存在,對於蕭玄謙來說,可以說是眼中釘肉中刺,就算小皇帝發瘋再把他關回紫薇宮裡,也不是不可能,但蕭九……是用什麼理由說服自己的?
謝玟昨夜思考很久,並未想通。他拿出常備的傷藥,將窗戶緊閉,童童去跟小姑娘們玩雪了,小樓裡隻有他一人。
剛剛收拾房屋,將舊物箱木放置到閣樓夾層裡時,一時鬆懈被砸到了,就如同當日暗衛十一所說的,帝師大人運籌帷幄、掌中翻雲覆雨,不會做粗務雜事。
帝師大人等於加了滿點的心智,隻加了一點體力,不然也不會讓小皇帝一隻手就能攬進懷裡,隨意地橫抱起來帶進馬車。他也沒想到這點雜務自己也做不好,不一留神就容易磕磕碰碰的,他解開外袍,肩膀和後頸下方剛剛擦傷了,此刻泛著火熱的痛感,但這點疼痛對於謝玟來說,還在尚且可以忍耐的範圍內。
外衫褪下,柔柔地落地,裡麵的衣衫雪白單薄,覆蓋著這具身軀。謝玟伸手解開衣釦,露出擦傷的地方,隨後心靜如水地拆開藥盒,他剛剛開啟木盒,就聽到腳步聲踩在樓板上。
他下意識地以為是童童上樓,旋即忽地又想起小皇帝停留在洛都,這遲疑的瞬間,急促的腳步聲已經近在眼前,謝玟單手攏起衣衫,隔著一層屏風看著那道身影——蕭玄謙扣了扣門框,全當是敲過了,隨後就走近過來,身影離屏風越來越近。
窗外飄雪已停,小皇帝看著他關窗,一見不到他影影綽綽的身影,他頓時心如火燒,難以壓抑,當即前往登門,然而真的到了他麵前,忽而又忍住焦急,生出一股類似於近鄉情怯地徘徊猶豫。
“老師……”他喚了一聲,聞到裡麵藥膏的味道,眉心一跳,再也無法假作矜持,越過屏風,抬眸就見到謝玟正從容地撿起落地的外衣,低頭重新穿戴上。
桌麵上攤開著藥盒,治癒外傷的藥膏散發著濃鬱的甘澀氣息。蕭玄謙一下子喉間卡住了,半晌才道:“……哪裡受傷了,磕碰到哪兒了。”
他走過來時,發間還帶著霜雪微化的輕微涼意。謝玟沒上好藥就被這小狼崽子打斷了,他總歸是有些記性,不願意在一頭惡狼麵前露出麵板來,於是一手攏好了領子,道:“沒事,我一時疏忽,有點擦傷。”
蕭玄謙見不得他受傷,就跟之前謝玟所說的同樣,他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接回到身邊,看著他、照顧他,但卻又將這話狠狠鎖在喉嚨裡……他才顯出一點無害來,不能半途而廢。
蕭玄謙道:“我打擾老師上藥了麼?您不要怕我,我不會做什麼的。”
謝玟靜默地望著他,他也正疑惑對方最近展現在眼前的差距,探究審視地將目光掃過去,還沒開口細問,蕭玄謙便十分馴順地如實相告。
“從老師離開之後,我的腦海裡總有另一道聲音,他跟我一樣,但更……溫馴。”蕭玄謙似乎是斟酌過後才挑選了這樣一個詞彙,“每當我憤怒衝動、幾乎難以自控的時候,他都會擠進我的腦子裡,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我覺得自己快要被割裂成兩半,一半瘋狂地需要你,想要在你身上索取,想要得到你,另一半卻純粹地期望著你能待我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指探過去,拿起開啟的藥盒,然後稍微挑了一下謝玟肩膀上的衣衫,低語道:“前日老師要看我的傷處,我也沒有推拒……我們,公平一點?”
謝玟從他嘴裡聽到“公平”兩個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思索著對方說的話,隨口道:“在肩膀上。”
蕭玄謙便俯身過來,動作克製地將對方攏得鬆散的衣衫剝落下來,露出肩頭。瓷白如玉的肌膚上印著一道泛紫的淤痕,撞得隱隱滲出血來,看起來便知道是一碰就痛,蕭玄謙心底臥睡著的野獸又複蘇醒,他咬住後槽牙平複心緒,幾乎有一種快要被另一個聲音佔領的錯覺——
但他知道那個聲音是什麼。
是另一個自己。
他的身軀隻裝著一道靈魂,但卻在極度的痛苦中被掏空、被截斷,留出“九皇子”這樣一個人格來挽回局麵。蕭玄謙知道自己精神有問題,但自從老師離開紫微宮之後,他的精神問題就愈演愈烈,有時甚至分不清此刻占據主導的,究竟是哪一個自己。
“照你這麼說……”謝玟畢竟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無法判斷對方到底是什麼症狀,可惜童童又不在,不然係統在自己身上,也許還能探查出對方的情況,“是……多重人格嗎?”
“那是什麼?”蕭玄謙問。
小皇帝雖然表麵上在跟老師交談,但他大部分的精力都在照顧對方的擦傷上,冰涼的藥膏被他用手指搓熱了,然後才輕柔細膩地覆蓋到傷處,一點點地塗抹過去。在他心裡,老師本就應該嬌貴地養著,本來身體就不好,那些積勞成疾和內傷殘餘暫且不談,這樣明晃晃擺在眼前的脆弱證據刺到眼裡——蕭九沒辦法不躁鬱,他心中悶得發疼,又覺得離彆的三年裡老師無人照顧,一時間更難受了。
“就是……一種,精神疾病。”謝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釋,他思考了片刻,道,“我以為你隻有雙相情感障礙或者精神障礙,所以才既躁狂、又抑鬱。”
“雙……什麼?”
“沒事,聽不懂算了。”謝玟道,“我當你是個病人,許多事不想跟你計較,沒想到你……嘶。”
他抽了一口冷氣,轉頭看向給自己塗藥的手。然而蕭玄謙比他還要慌亂,男人的動作非常輕,但後頸下方比肩膀還更重一點,就算他再小心也不免刺痛。
“老師……我再輕一點,對不起,又弄疼你了。”
對方的話語低低地滑過耳畔,謝玟也沒察覺到這話聽起來有什麼古怪,反而對小兔崽子這股馴服順從的樣子感到一絲詫異,他心口莫名發澀,偏過頭道:“按理來說,你不應該知道自己第二個人格的存在,他不應該能夠影響你才對,這道聲音跟你說什麼了嗎?”
“說了。”對方道,“他說,如果我再強迫你、傷害你,他會殺了我。”
謝玟瞳孔微縮,追問道:“什麼意思?他說的是想控製你的身體嗎,還是……”
蕭玄謙麵色平靜地搖了搖頭,彷彿這對他來說並不是威脅,他道:“是殺了這具身體。”
謝玟一時梗住,無語凝噎,看著對方怔了半晌,才吐出一口氣,道:“你們蕭家人是不是天生都有點遺傳病……”
長公主天生身體孱弱、錦衣玉食才養大。二皇子十歲年幼夭折,三皇子因為母妃亡故、大喜大悲,撞柱而死……後麵陷入奪位爭鬥中的數個皇子殿下,也都在這過程中展現出了非常偏激恐怖的一麵,譬如那個年輕時為了打擊蕭九、虐待動物的七殿下,後來更是殺了自己的母親拿來示好投誠。
他曾經以為蕭九性格偏激,隻是因為他童年過得並不好,如今看來,應該是多種因素的疊加累積。謝玟琢磨了一會兒,覺得原著劇情寫的非常合理、非常符合邏輯,這麼一家子,就算真能延續百年,等蕭九的子嗣繼位,還是早晚要玩崩的。
“我其實,沒有被他威脅到。”蕭玄謙凝視著對方,他情難自禁地更接近了一些,看著對方的眼眸,“我隻是知道,他說得是對的,我這樣才能……才能讓老師不那麼辛苦。”
對方上好了藥,謝玟便再度攏好內衫,他素來恭肅端正,少見這麼衣衫不整、慵懶隨意的姿態,蕭玄謙的眼睛盯著他額心的玉珠細鏈,莫名想起它晃動時的場景,這條細細的額心鏈總會隨著他的主人、伴隨著那些失控的顫抖而不停搖晃,被舔舐著沁上光澤、隨體溫焐得溫熱、明明脆弱地像是一扯就斷,彷彿輕微地用力,它就會一瞬間崩潰地被弄壞……
謝玟抬手戳了一下小狼崽子的腦門,看著不知不覺間湊過來的某人,語調冷淡地道:“想什麼呢,跟我保持距離。”
蕭玄謙瞬間回過神,他的喉結微動,安分地垂下頭任他教訓,過了片刻才道:“老師,我明天就走了。”
“嗯。”謝玟道,“我知道。”
真不知道一個病得這麼嚴重的皇帝,是怎麼在政務國事上精準無誤的。謝玟在心裡歎了口氣,覺得對方的狀態雖然對自己可能有益,讓雙方的關係緩了口氣、也保住了童童,可是對蕭玄謙來說,他時刻麵臨著忽然改換意誌的風險。
“老師……是不是隻有在他指導我、告誡我的時候,我在您麵前,才會看上去乖一些?”
他幾乎都有些不像那個專斷獨行的皇帝了。謝玟下意識地眯起眼審視過去,不露聲色地道:“你知道那個‘他’是誰麼?”
“是還沒登基時的我。”蕭玄謙道,“大概是在……成華四十年左右。”
成華四十年……
謝玟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南巡過後,有何打算?”
蕭玄謙道:“老師,其實我想……我想把謝童帶在身邊教導。”
謝玟猛地抬頭,露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微妙表情:“為什麼?”
“老師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說得極其認真,“我一生隻有您一個人,不會再有子嗣,如今老師有一個孩子,況且她的母親……”說到這裡時,小皇帝肉眼可見地咬了一下牙根,渾身往外冒酸味兒,穩了穩神才繼續。
“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了,這就是老師一個人的孩子。我將她視同我的親生女兒,教她習武射箭、治國理政,我要讓她做大啟的公主,唯一一個鎮國公主。”他目光如刃,毫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有什麼叛逆之處,“等到謝童長大,她就是下一任女帝,有我在,這些都能辦到……老師,你覺得好麼?”
謝玟怔愣了許久,欲言又止,想說我這閨女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樣,又不能直白說出口,拐彎抹角地道:“……還是從長計議吧,她隻是孩子。”
“……您真疼她。”
小皇帝不知道怎麼又冒出這樣一句話來,他拈酸吃醋的本事愈發見長,連這口醋都能喝得下去。
“如若老師不原諒我……”蕭玄謙低語道,“我明年便去西北禦駕親征,贏了可保數十年無虞,免得西北軍年年生事告急,輸了,那就死在外麵,不給老師再添堵了……”
謝玟眉心一跳,抬眸看著他。蕭玄謙往日縱然暴虐狂躁,但從來不拿國事開玩笑,因為他知道賢明皇帝的這個期望,是謝玟對他充滿容忍的根源之一,眼前這個倒是任性得要命,什麼事兒都能拿來當成籌碼握在手心。
……說不出是哪個更麻煩些。
謝玟道:“你的隨行太醫是誰?張則在哪裡?張太醫要是無事,你請他到我這裡來,我在洛都也認識一些江湖郎中。”
“老師還是不舒服嗎?之前在宮中開的藥方……”蕭玄謙下意識地問。
他話語未半,謝玟便將案上之前看到一半的書衝著他腦袋扔過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是看你還有沒有的治。”
蕭玄謙接住書冊,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似乎是因為他覺得這句話也是老師在關心自己,整個人的周身氣息都好了許多,又黏在謝玟身邊說了好多話,費了很大勁才送走。
傍晚的時候,在外麵玩了一天的童童端著飯菜上來,她一邊吃飯,一邊聽謝玟講今日的事,驚得連喝了好幾口茶水,才皺著眉道:“什麼意思這是,他真是精神病?”
“嗯。”謝玟道,“等他回來時,你留在我身邊觀察一下。”
“噢噢,這倒是沒什麼。”童童夾了一口魚,一邊吃一邊想,嚥下去之後繼續道,“另一個人格是九殿下?成華四十年的九殿下,那不是你們感情最好的時候嗎?”
她抬起頭,見到謝玟立在窗前的身影。明月清光滿,一縷如霜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光線映過他發間的玉簪。
“嗯。”謝玟答道。
“小皇帝熬不過去,精神障礙加上人格分裂,副人格是九皇子時期的他。”童童掰扯著手指,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可是九皇子……那時候他還不滿二十歲,心性都沒有定,要說善變,恐怕比小皇帝還善變。要是他醒著,小皇帝沉睡,就能對局勢更好嗎?”
“不清楚。”謝玟道,“但他已經醒了。”
童童的筷子都要掉了:“……啊?”
“今天來見我的就是他。”謝玟轉過身,從窗邊走到燈下,坐到童童的對麵,“其實我懷疑前兩天時,他就已經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甚至有可能前兩天那個也是他。九皇子是故意告訴我的,小兔崽子想讓我知道他存在著,想讓我知道,隻有他是最乖、對我最好的那個。”
“他……今天的那個,就是……”
“他比現在的蕭玄謙更有自製力,但是也難纏。”謝玟歎了口氣,“這個小混賬……”
作者有話要說:
該應用程式未響應的後果就是……
重啟之後卡出bug來了。
小九:?我纔不是病毒,我是老師的親親寶貝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