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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莆又玖HmlH沉肺 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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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行

鮮血染透衣衫,處理過後的傷口被包裹起來。老太醫儘力救治了一整夜,天將破曉時,他再度洗淨雙手,望向坐在床畔、幾乎從始至終都沒有移開視線的謝玟。

“謝大人。”他道,“究竟如何,要看殿下的造化了。”

造化……

一個理智的聲音在告訴謝玟,如若他真有造化,在原著之中也不會淪落到那個下場,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眸光有些許怔然地靠近了床榻。

彼時的係統還沒有化身為女童出現過,她語調歎息地道:“看來你得換一個人培養了。”

謝玟沉默了許久,道:“你也覺得他醒不過來嗎?”

係統道:“你想讓他成為主角,也要看他有沒有主角的資質才行。”

謝玟近似自言自語地道:“有的。他之前受了那麼多的罪,詭譎深宮、無根飄萍,也尚能活著出現在我眼前,跟在我身邊纔多久,怎麼……怎麼會……”

他沒有說下去。

謝玟坐在床畔守著他,按照老太醫的吩咐,一應照料,除了一個貼身的侍從協助之外,基本都是在他眼皮底下進行的。這位重華宮的皇子西席,竟能在一個並不很受寵的皇子身上拋擲下如此漫漫的精力。

老太醫是值得信任的人選之一,謝玟稍微解釋了一番,太醫為莊妃娘娘及其子的凶狠毒辣暗暗心驚,但他來不及寬慰,卻已從謝先生溫和的眉眼目光中,見到一絲透骨的寒意。

老太醫心中莫名想到,要是九殿下真的出了什麼事……這位看似清淡疏離、實則手段莫測的寵信之臣,恐怕要掏出六皇子的五臟踩碎了才會罷休。

蕭九的血止住了。他昏迷不醒,後半夜開始發熱。謝玟用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滾燙一片,哪怕不間斷地毛巾冷敷、灌下湯藥,這熱度還是在不斷地升上來。九殿下燒得說胡話,彷彿有很深沉地夢魘纏繞著他,謝玟側耳傾聽,聽到那雙乾裂的唇瓣裡喚得是“娘親。”

蕭玄謙的母親,那個早早亡故的女人。謝玟看著他顫動的眼睫,將濕潤的水點在對方的唇上,心中忍不住想:倘若你泉下芳魂有知,保佑他能活下去吧。

這道思緒稍縱即逝,很快,謝玟又覺得這世上沒有因果輪回,他真是糊塗了,才將希望寄予一個逝去多年的人。

人在重傷之際、意識模糊,總會呼喚之際心中最信賴、最依靠的人,而蕭玄謙隻喚了幾聲“娘親”,隨後又沉默下來,當謝玟以為他恢複安靜時,對方的聲音卻又嘶啞無力地喃喃響起。

“……老師。”

謝玟抬起眼,將手覆蓋在對方發熱的手背上。

“老師……”

九殿下不停地混亂低語,夢囈中常有瑣碎的、意義不明的音節,隻有這兩個字講得很清楚,等到他終於不再呼喚、不再痛苦中緊皺眉頭時,謝玟卻聽到他喃喃道:“老師……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拋下我……”

蕭玄謙的指節繃緊,骨骼銜接處攥得發白,他的生命力不斷流逝,早已陷入了昏沉當中,但卻下意識地緊握住謝玟的手,溫度熾熱。明明不斷消耗力量、拚命一搏死生不論的人是他,明明滑落深淵、快要墜進無間地獄裡的人也是他,卻還跟謝玟說——不要拋下我。

明明是你纔是那個快要拋下一切的人。

謝玟深吸了口氣,一邊回握,一邊輕聲道:“不會的,我在你身邊……敬之,我在你身邊。”

不知道是在哪一刻,謝玟感覺到對方的夢囈、低語,就像是一顆種子一樣,慢吞吞地落到了他的心裡。這根種子生根發芽,並且會在以後的歲月裡生出枝葉、冒出花蕾,而它的根莖將抓緊他的心臟,探入他每一根脆弱的血管,汲取他的心血為生。

但他是願意的。

至少在此時,謝玟寧願他是一顆會長大的樹、是一顆需要心血哺育的種子,即便要紮進他的血肉裡,他也會永遠包容、永遠善待。

但你要醒過來,醒過來我們纔有以後,你我才能兌現彼此的諾言,九重雲霄、頂峰龍位,我都會為你拿到。

謝玟心中重複著這段話,他好似是單單用這一句話來安慰自己。而這祈願彷彿真的奏效,蕭玄謙的發熱高燒慢慢退下來,也不再說胡話,隻是那隻手依舊緊握著謝玟的手指,根本無法掙脫開。

謝玟等待得太久,他對時間都有些沒概念,期間除了佈置一些用於回擊的後手之外,還未告知皇帝。不知道是第三日還是第四日,枝頭響起杜鵑鳥的啼叫,謝玟感覺到似乎有一股輕柔的力道掠過臉頰,便從很淺的睡眠中睜開眼。

蕭玄謙也看著他。

那雙漆黑的、明亮的眼睛,也正望著他。

謝玟這幾日懸起來的心忽然歸位,他像是一個上足了發條、一直在執行的鐘表,此刻終於發出幾近損壞的哀鳴。但他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將對方伸出來的手放回去,問他:“想喝水嗎?”

蕭玄謙盯著他搖了搖頭。

“是不是餓了,補氣血的藥膳要等一會兒。”

對方又搖了搖頭。

謝玟沉默片刻,道:“那……”

他話語未落,這個躺在床上不知道多久的重傷病患就突兀地起身——謝玟根本沒料到對方居然能有起身的力氣,他的身上纏滿繃帶、塗滿藥膏,那些傷還沒有好透,還會在按壓之下滲出血來……而這個九殿下,獨在深宮時還能謹小慎微、明哲保身,有了老師後卻意外地任性。

蕭玄謙起身抱住了他,乾燥發燙的氣息落在耳畔,他的下巴抵在謝玟的肩膀上,嗓音嘶啞:“我以為見不到你了。”

謝玟道:“見得到的,我就說……你能醒過來。你是文武全才、天賦異稟,是我選中的人,唯一一個……”

“唯一一個,什麼?”蕭玄謙好像很在乎這個“唯一”。

謝玟卻頓了頓,輕聲道:“沒什麼。”

他見蕭玄謙精神還好,記掛著對方身上的傷,便催促著讓他躺回去好好休息。或許是死裡逃生的緣故,蕭玄謙卻不如以前聽話,反而很是幼稚地抱著他講述著什麼,竟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講述的內容無非是做了噩夢,夢到謝玟不要他了雲雲,還說夢到老師對他不滿意,又找了彆人……總歸都是這之類的妄想,但蕭玄謙沒說的則是——他在最忽冷忽熱、痛苦交織的昏迷夢境中,望見了匪夷所思的畫麵:他見到自己失去理智、被愛/欲徹底侵吞,以至於傷害到老師,最終得到一個分崩離析的下場。

他驚詫、惱怒,既自責又憤恨,根本想不通為何會這樣——也就忽然驚醒,一睜開眼,就看到閉目休息的謝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這個人身上有一股非常飄渺、非常難以形容的韻味,即便是這張臉上寫滿憔悴和疲倦時,也能讓蕭玄謙心中頃刻安定下來,他想,那是夢,沒有發生。

不會發生的。

蕭玄謙伸出手,指尖輕輕地撥了一下他的發絲,那些本該乖順地歸攏在身後的長發,趁著主人睏倦,散漫地滑落到肩頭。他隻這麼碰了一下,老師卻睫羽微動,抬起了眼眸。

蕭玄謙覺得,被對方注視到的那一瞬間,他纔算是真正地……活了過來。

在那之後,謝玟利用此事,做足準備功夫和證據,在皇帝麵前親手揭開血淋淋的慘劇,兄弟鬩牆的儘頭,便是父子相殘。當今皇帝不免為之感到肝膽俱裂,即便被傷害的那個人是他不寵愛的九皇子,他也為這份陰狠深深警備。地位遠不如從前的莊妃在一夕之間被打入冷宮,榮華加身的六皇子一步走錯,便被剝奪了所有的恩寵、幽禁在京郊的一處偏僻宅院裡。

三日後,莊妃投井而亡。掌管這寒冷宮殿的年長太監遞出信來,輾轉遞到九皇子的府上,謝玟挑亮燈芯,看著大病新愈的學生披衣而來,展開那封效忠的書信……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太監,在深宮沉浮多年,熬儘資曆,但他兼有謹慎而大膽兩種矛盾的特質、並且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賭徒,隻賭一次。

這個人就是後來的總管大監崔盛。

那時,謝玟也將這張不便示人的書信燒掉了,就如同眼下一樣。炸開的細微炭火、零星的火星,還有他指間飄落的灰燼……他想得入神,手腕一下子被童童拉回來,四五歲的小女孩橫眉怒目,大聲批評道:“心不在焉的時候不要玩火!”

謝玟愣了愣,眨了一下眼睛,道:“抱歉……我這不是老毛病麼。”

“你還知道是老毛病。”小女孩拍了拍他的手心,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我看你是真的上了年紀,精力隻能用在一個地方,再也沒有一心二用的時候了。”

她指的是謝玟十年前剛剛來到這裡時,與諸多國手對弈的往昔。謝玟倒是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嗯,還會越來越念舊。”

這父女倆的模式實在讓人看不懂,暗衛十一觀察了半晌,沒有插話,他暗中揣摩著帝師的麵貌,覺得對方還是言重了,謝大人看起來……不知道是二十五、還是二十六?遠遠談不上精力不濟的地步……

十一剛想到這兒,忽地又記起當今陛下也是二十五六,謝大人是陛下的老師,那……他忍不住又仔細地端詳了對方片刻,頭上簡直快要冒出一個問號來。

他躊躇了片刻,見謝大人臉上神情如故,才問道:“大人剛剛說,那個人趁您醉酒,跟你發生性關係,什麼是性關係……”

童童一聽這話可就不困了,她意味深長地看向十一,剛要開口,就被自家親爹捂住了嘴,然後薅到懷裡塞了一口烤魚,小女孩惡狠狠地吃著魚肉,盯著謝玟那張正經的臉。

帝師大人從容地解釋道:“就是夫妻關係。”

暗衛大吃一驚,但震驚之餘,心思略顯單純的十一忽然發覺了這其中的漏洞,琢磨著小心問道:“您說的那個人,聽起來好像……”

他敏感地沒有說話,而謝玟也隻是輕輕地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燒空那些書信,每一封“懷玉親啟”,都在火焰中升騰起一絲一縷、纏綿不絕的墨香。

————

飛馳的雪白駿馬疾行而來。

馬蹄深深地陷進雪中,而這匹英武神駿卻毫不為之停留。馬上之人一襲玄色長袍,披風底襯猩紅,在寒風中潑灑出如血的一線豔烈。

在雪色駿馬飛奔的後方,一行身著佩劍、錦袍輕甲的紫微近衛追逐不上,甚至有馬匹當場止步跪下,連人帶馬都在呼哧呼哧地喘氣。領頭的何侍衛翻身換馬,緊扣韁繩,再度衝了上去。一旁的兄弟扯著嗓子衝他喊道:“不行首領,我們根本追不上宵飛練!”

陛下的坐騎是一匹神駿,而天子又是出了名的騎射絕佳。何泉覺得自己的喉嚨根兒都在滋滋冒血,咬牙道:“紫微近衛,反而追不上天子,咱們算是乾什麼吃的!”

一乾人沉默下來,而沒被宵飛練甩掉的幾匹馬也接近力竭的邊緣,於是又有人道:“我們數匹馬輪換,兩天一夜,都快要把戰馬跑死了,是陛下不會累、還是宵飛練不會累?這又不是徑直回京的路!”

“後麵都是南巡隨行的重臣們,老大人們精力不濟,何首領,你看我們是……”

“就算再趕也趕不上回京過年了,陛下這到底是要去哪兒?至少該問一問,讓老大人們安心。”

能支撐著說話的幾人,都是武功俱佳、身體強健之人,而稍微體弱些的,早就在不眠不休的疾馳中失去靈魂了——腦子都差點被北風給吹歪,明明啥也沒做,但彷彿身體被掏空。

何泉沉吟片刻,道:“冉元飛,你跟我追陛下,其他人立刻掉頭,回去接應南巡的車駕隊伍。”

“是。”

“遵命。”

於是兩撥人當即分開,隻剩下兩道身影不顧一切地加速衝上去,何泉和冉元飛騎術都很不錯,跟陛下相差彷彿,換過馬後,在竭儘所能之下很快便縮短了距離,追上了漸漸疲憊的宵飛練。

而那頭雪色的大馬卻漸漸放緩速度,最終停到了洛都裡一個點著彩色燈籠的院門前,裡頭矗立著數座樓宇館坊,陛下的身影也消失不見。兩個紫微近衛猛勒韁繩,冉元飛剛想一頭紮進去,就被何泉拉住肩膀:“你睜眼看看。”

冉元飛抬起頭,見到“牡丹館”這三個大字,他品味了須臾,臉上騰地一下紅了,麵若火燒地問:“青青青……青那個……”

“青樓。”何泉道。

冉元飛久久回不過神,瞠目結舌:“從南疆回洛都,疾馳兩天一夜,就是為了來洛都第一館狎妓?!陛、陛下……我就說!老大人們都覺得陛下近日以來有些輕佻……”

“狎你個頭。”何泉怒道,“等郭大監趕上來,聽見你說這鬼話,擰了你的腦袋!”

冉元飛立刻噤聲,滿臉淒風苦雨地看了一眼這牌匾,躊躇不前之際,何首領便揪著他的耳朵一把拽了進去。

何泉道:“郭大監囑咐過我,陛下有個故人在此,曾在信裡寫了,初一之前一定趕回來相見……你害什麼羞,給我睜開眼看路!”

作者有話要說:

此處的輕佻是指行為舉止不穩重。比如趙佶為端王時,宰相章惇就說過:“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

不是說小皇帝在大臣們麵前輕浮浪蕩,而是指他做事沒有以前穩重。攻身心如一永遠愛受一個人,無論哪個時期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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