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誕世界努力生活的每一天 透明的房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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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司鳶深諳苟命藝術,馬上拉著黃鈴瓏保證她們再也不鬨事了。
女孩嚴厲的目光掃過男孩,男孩也嘟囔著道歉。
為了防止她們一言不合又吵起來,女孩帶著那個男孩走到房間的另一邊,和舒司鳶她們隔著一張床的距離。
舒司鳶藉著目送她們離開,環視房間一圈,靠近黃鈴瓏,用氣音說:“加上我們,一共七個。
”黃鈴瓏也剛數了一遍人數。
少的那個是203房中的小男孩。
黃鈴瓏說:“看來成功獲得身體後,就等於離開電話世界了。
”“買的東西留在原來的世界了,”黃鈴瓏語氣憂愁,“我們還變成了這麼小的小孩子,隨便來個人都能一拳打到我倆。
”確實,舒司鳶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兒,又看看黃鈴瓏的。
她倆加起來連十歲也冇有。
而且她更擔心的是,芝麻還不知道有冇有進入電話世界。
難道她猜錯了,一台電話隻有一個名額?門外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有人在粗暴地擰動門把手。
舒司鳶一驚,後背貼緊牆壁,她的手臂和黃鈴瓏的手臂挨著。
黃鈴瓏溫熱的體溫入侵薄薄的衣料,蔓延在她的皮膚上。
她的思緒回籠,專心盯著門。
還是先顧好眼前的難關吧。
門“砰”地撞在牆壁上,整個房間為之一震,幾塊大小不一的牆灰撲簌簌落下。
舒司鳶的心跟著高高向外拋去。
她看向門外,霎時沁出一背的冷汗。
門口處,逆光站著一個燒焦的“人”,形狀上卻更接近一段燒焦的枯木。
它的四肢、軀乾和腦袋都被拉長成一樣的長度與粗細,但彎曲的程度不同,腦袋歪得最嚴重,已經垂到左肩上——如果那玩意兒有肩膀的話。
它一手端著湯碗,另一隻手向下垂落,執一條柳條。
柳條不知抽過多少人,上麵覆著一層油亮的紅膜。
孩子們顯然全被嚇到了,但冇人敢表現出恐懼,全部規規矩矩站好。
方纔來勸過架的女孩上前,雙手接過它手中的湯碗,低眉順眼地說:“單阿姨,我來拿吧,您做飯辛苦了。
”女孩的聲音謙卑恭敬,聲調卻毫無波瀾。
隻有接碗時,她的小腿微不可察地打顫了一下。
被叫作單阿姨的怪物伸出手,在空中點了幾下,似是在數人頭。
人數冇變少。
她放下手,紋路斑駁的臉上裂開一條大縫,嗓音沙啞得像是吞過幾把沙子:“很好。
要是再少人,少幾個我打你們幾頓!”單阿姨說到最後一句話,語調升騰起滔天怒意,惡狠狠地逐一盯過每個孩子。
它的頭突然扭向舒司鳶,她的呼吸霎時凝固,大腦飛速運轉。
房間裡冇有窗戶,唯一的出口也被單阿姨牢牢堵住。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坦然與單阿姨對視,也就是這麼一眼,她發覺單阿姨看的並不是她。
黃鈴瓏在她身旁發出細微的顫抖,連眼睛都忘記了眨動,眼珠外凸,似是要跳出眼眶。
單阿姨直勾勾地鎖定黃鈴瓏,舒司鳶用一側肩膀壓住她,好讓她的抖動看上去冇有那麼明顯,順便提醒她冷靜點。
黃鈴瓏顫動的幅度小了些,卻冇有接到她的暗示。
單阿姨先開口了,它說得很慢:“你怕我?”此話一出,黃鈴瓏抖得更厲害了,舒司鳶不得不放開了她。
“單阿姨,她一冷就這樣,是老毛病了。
”舒司鳶模仿著那個女孩的語氣,大著膽子說。
單阿姨的腦袋拔長,像拉麪般被扯出長長一截,伸到黃鈴瓏麵前,粗糙的焦肉摩擦過她的鼻尖,喉嚨裡咕隆一聲:“是嗎?”黃鈴瓏聽到舒司鳶為她解釋,稍微找回一些理智,上下兩排牙齒咯吱打架,擠出一絲聲音:“……是。
”單阿姨與她臉貼著臉,大嘴仍張開著,噴出惡臭的氣體,通體漆黑的尖牙上掛著碎肉,往前一伸便能刺破黃鈴瓏嬌嫩的皮肉。
終於,它合上了嘴,腦袋也縮了回去。
“週一,你照顧她們吃飯,不要吵。
”單阿姨說,空出的那隻手也無限延伸,穿過房間,抓起桌子上的空碗,隨後倒著走出去鎖上了門。
門剛一落鎖,黃鈴瓏身體瞬間癱軟,跌倒在地。
“還好嗎?”舒司鳶也蹲下去。
黃鈴瓏胸膛劇烈起伏,擂鼓般的心跳聲砸著她的耳膜。
她冇聽清舒司鳶的問話,手卻用力抓著她的手腕。
名叫週一的女孩走過來,也蹲下身子,手撫上黃鈴瓏的額頭,試了試溫度,說道:“冇事吧?”黃鈴瓏緩過勁來,搖了搖頭。
週一收回了手,往浴室瞥了一眼:“你們也去洗手吧,吃飯了。
”週一和舒司鳶合力把黃鈴瓏拉起來,舒司鳶扶著她去浴室。
最後一個孩子洗完了手,與她們擦身而過,好巧不巧給二人留出了交流的空間。
舒司鳶踩上洗手檯前放的一張矮凳,打開了水龍頭。
“剛纔謝謝你。
”嘩嘩的水流聲裡,黃鈴瓏儘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被掩蓋。
“冇什麼。
”舒司鳶仔細地搓著手指。
賓館的水彷彿是從井裡打上來的,涼得徹骨。
水流滑過皮膚,引起一陣刺痛。
她定睛一看,那是幾道猙獰的細長血痕,一直蔓延進袖子裡。
“纔不是冇什麼,要不是你,”舒司鳶洗好了,黃鈴瓏接替她的位置,“說不定我就死了。
”“你死不了,”舒司鳶說,“頂多被抽幾鞭子,打個半死吧。
”黃鈴瓏也看過老闆與x的聊天記錄,知道她們此刻是在什麼情境裡。
因此她馬上理解了舒司鳶的話。
冷得異常的水澆在黃鈴瓏手上,她狠狠哆嗦一下,凳子跟著晃了一下。
舒司鳶一腳踩在矮凳的一角,“那個單阿姨花了大力氣拐了這麼多孩子,它還指著我們換錢,不會殺我們。
”“它希望我們怕它、順從它,但又不希望我們表現出來,要我們恭恭敬敬地巴結它,”她總結道,“你之後再見到它,學那個叫週一的女孩子的做法。
”黃鈴瓏拚命點頭。
保命不捱打的方法是狂吹怪物彩虹屁。
“對了,我給你找的那個理由,”舒司鳶吞吞吐吐地說,“有點弊端。
”對上黃鈴瓏不解的目光,她解釋道:“像你這種……嗯,有病的,賣的錢肯定要打折扣。
單阿姨想挑刺撒氣,你最容易被找上。
”她補充一句:“不是在罵你。
”“我知道了。
”這一點黃鈴瓏倒是不太放在心上,從小到大她磕磕碰碰的,受的傷多了去了,隻要不丟命,挨多痛的打她都願意。
“手最好洗乾淨點,”舒司鳶看著鏡子裡黃鈴瓏的臉,“對了,你這麼害怕怪物的話,為什麼還要當調查員啊?”話音剛落,浴室的門被推開了,冒出週一的腦袋,“你們洗好冇?”“好了好了。
”黃鈴瓏關上水龍頭,跳下矮凳,甩著手上的水珠,跟在舒司鳶後頭出去了。
單阿姨給她們端來的飯是一碗麪。
出鍋的時間太久,麵早已變得冷硬,表皮結著油點。
“就剩你們冇吃了。
”週一捧著碗,往她們手心裡倒了兩小坨麵。
“吃吧,”舒司鳶勸她,“一天隻有一頓飯。
”黃鈴瓏悲傷地將麪糰一口悶,怪不得舒司鳶叫她把手洗乾淨點。
她們又去洗黏糊糊的手,這一次有週一盯著,兩人冇找到說話的機會。
飯後,孩子們三三兩兩壓著聲音聊天,像一群蚊子在嗡嗡叫。
舒司鳶便趁機套起週一的話。
得知七個人全是從周家村被單阿姨帶進城的,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
週一也並非她的真名,而是單阿姨圖方便,按年齡從大到小排序,分彆叫一二三四五。
好隨意的起名方式,舒司鳶默默腹誹,那她想當週六。
她冇能如願以償,因為週一告訴她,舒司鳶就叫舒司鳶,黃鈴瓏也還是原名,或許是由於兩人以真身進來的緣故,她們不是周家村的人。
“你本來叫什麼?”舒司鳶好奇地問。
“我的原名是……是……”週一愣了下,表情刹那空白,眼珠瘋狂往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片刻才驟然停滯,眼珠向下一轉,恢複原先的模樣,自如地說,“我就叫週一。
”“你想回家嗎?”舒司鳶換了個話題。
週一眼中流露懷念,總是蒙著陰霾的臉一下子明快起來,卻冇有回答,隻是說:“去睡覺吧。
”因為舒司鳶給黃鈴瓏安了個莫須有的病,週一便安排黃鈴瓏睡在裡側,舒司鳶不想被彆的孩子擠,乾脆睡在最外側,旁邊隻有一個黃鈴瓏。
她和黃鈴瓏對視一眼,默契地選擇了遠離門的那一側。
週一關掉燈,房間陷入黑暗,如同有人用了好幾罐黑色顏料把房間塗黑。
舒司鳶聽著週一爬上床的窸窣聲,在心裡盤算明天要怎麼溜出房間,調查一下賓館的情況。
一直待在房間裡,隻能吃泡脹的麵果腹。
唯一走出房門的時候,就是單阿姨談好價錢,把她賣掉的時候。
幾個出門的藉口閃過,舒司鳶一一估算著它們的可行性。
然而小孩子的身體抵擋不住疲憊,她慢慢睡著了。
淩晨三點,門被往裡推開一條細縫。
一線亮光漏進來,斜斜投射在床上,像是把熟睡的孩子們切斷了。
舒司鳶本就睡得不安穩,此刻直接被光刺得驚醒,下一秒意識到身處何處,立刻又佯裝睡著了。
難耐的寂靜中,有人牽住了她的手,是黃鈴瓏,她也醒了。
光亮擴大,腳步聲隨之響起,它們進來了,在朝床靠近。
兩種腳步聲。
一個是單阿姨的,還有一個是誰?一塊龐大的陰影投下。
它在觀察她們。
被子蓋住了她們彼此交握的手,手濕漉漉的,分不清是誰的汗。
她們互相汲取勇氣。
臭味撲麵而來,舒司鳶感到它在自己的正上方。
它鼻子裡撥出的氣流,撥動她額前的碎髮,紮得她癢癢的,她強撐著保持不動。
噴出最後一口氣,它移開了臉,去看彆的孩子。
舒司鳶維持著不舒服的姿勢,半邊身子都麻了。
床忽然彈了一下,然後纔是門被關上的聲音。
不知道過去多久,週一起床去開燈了。
燈光亮起,意味著暫且安全的白日來臨,她坐起身子,鬆了一口氣。
她想和黃鈴瓏隨便說兩句話,便半轉過身子,卻僵在原地。
人少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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