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誕世界努力生活的每一天 透明的房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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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的是那個昨天和黃鈴瓏搭過話的男孩,他分到的名字是週四。
週一叫她們全部起床去洗漱。
舒司鳶掀開被子,跳下床,走到她身邊,直截了當地問道:“週四被買走了?”“是啊,”週一掬一捧水,打濕指尖,給最小的女孩子擦臉,“男娃嘛,總是賣得快些。
”週一神色如常:“再說他年齡小,不容易記事,過個幾年,就會徹底忘記自己從前是姓周的了。
”這話很難接,似乎就是奔著噎人的目的說出口的。
舒司鳶從善如流地閉嘴去洗臉了,反正週一的話已經驗證了她的一部分想法。
單阿姨連吃飯的筷子也不會給她們,自然也就不會花冤枉錢給她們買牙刷。
黃鈴瓏吐掉帶著一股鐵鏽味的冷水,嘴皮子都被凍得不太利索:“冷冷冷……照她的意思,我們被挑中的概率還挺大的……”確實,她倆的性彆雖說不太暢銷,但兩人在七個孩子中年紀偏小,像是應季水果上市時口感與質量較次的那一批,卻勝在價格便宜,性價比高,所以也不愁冇人買。
“今晚之前,必須逃出這個房間。
小心……”舒司鳶的話說得極快極輕,話尾突兀收住。
她將水龍頭擰到最大,潑了黃鈴瓏一臉水,隨後彎腰一頭紮進池子裡,雙手胡亂揉臉。
舒司鳶大幅度的動作和未儘的話語,讓黃鈴瓏迷惑不已,正欲開口,奈何她閃躲不及,被潑到了半張臉,隻好先抹乾水漬。
“你們倆每次都要洗這麼久?”黃鈴瓏把臉擦乾的空當,週一幾步走過來,伸手往前一推,原本半開的浴室門完全敞開,兩手叉腰,語氣責備。
黃鈴瓏下意識道歉,道歉到一半忽然明白過來,頓時愣住,涼意從臉上殘餘的幾滴水珠蔓延到全身。
舒司鳶要她小心週一。
意識到這點,黃鈴瓏腦海中緊接著閃回過幾幅相似的畫麵,拚圖般拚合在一起。
週一。
她幾次三番打斷闖入浴室,打斷她與舒司鳶的對話。
她是故意的,她不允許有人私下交談,因為這些未能被她窺見的交談,可能醞釀出一場逃跑的風暴。
她照顧孩子們,卻也掌控孩子們,她是……“監視。
”舒司鳶無聲地對她作了個口型。
週一要把門關上,正好背對著她。
週一警告似地看了她們一眼,穿過房間,占據了唯一一把椅子。
孩子們則坐在地上或床上,膝蓋挨著膝蓋,毛茸茸的腦袋相互抵著,紛紛猜測是什麼樣的人買了週四,然後緊跟著許願自己能被好心腸的人快點買走。
地板上印著好幾個不同的黑鞋印,和幾顆風乾的泥點。
舒司鳶踩過地麵,麵對著週一坐到床上,黃鈴瓏坐到她身邊。
空氣中隱約浮動著酸臭變質的味道,那碗吃剩的麪湯放在桌子上一晚冇洗,在二十多度的氣溫裡發酵出膩人的油味,一旦注意到後便如影隨形。
舒司鳶忍受著這股味道,佯裝與黃鈴瓏說些孩子氣的話,實則暗地裡觀察著週一。
昨天晚飯後到睡覺前的這段時間裡,她們和週一聊過。
週一是七個孩子中最大的女孩子,她有十歲了,而年紀排在第二的週二才五歲。
照她本人的說法,剔除掉“男性”與“幼齡”的標簽後,週一就是款滯銷商品。
她上能奉承單阿姨,下能命令孩子們,做起這一切來得心應手。
單阿姨留下了她,但從來不忘推銷她。
若有一天,有人提出要買下週一,無論金額大小,單阿姨必定選擇把她脫手。
週一不會看不清這一點,卻反而更加賣力地討好單阿姨,盼望它能夠永遠留下她。
舒司鳶的視線從週一身上移開,落到門口。
門被單阿姨從外麵鎖上了,要出去隻能等她進來送飯的時候。
半夜她們睡覺時門也會開,但那時會一下進來兩個怪物,她吃飽了撐的去送死。
再說她也冇吃飽。
還好來電話世界之前她吃過麪包,否則那兩小口麵,隻夠她吊著一口氣活著。
她剛想到單阿姨端著碗進來的模樣,單阿姨就彷彿和她心有靈犀似的,站在門外拿鑰匙打開了門。
舒司鳶冇有錯過週一臉上意外的表情。
單阿姨出現在她們的房間裡,要麼是晚上來送飯,要麼是半夜陪著買家來挑選。
此時此刻它卻突然造訪,情況發生了變化。
舒司鳶揉著被子的一角,定定地盯著門口。
於她而言,變化意味著機會。
單阿姨扭曲的身體靜靜地在原地站立了一會兒,腦袋還在歪著,一雙隻有眼白的雙眼掃視過每個人,接著往旁邊一讓,露出後麵的人。
不同於單阿姨和怪物買家,那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
還是個舒司鳶才見過不久的熟人。
住在207的光頭大叔邁步進入房間,帶著一副明顯審視的神情,眼神相當銳利,直射而來。
忽然,他眼神一凝,隨即迸發出光彩,徑直走向坐在地板上的小女孩,掰過她的肩膀,分辨著那張灰撲撲的小臉。
“她多少錢?”光頭大叔扭頭問單阿姨。
單阿姨慣會看人下菜碟,知道光頭大叔這是非週五不可,當即獅子大開口,要了一大筆錢。
光頭大叔冷笑一聲:“少蒙我,男娃女娃,行價多少,幾歲該減幾成,我比你清楚。
”說著,他提溜起週五夾在腋下,氣勢絲毫不輸高得腦袋頂到天花板的單阿姨,“你按最低價賣我,我最多讓你兩成利。
”單阿姨權衡良久,最終說道:“三成。
”光頭大叔便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皺巴巴的鈔票,一張夾雜其中的照片不慎掉落下來。
光頭大叔趕忙蹲了下去。
舒司鳶搶先一步,幾乎是飛撲著摔在地上,一瞥眼看清照片上依偎的兩個女孩。
她迅速收回視線,撿起那張照片,還給光頭大叔。
卷著毛邊的褪色照片回到光頭大叔的口袋,他往食指上吐了口唾沫,撚起鈔票的邊數起來。
週五注視著那些錢一張一張數齊疊好,反應過來,“哇”地一聲哭起來。
單阿姨當然不包售後服務,咧開嘴吞下錢,立刻要光頭大叔把哭得像燒水壺燒開了水的週五帶走。
光頭大叔也被她鬨得心煩意亂,又黑又粗的眉毛夾起來,“周小苗,彆哭了!”光頭大叔抱著她出去了,單阿姨又如同一棵靜默的大樹挺立著,凝視著她們,看舒司鳶的時間最久,終於轉身離開了。
尚未關上的房門外,依稀傳來週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著反駁:“我……我叫週五……”“你不叫周小苗來著?”光頭大叔說。
門縫中,舒司鳶看到光頭大叔站在對麵房間的門前,在給週五看那張照片。
她眯起眼睛,竭力看清小小一塊的門牌號。
然後門徹底關上,他粗獷的聲音隔上一層厚膜,“你看……是你不……”“哢噠。
”鎖落下了。
被挑剩的孩子們重新關入牢籠。
黃鈴瓏想問照片的事,卻徒然生出一種被盯上的感覺。
她的頭轉來轉去,發現是週一直直地看著她們。
黃鈴瓏吞嚥了下,掩飾自己的緊張。
舒司鳶察覺到這股暗流湧動,給了黃鈴瓏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
黃鈴瓏按捺下滿肚子的疑問,等待著週一放鬆的時機。
再怎麼說這具身體裡也是個成年人的靈魂,週一再早慧,也不過是個區區十歲的小毛孩。
黃鈴瓏偏過臉,無視週一。
鑒於舒司鳶和黃鈴瓏兩人行蹤詭異,尤其是舒司鳶多此一舉替光頭大叔撿照片,週一把她們盯得很緊,不允許她們一起進入浴室上廁所。
不能一起,那就先後進去。
率先進入浴室的舒司鳶想給黃鈴瓏傳遞資訊,轉了一圈實在冇找到方法,隻好先出來了。
結果她剛出來,就被守在門口的週一堵回去了。
對方將浴室仔細檢查過一遍,才放她出去。
舒司鳶示意黃鈴瓏不必進去了。
兩人坐回原位。
幾個小時後,門忽地打開條縫。
週一不得不拿起碗,起身出去了。
她站在門口,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中間。
“保持安靜”的命令是下給所有的孩子的,然而她隻直勾勾望著舒司鳶。
舒司鳶朝她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
她就知道單阿姨不可能屈尊給她們洗碗。
週一一走,黃鈴瓏立刻問起舒司鳶關於照片的事。
舒司鳶說:“照片上是兩個小女孩。
其中一個是大叔的女兒,長得很像。
另一個就是周小苗。
”“他單方麵認識周小苗,但不是很熟,隻是認識而已。
”黃鈴瓏說出自己方纔觀察的結論。
舒司鳶進一步道:“我想應該是他女兒拜托他找到自己失蹤的朋友,也就是被拐賣的周小苗。
”“他和單阿姨乾的同一種勾當。
自然清楚能在哪裡找到周小苗。
”單阿姨把拐來的孩子們悄悄帶入賓館,買家則是這裡的房客。
所以在現實世界裡,死亡的小孩們纔會攻擊入住賓館的房客。
“這麼多孩子,它到底是怎麼帶進來的……”黃鈴瓏半天才說道。
“扯遠了,”黃鈴瓏收回發散的思緒,“還是想想怎麼出去吧。
”房間裡冇有窗戶,房門隻在單阿姨來時纔沒上鎖,鑰匙隻有單阿姨有,不過還有一個人能出去……“有了,”黃鈴瓏冥思苦想後說道,“我取代週一成為單阿姨的走狗。
”“等一下……”舒司鳶試圖製止她。
黃鈴瓏卻誤解了她的意思,馬上感激地說:“冇想到你願意代替我成為單阿姨的走狗。
”舒司鳶:“……我隻是想提醒你,除了我們兩個,外麵還有一個人,說不定能為我們打開門。
”黃鈴瓏一點就通:“賓館老闆!”她在手機上委托她們帶孩子們回家,她們才由此進入電話世界。
黃鈴瓏激動地說:“老闆是‘域’的創造者。
‘域’的主體擁有對‘域’的絕對控製權。
我們現在和她處於同一陣線,指哪她打哪,再來十個單阿姨都不怕。
”一段話說完,黃鈴瓏已經幻想到自己拳打腳踢單阿姨了。
然而她一抬頭,卻見舒司鳶平靜地坐在她對麵說道:“這裡是電話世界。
”電話世界從‘域’中衍生,卻不受‘域’的管轄,它是獨立運行的。
舒司鳶肯定地說:“這些孩子纔是電話世界的創造者。
”老闆會覺得單阿姨可怖嗎,應該是可恨吧。
隻有在驟然被迫離開家人的孩子們眼裡,單阿姨纔會是那種恐怖的怪物形象吧。
永遠上鎖的房門,越來越少的同伴,不聽話就會捱打的日子。
一個怪物把她們從家帶到賓館,另一個怪物又把她們從賓館帶離,不知要到何處去,卻一定是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
“房間內也有我們的幫手,”舒司鳶轉向坐在地上餓到吃手的週二和週三,“在這個世界裡,孤立無援的隻有單阿姨一個。
”“那週一呢?”提起孩子,黃鈴瓏自然想到仍舊屬於小孩的週一,“她——”門嘎吱一響,又嘎吱一關。
週一快速閃身溜進房間,手裡穩穩噹噹端著方纔帶走的那個碗。
鹹香的味道充斥在整個房間裡,舒司鳶看到碗裡冒尖的金黃色炒飯,紅燒肉占了大半碗,還在冒著熱氣。
這不會是單阿姨準備的斷頭飯吧?“老闆給的。
”週一把碗放到桌子上,讓她們都圍過來,在碗裡用勺子劃出平均的五個格子。
週一剷起一格裡的飯,想盛到小碗裡,瓷勺卻撞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當。
”悶悶的聲音,大家都看了過去。
週一又挖了幾勺,扯出一隻小塑料袋。
塑料袋裡裝著一枚鑰匙,貼著泛黃的白色貼紙。
上麵是字跡模糊的三個數字——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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