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陸淩風 蔣瑤喃
蔣瑤喃
國慶匆匆過去,很快時間便來到了十月底。
粵海中學的秋季運動會是件大事,連帶著開幕式選拔舉旗手也成了全年級矚目的焦點。
高一(1)班的候選人有兩個——康雅嘉和黃書意。
講台上,兩個女孩一左一右站著。
康雅嘉穿著乾淨的校服,黑發束成利落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張無可挑剔的混血麵龐,她微微笑著,氣質大方沉穩。
黃書意則明顯精心打扮過,長發微卷,彆著精緻的水鑽發卡,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甜美笑容,眼神裡透著誌在必得。
班主任韋嫻站在講台邊,聲音清晰:“現在進行舉旗手投票,支援康雅嘉的同學請舉手。”
話音剛落,台下齊刷刷地舉起了一片手臂。
蔣瑤喃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舉起了手。原因無他,她單純看不慣黃書意,她環顧四周,發現舉手的人遠遠超過了半數。
韋嫻點了點數:“好,請放下。”
她在黑板上康雅嘉的名字下麵寫下一個數字。
“現在,支援黃書意的同學請舉手。”
這一次,舉起的手臂明顯稀疏了不少,主要集中在和黃書意關係密切的幾個小團體中。
蔣瑤喃看到黃書意緊緊盯著台下,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握著演講稿的手指微微收緊。
結果毫無懸念。
“根據投票結果,我們班的舉旗手是,康雅嘉。”韋嫻宣佈。
台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康雅嘉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向台下微微鞠躬。
而黃書意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她強忍著情緒,嘴唇微微顫抖,眼眶瞬間就紅了。
下課鈴一響,康雅嘉身邊立刻圍上了祝賀的同學。
黃書意則猛地低下頭,快速收拾好東西,在陳秋穎和蘇琦夏的簇擁下,幾乎是衝出了教室。
蔣瑤喃去洗手間回來時,路過隔壁空著的小教室,隱約聽到了壓抑的抽泣聲。
她透過門縫,看到黃書意正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地,哭得十分傷心。
陳秋穎和蘇琦夏在一旁手忙腳亂地安慰著。
“書意彆哭了,不就是個舉旗手嘛……”
“他們都不懂欣賞,明明你今天這麼漂亮……”
蔣瑤喃默默收回目光,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她即使討厭黃書意,但依舊能理解那種在眾目睽睽之下落敗的難堪和委屈。
她扭頭快步離開。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剛剛坐定,就聽見後排傳來幾個男生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議論:
“黃書意哭得挺慘啊。”
“唉,誰讓她對手是康雅嘉呢,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她對黃書意落選一事,心裡沒有半分爽快。
隻是平靜。
一種旁觀者的平靜。
但很快,她的生活就變得不平靜起來。
-
秋季運動會的通知一下來,隨之而來的就是每人150元的班費,用於購買飲料、藥品和統一服裝。
訊息像一塊石頭投入本就暗流湧動的班級,對大部分同學而言,這隻是又一次尋常的集體支出。
但對蔣瑤喃來說,這無疑是一道新的催命符。
宋小滿也隻是剛好夠交這點錢,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像蔣瑤喃這樣的人,也是做不出找彆人借錢這種事情的。
她硬著頭皮,在公用電話亭撥通了楊愛華的電話。
果然,迎接她的又是一場風暴。
“一百五?你們學校是吸血鬼嗎?天天要錢,運動會運動會,不就是跑跑跳跳,買什麼飲料服裝?你自己帶瓶水不行嗎?”楊愛華的聲音尖銳刺耳,“你弟弟下個月的補習費還沒著落呢!沒有!等著!”
電話被粗暴地結束通話,忙音像冰錐紮進蔣瑤喃的耳朵裡。
她靠在電話亭冰冷的玻璃上,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第二天,生活委員張巧巧開始收錢。
大部分同學都爽快地交了,輪到蔣瑤喃時,她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巧巧,我……我明天交,行嗎?”
她和秦一帆,又成了班級裡唯二拖交班費的人。
這已經是她不知道第二次拖延了。
張巧巧看著她,眉頭緊緊皺起。
她手裡拿著一疊鈔票,看著眼前這個總是因為錢而窘迫的同學,想起自己一次次墊付、一次次催繳的疲憊。
蔣瑤喃和秦一帆上次沒交,張巧巧就隻能墊付,她並沒有粵海其他人那麼有錢,頂多算還可以,她的生活費也有限。
所以此時一股長期積壓的煩躁和委屈猛地衝了上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極致的尖銳,在課間不算安靜的教室裡清晰地炸開:
“蔣瑤喃!你跟秦一帆怎麼總是這樣,你們能不能彆拖延了!”
一瞬間,周圍似乎安靜了不少,許多目光投射過來。
張巧巧胸口起伏,話語像子彈一樣射出來:“一天天的,總是拖交班費,每次就你們兩個,催了一次兩次三次,一百五十塊錢而已,真的就拿不出來嗎?全班就等著你們幾個了,知不知道我很為難啊,”
“一百五都拿不出來嗎?”
這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蔣瑤喃最敏感、最羞恥的神經上。
她的臉瞬間變得慘白,血色褪得乾乾淨淨,耳朵裡嗡嗡作響,整個世界都彷彿失去了聲音。
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帶著一絲輕蔑的,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
她想解釋,想說自己媽媽還沒打錢,想說不是她的錯……
但喉嚨像是被死死扼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巨大的屈辱和委屈讓她渾身發抖。
她猛地站起身,撞開椅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衝出了教室。
她跑到教師辦公室,眼睛紅得像兔子,聲音哽咽地向班主任韋嫻請假,隻說身體不舒服,要出去一趟。
韋嫻看了看她的狀態,有些煩躁:“為什麼要請假?是生病了還是怎麼樣非請不可?”
“我去銀行取錢交班費。”
“身上沒錢嗎?”
“不夠。”
韋嫻歎了一口氣,掏出存在同學手機的箱子來:“你微信沒繫結銀行卡嗎?直接微信轉給我就行。”
“沒繫結。”
韋嫻不信。
現在都2020年了,哪個高中生的微信沒有繫結銀行卡呢?
但蔣瑤喃是真沒說謊。
她就是沒綁卡。
韋嫻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不情不願給她批假。
蔣瑤喃拿好假條,走出校門,冷風一吹,她才稍微冷靜下來。
她不能等楊愛華了,她等不起,也受不了再一次這樣的羞辱。
她摸向口袋,那裡放著她的銀行卡,裡麵有她珍藏的、誰也不知道的三百塊“钜款”——那是她演講比賽的獎金,是她準備用來買心儀已久的輔導書,或者應對真正緊急情況的底氣。
楊愛華有登陸她微信和□□的習慣,美其名曰“關心”她,實則監視。
所以她從不把大額錢放在微信零錢裡,銀行卡更是沒有繫結。
此刻,她無比慶幸這個決定。
她走到銀行at機前,插卡,輸入密碼。螢幕上顯示出餘額:30050。
她工資一月一結,還沒發,賬戶隻有這麼一點可憐的錢。
因為取不了50,她咬著嘴唇,猶豫了很久,最終,顫抖著手指,按下了“200”。
機器嘩嘩地點鈔,吐出兩張嶄新的百元紙幣。
拿著那兩張紙幣,她覺得手心滾燙。
這不僅僅是錢,這是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尊嚴和底氣,此刻,卻被硬生生剜去一半,去填補那個無底洞。
換了零錢,回到教室,下午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她站在門口喊了“報告”,低著頭走到張巧巧座位旁,沉默地錢放在她桌上。
張巧巧愣了一下,看著錢,又看看她蒼白倔強的側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默默收下了錢,在名單上她的名字後麵打了個勾。
蔣瑤喃回到座位,拿出課本,挺直背脊,強迫自己盯著黑板。
沒有人知道,她剛剛親手埋葬了自己一半的“戰利品”,也沒有人看到,她藏在課桌下的手,攥得那麼緊。
委屈像野草般在心底瘋長,但一種更為堅硬的東西,也在悄然滋生
——她要更快地長大,更快地擁有完全屬於自己、任何人都無法剝奪的經濟能力。
她再也不要,讓自己的尊嚴,被一百五十塊錢,如此輕易地踩在腳下。
她想著想著,趴在桌子上哭了出來。
陸淩風什麼都沒說,伸手遞過來一包紙巾。
蔣瑤喃愣住,接了過來,悶聲說了一聲:“謝謝。”
她低著頭,用紙巾把眼淚都擦的乾乾淨淨,才擡起頭。
她一點都不喜歡把自己狼狽脆弱的樣子給其他人看見。
陸淩風朝她笑了笑,沒問她這次生活費的事,隻是說:“我有糖,你吃嗎?”
蔣瑤喃愣愣地看著他,而後看到他變魔術一樣的,手心裡突然多了一顆水果糖。
她徹底愣住。
看著麵前笑眼盈盈的陸淩風。
也許就是在這一刻,她清楚地確認,她就是喜歡上了他。
一種混雜著羨慕和嫉妒的複雜的喜歡。
她接過糖,剝開糖紙,把糖丟進了嘴裡。
是很甜的橘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