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陸淩風 康雅嘉
康雅嘉
“康雅嘉,你真的好漂亮啊,簡直就是我們學校的校花!”朋友們經常這麼跟康雅嘉說話。
康雅嘉笑了笑,她其實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漂亮的。
這種認知始於童年。
幼兒園發小餅乾,老師會多給她一塊,笑眯眯地摸她的卷發:“我們小雅嘉像洋娃娃一樣。”
小學時,她是永遠的領舞、合唱團的中心,兒童節的糖果永遠比彆的小朋友多幾顆。
樓下的滑滑梯,總有小男孩搶著讓她先玩,叫她“小公主”。
那時候,“漂亮”是一把□□,能開啟所有的門,換來全世界的善意。
可美貌帶來的紅利,在她升入初中後,突然就失靈了。她開啟門,卻是撲麵而來的惡意。
女生們看她的眼神不再純粹。她聽到竊竊私語:“裝什麼清高?”
“不就是長得好看點?”
“看她那樣子,就知道勾引男生。”
她們開始孤立她,分組活動時,她總是最後被剩下的那個;她的課本會莫名其妙掉在地上,筆袋裡會出現惡作劇的蟲子。
男生呢?他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單純地讓著她,目光裡多了讓她不舒服的打量。
他們會開令人難堪的玩笑,會在她經過時故意吹口哨,會用她聽不懂又隱約明白不是好話的“黃腔”議論她。
她困惑,委屈,躲在被子裡哭過很多次。
她不明白,為什麼同樣是這張臉,帶來的東西卻完全不同了。
後來,康雅嘉開始學著收起小時候被寵出來的、或許確實存在的一點小驕縱,她對人更加溫和,總是帶著笑,努力對每個人都友善。
情況似乎好了一些,至少明目張膽的欺負少了,但那無形的牆壁依舊存在,那些背後的指點和冷暴力,像潮濕角落裡的苔蘚,從未真正消失。
即使到了高中,進入了粵海中學這樣的新環境,某些東西依然如影隨形。
比如黃書意。
康雅嘉能感覺到黃書意對她那種莫名的敵意。
競選護旗手,她贏了,靠的是同學們實實在在的投票。
可當她走進洗手間,就在隔間裡,清晰地聽到外麵黃書意帶著譏諷的聲音:“嗬,不就是會發嗲嗎?某些人啊,就會靠那張臉媚男,票數能不高嗎?”
陳秋穎和蘇琦夏附和的笑聲像針一樣紮在她耳膜上。
那一刻,隔間裡的康雅嘉攥緊了手,指甲陷進掌心。
又是這樣。
無論她怎麼努力表現得溫和、優秀,在某些人眼裡,她的所有成績,最終都會被歸因於“漂亮”,甚至被汙名化為“媚男”。
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憤怒,卻習慣性地選擇了沉默。
反駁嗎?隻會讓她們更起勁,隻會讓這些話傳得更難聽。
在她難受得想哭的時候,她沒想到的是,會有人替她說話。
而且,是那個她幾乎沒怎麼在意過的、總是沉默寡言的蔣瑤喃。
“真正小家子氣的,是害怕彆人的光芒蓋過自己。”那個平時在班裡沒什麼存在感的聲音,此刻卻帶著一種清晰的冷意,穿透了洗手間虛偽的寂靜。
外麵瞬間安靜了。
康雅嘉愣住了。
蔣瑤喃的聲音?
為什麼?
她仔細回想,她和蔣瑤喃幾乎沒什麼交集,硬要說的話,就是上次英語小組分組,沒人願意和蔣瑤喃一組,她看到那個女生孤零零地站著,像極了初中時被排擠的自己,一時心軟,便主動把她拉進了自己的組裡。
僅僅是這樣嗎?
就因為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隻是出於她自己某種“感同身受”的善意,蔣瑤喃就願意為了她去直麵黃書意那並不好惹的小團體?
康雅嘉站在隔間裡,聽著外麵腳步聲悻悻離去,心裡湧動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
有驚訝,有感激,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震動。
在這個很多人因為她的容貌而對她抱有成見,或嫉妒或輕浮的世界裡,她習慣了被誤解,習慣了獨自消化那些惡意。
可就在剛才,有一個看起來最不可能的人,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為她撬開了一絲縫隙,透進了一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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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一次週六下午,市體育館裡回蕩著籃球撞擊地麵的聲響和少年們奔跑的腳步聲。
康雅嘉坐在場邊的長椅上,看著場上陸淩風和他幾個初中好友在打球。
她和他們不算特彆熟,但因為同校,又住得近,偶爾也會像這樣被叫出來一起活動。
休息間隙,幾個男生汗流浹背地走下場,抓起礦泉水瓶猛灌。
其中王江楷,也是粵海中學高一(1)班的,突然拍著大腿笑起來,嗓門洪亮:
“哎,跟你們說個樂子!就我們班那個趙成宇,你們知道吧?追黃書意那個傻大個!”
“咋了?”有人湊趣地問。
“昨天他們跑去商業街一家奶茶店,聽說店裡打工的是他們班一個女生,家裡挺窮的。趙成宇就想在黃書意麵前顯擺,讓人家請客,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王江楷繪聲繪色地把事情講了一遍,重點描述了趙成宇如何被反將一軍,硬著頭皮買了十杯奶茶,最後還被那女生淡定地喝著奶茶說“真甜”的場景。
“我的天,趙成宇那小子還有今天!十杯奶茶啊,哈哈哈哈!關鍵是黃書意覺得他蠢,沒給她長臉,後來都沒怎麼理他!虧大發了!”
幾個男生都鬨笑起來,紛紛說這女生有點厲害,夠剛。
康雅嘉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這繪聲繪色的描述,心裡卻微微一動。
趙成宇、黃書意、奶茶店打工的女生……這些資訊串聯起來,她幾乎立刻確定了那個被刁難的女生就是蔣瑤喃。
她腦海中浮現出蔣瑤喃總是低垂著頭、沉默做題的樣子,那個在英語小組裡有些拘謹、卻在她被黃書意背後中傷時挺身而出的身影。
原來,她還有這樣的一麵。
康雅嘉感到一種奇異的觸動。
麵對趙成宇那種帶著羞辱性質的刁難,蔣瑤喃沒有忍氣吞聲,也沒有慌亂哭泣,而是用一種冷靜到近乎犀利的方式,瞬間扭轉了局麵,讓挑釁者自取其辱。
原來麵對霸淩,還可以這樣。
不是隻有忍讓,或者像她曾經嘗試過的那樣,用更溫和的笑臉去討好所有人。還可以這樣,用智慧和鎮定,直麵它,反擊它,並且贏得漂亮。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陸淩風。
他拿著水瓶,沒像其他人那樣大笑,隻是安靜地聽著。在王江楷說完後,他忽然開口,聲音平穩:
“那個女生,”他頓了頓,“平時在班裡,的確不怎麼說話。”
王江楷笑了笑:“是吧,聽說挺悶的,成績也一般。嘖,真是人不可貌相。”
陸淩風又說:“但的確很酷。”
王江楷又跟另外幾個男生歡快嘮了起來。
陸淩風沒再說什麼,隻是沉默地擰上了瓶蓋。
康雅嘉收回視線,心裡那種異樣的感覺更清晰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
她想起自己初中時被孤立、被語言霸淩時,隻會偷偷掉眼淚,或者更加努力地去討好每一個人,結果卻收效甚微。
而蔣瑤喃,這個來自小縣城、家境貧寒、在班裡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孩,卻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
這無聲地告訴康雅嘉一件事:保護自己尊嚴的方式,或許不止一種。不一定需要每個人都喜歡自己,但一定要有守住底線的力量和智慧。
她輕輕握了握拳,然後又鬆開。
場上的哨聲響起,男生們又準備上場了。
康雅嘉擡起頭,心裡突然也有了一種神奇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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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的日期一天天逼近,課桌上的卷子越堆越高。
然而比期末考試更讓人覺得難受的,是即將到來的文理分科。
文理分科這個選擇題,像根魚刺卡在康雅嘉喉嚨裡,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她看著自己的成績單,文科分數漂亮得紮眼,曆史政治的排名總能擠進前幾。
可物理化以後更好找工作不是嗎?
課間,前排男生轉過來問她選科的事。沒等她開口,旁邊另一個男生就搶著說:“康雅嘉肯定選文啊,理科多毀顏值,到時候頭發掉光了怎麼辦?”幾個男生跟著笑起來。
這話像根細針,不輕不重地紮了她一下。她想起初中時那些“花瓶”的議論,想起總被輕易歸因於外貌的肯定或否定。
一股說不出的煩躁頂了上來。
她擡起頭,臉上沒什麼表情:“我選什麼科,跟長相有關係嗎?你長得這麼醜,也沒見你理科成績比陸淩風好啊?”
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周圍的嬉笑停下來。
那個男生愣了一下,張著嘴沒接上話。
朋友看到這樣的康雅嘉,也愣住了,下課後跟康雅嘉咬耳朵:“嘉嘉,你剛才那個樣子真帥!”
康雅嘉:“是嗎?”
“對啊,就像是……”朋友想了想,“就像是一朵帶刺的紅玫瑰!”
康雅嘉臉紅了:“這什麼形容詞?”
但她心裡的確很爽,也很解氣。
後來在衛生間,又聽見黃書意她們的聲音。
隔著門板,那些熟悉的字眼飄進來——“立人設”、“吸引男生注意”……
這次她沒有等。
推開門走出去,腳步聲在空曠的衛生間裡顯得特彆響。
黃書意從鏡子裡看到她,補妝的動作停住了。
康雅嘉走到洗手檯前,擰開水龍頭。水聲裡,她看著鏡子裡黃書意有些僵硬的臉:
“背後說這些,不累嗎?”
黃書意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最後合上粉餅,拉著朋友快步走了。
康雅嘉關掉水龍頭,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
臉頰有點發熱,手心也是潮的。但胸口那塊堵了很久的東西,好像突然通了。
她又想起蔣瑤喃在奶茶店的事。
原來像蔣瑤喃那樣學會硬氣,把憋著的話說出來,是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