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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陸淩風 陸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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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淩風

寒假對於陸淩風而言,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學習。

家教課程排得很滿,物理競賽的集訓也占去了不少時間。

文理分科的表單發到家長群時,他正做完一套競賽題。

他看著螢幕上那兩個選項,心裡第一次生出了明確的傾向。

晚飯時,他嘗試著開口,語氣儘量平和:“媽,關於分科……我考慮了一下,或許學文……”

話沒說完,就被陸寒鯉打斷了。

她甚至沒有放下手中的湯勺,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不行。學文有什麼前途?上限太低。你的成績,學理能上最好的學校,最好的專業。這件事沒得商量。”

陸淩風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從小到大,他人生所有重要的岔路口,決定權從來不在自己手裡。

即使他擁有優異的成績,也沒有任何選擇權。

他喜歡文學,對他來說,文字就像是一種無聲的治癒。

可他連表達這份喜歡的資格都沒有。

“我知道了。”他低聲應道,不再爭辯。預料之中的結果,隻是當它真的降臨時,胸口還是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他沉默地吃完剩下的飯,起身回了房間。

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他靠在門板上,一種深切的無力感漫上四肢百骸,他擁有無數人羨慕的和資源,卻連最基本的選擇權都是一種奢侈。

他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漫無目的地劃開著。

然後,他的手指停住了。

□□空間裡,一條動態跳了出來。

是蔣瑤喃發的。

沒有配圖,隻有一行字:

「人有時候其實壓根沒有辦法去主動選擇自己的人生。」

陸淩風愣住了。

這句話像一顆精準的子彈,瞬間擊穿了他所有的偽裝,直直命中他的心臟。

他彷彿能看到那個總是沉默倔強的同桌,在打出這行字時,臉上是怎樣的無奈與麻木。

他們明明處在截然不同的境遇裡——他為無法選擇自己喜歡的文科而煩悶,她或許也是。

可在此刻,這句話卻產生了奇異的共鳴。

他看著那條動態,看了很久。

然後,他擡起手指,在那個小小的“讚”上,輕輕點了一下。

-

寒假和冬天都結束了,新學期開始,一切都彷彿按下了重啟鍵。

教室還是那個教室,隻是門牌上的“高一(1)班”換成了“理(1)班”。

身邊的人也依舊是那些熟悉的麵孔,康雅嘉、黃書意、周子軒……彷彿隻是度過了一個尋常的假期。

唯一的不同,是坐在他右手邊的人換了一個,不再是蔣瑤喃。

新同桌是個叫張海文的男生,原來隔壁班的,性格開朗,話也多。

坐下第一天,張海文就主動跟陸淩風打招呼,聊新出的遊戲,聊寒假去了哪裡玩。

陸淩風維持著慣常的溫和,應和著,彷彿什麼都沒改變。

開學第一週的某天下午,物理課。

周弘在講台上講解一道複雜的力學綜合題,發現坐在他隔壁的張海文咬著筆在思考,似乎被難題困住了,陸淩風低頭記筆記時,手肘不經意碰到了旁邊人的胳膊。

他下意識地偏過頭,脫口而出:“蔣瑤喃,周弘……”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對上了張海文那張帶著幾分茫然和詫異的臉。

“啊?風哥,你叫我?”張海文眨了眨眼,顯然沒聽清前麵那個名字。

“……沒事。”陸淩風迅速收回視線,重新聚焦在筆記本上,語氣恢複了平靜,“你的這道題的思路是這樣……”

說著他在草稿紙上利落地寫下解題思路。

張海文一看,終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注意力被題目吸引過去,沒再多問。

陸淩風卻有些心不在焉。

類似的情況,在接下來的兩周裡又發生了兩三次。

有時是遞卷子的時候,有時是討論小組作業分工,那個幾乎要成為條件反射的名字,總在他意識到之前,就溜到了嘴邊。

張海文從最初的詫異,到後來會笑著打趣:“風哥,你這改口費什麼時候結一下?都兩周了,還記著前同桌呢?”

陸淩風也隻是笑笑,用一句“習慣了”輕描淡寫地帶過。

他確實習慣了。

習慣了旁邊坐著的是一個安靜到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身影,習慣了她遇到難題時會微微蹙起的眉頭,習慣了偶爾遞過去一顆糖時,她先是驚訝然後低聲道謝的樣子。

那種習慣細微到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直到身邊換了人,直到那個名字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原來那個沉默的同桌,在他過去一學期的生活裡,早已留下了比想象中更深的印記。

他擡眼望向窗外,春日的陽光正好,香樟樹冒出了嫩綠的新芽。

理(6)班,好像就在樓下。

-

時間飛速流逝,陸淩風也慢慢習慣了同桌換了一個人。

高一下學期的期中考試總結榜貼出來時,陸淩風習慣性地先掃了一眼年級前二十的名單,他的位置仍然是第一名。

然後,他的目光下意識地開始往下搜尋。

在一個並不起眼的位置——年級第二百四十八名,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蔣瑤喃。

他微微挑眉,心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讚賞。

從掉出重點班時的三百名開外,到如今穩穩踏入前二百五,這個進步幅度,在競爭激烈的粵海中學,堪稱迅猛。

不僅如此語文教研組將這次考試中的優秀作文印成了範文冊,分發到各個班級。

陸淩風隨手翻看著,一篇題為《我本將心嚮明月》的作文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是因為辭藻,而是那工整又帶著點倔強筆跡,他認得。

是蔣瑤喃的。

班裡傳來一聲驚呼:“蔣瑤喃?是之前我們班的那個蔣瑤喃嗎,她的語文成績這麼好了嗎,居然語文作文還印了出來。”

他仔細讀了下去。

作文裡,她以“追逐月光”為喻,寫一個身處井隅的人,如何心向璀璨,如何在泥濘中跋涉,如何一次次跌倒又爬起,隻為了離那輪象征理想與遠方的“明月”更近一步。

沒有無病呻吟,沒有華麗堆砌,字裡行間是一種被生活打磨過的清醒與不甘,以及一種近乎執拗的堅持。

尤其是最後一段:「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我或許曾是井蛙,是夏蟲,但既然見到了海的模樣,感受到了冰的寒意,便再也不能安於方寸之間的溫吞。我本將心嚮明月,縱使身陷溝渠,此心不渝。」

陸淩風合上範文冊,指尖在封麵上輕輕敲了敲。

她好像在六班過得不錯,進步也很大。

高一下學期的一整個學期,兩個人因為不同班,交集並不多。

第二次“交集”,是在不久後的校運會,陸淩風作為廣播員,負責在主席台播報賽況和加油稿。

女子一千五百米比賽即將開始,他在準備器材時,無意間瞥見跑道處那個熟悉的身影。

蔣瑤喃穿著略顯寬大的運動服,正在做熱身,表情是如臨大敵般的嚴肅。

他知道她體育並不突出,甚至可以說有些勉強,參加這種耐力專案,對她而言無疑是場酷刑。

他猜測這項運動專案,應該不是她自己願意報名,也許是抓鬮?也許像上次的語文演講比賽一樣,是硬著頭皮上的。

發令槍響,選手們衝了出去。

果然,如他所料,蔣瑤喃從一開始就落在了最後幾位,跑得有些吃力,步伐沉重。

一圈,兩圈……不斷有人超過她,她的名次似乎已經固定在了倒數的位置。

看台上本班的助威聲也漸漸稀落,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領先的選手身上。

然而,跑到第三圈後半段,陸淩風注意到,她的步頻雖然慢,卻異常穩定,甚至……帶著一種可怕的規律性。

她的臉上滿是汗水,嘴唇發白,眼神卻死死盯著前方,沒有絲毫放棄的意思。

最後一圈鈴響,奇跡發生了。

前麵一些一開始衝得太猛的選手開始體力不支,速度明顯下降。

而一直保持著穩定節奏的蔣瑤喃,卻像是剛剛完成熱身一樣,開始加速。

她超過了一個,兩個,三個……她的動作說不上多優美,甚至因為極度疲勞而有些變形,但那股咬著牙、拚儘最後一口氣也要往前衝的勁頭,卻讓看台上逐漸響起了驚呼聲。

最後一百米直道,她幾乎是靠著意誌力在衝刺,硬生生地從倒數,追到了第一!

當她踉蹌著衝過終點線時,直接脫力跪倒在了跑道上,被同學扶住。

陸淩風放下手中的稿件,透過廣播站的玻璃窗,看著跑道上那個被人攙扶起來、幾乎虛脫卻笑得無比燦爛的身影。

那一刻,他心底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

蔣瑤喃這個人,非常適合打持久戰。

無論是學習,還是跑步,在蔣瑤喃身上,有一種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無比的生命力。

陸淩風很好奇,這場屬於她的“持久戰”,最終會走向何方。

他忽然想起她掉到普通班時,回複他的那一句“我會殺回來的”,當時的他回複說相信她,但實際上說不上不信,也說不上信。

現在一看,也許她還真能破釜沉舟,重新回到一班。

他在她身上看到的,不僅是堅韌,更是一種他極度渴望卻不可得的“真實”和“為自己而活”的生命力。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也許一開始他控製不住接近她,想幫她,大概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在拯救那個被束縛的、渴望自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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