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陸淩風 蔣瑤喃
蔣瑤喃
理(6)班的第二次月考成績貼出來時,蔣瑤喃像往常一樣,從榜單末尾開始往上找自己的名字。
手指劃過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心慢慢提起。直到指尖越過中遊,繼續向上,在一個她幾乎陌生的位置停住了。
班級第一名,年級第二百零三名,超過了秦一帆。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劇烈地鼓動起來。
目光急切地掃過各科成績,最終定格在語文那一欄:137分。
旁邊還有一個用紅筆標注的小小數字3。
同桌梁思甜湊過來,發出一聲驚呼:“瑤喃!你班級第一!我的天!你語文語文全校第三?!”
幾個原本在討論成績的同學都轉過頭,目光裡帶著驚訝和探究,落在了蔣瑤喃身上。
“真的假的?蔣瑤喃語文這麼強?”
“137分……這分數也太恐怖了。”
“她之前在一班的時候好像就語文不錯,沒想到這麼厲害。”
蔣瑤喃站在原地,感受著那些目光,胸腔裡那股一直憋著的氣,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緩緩地、卻堅定地舒了出來。
她捏緊了手指,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但一種陌生的、帶著暖意的力量,正從心底滋生出來。
原來,被看見的感覺,是這樣的。
下午的語文課,俞靜老師果然重點表揚了她。“這次月考,我們班的蔣瑤喃同學,語文取得了137分的好成績,位列全校第三,尤其是作文,立意深刻,文筆老練,大家要多向蔣瑤喃同學學習……”
俞靜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許。蔣瑤喃坐在台下,背脊不自覺地挺得更直了些。
她依舊不太習慣成為焦點,但這一次,她沒有低下頭,而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份榮譽。
課間休息時,她去接水,路過教室後排,聽到幾個女生正圍著李翠翠說話。
李翠翠是班裡另一個貧困生,性格比蔣瑤喃剛來時還要怯懦,成績也常年墊底。
“李翠翠,你這件衣服穿多久了?領子都洗變形了。”
“是啊,還有你這筆袋,破成這樣還不換?”
“下次小組作業你彆跟我們一組了,每次都拖後腿。”
話語裡的譏諷和排擠,幾乎不加掩飾。
李翠翠漲紅了臉,低著頭,手指死死絞著衣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蔣瑤喃的腳步頓住了。
這一幕,何其熟悉。
彷彿看到了剛開學時,那個因為來自小縣城而被學姐無形中刺了一下的自己,那個在宿舍裡被黃書意她們用言語孤立、卻隻能沉默以對的自己。
她直接走了過去。
蔣瑤喃站定在那幾個女生和李翠翠中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那些閒言碎語:
“討論彆人的衣著和文具,並不能讓你們的小組作業得分更高。”
那幾個女生沒想到會有人插話,還是最近風頭正勁的蔣瑤喃,一時都愣住了。
蔣瑤喃沒有看她們,而是轉向李翠翠,語氣平和地問:“李翠翠,你有不會的可以問我,我以後可以幫你補習。”
她幫助的不僅僅是李翠翠,也是那個曾經被人欺負的自己。
李翠翠猛地擡起頭,眼睛裡全是難以置信,隨即湧上來的,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感激。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還有些發顫:“好……好。”
蔣瑤喃朝她露出一個很淺、卻十分堅定的笑容,然後自然地拉著她的胳膊,將她從那個令人窒息的包圍圈裡帶了出來,走向自己的座位。
身後那幾個女生麵麵相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終悻悻地散開了。
坐到座位上,李翠翠還在微微發抖,低聲道:“蔣瑤喃,謝謝你……”
蔣瑤喃看著她,彷彿看到了曾經的宋小滿,也看到了某個時刻孤立無援的自己。
“沒什麼。”她輕聲說,將手裡的筆記本推過去一點,“以後有不懂的,可以問我。”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落在兩人並排的課桌上,暖融融的。
蔣瑤喃知道,她或許還沒有強大到可以改變整個環境的規則,但至少在此刻,她有能力為另一個掙紮的靈魂,撐開一小片免受風雨的角落。
她成為了那個她曾經在最無助時,無比渴望能出現的人。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她隻想要自己能夠變得更強,無論是成績,還是心態。
幾天後,俞靜帶來新訊息——本學期貧困生又可以申請了。
提交申請表,在國旗下,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念感謝信。
在這個高敏感、高自尊的十六歲,不部分的學生都會覺得難堪。
蔣瑤喃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
她隻能對著鏡子,一次次告訴鏡子裡那個女孩,跟她說:“自信些,再自信一些。”
-
週一的晨會,依舊是熟悉的流程。
當教導主任唸到“下麵請獲得助學金的同學上台”時,台下響起一陣細微的、心照不宣的騷動。
陸淩風站在班級隊伍裡,目光下意識地投向理(6)班的方向。
他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從隊伍中走了出來,和其他幾個學生一起,走向主席台。
依舊是那身洗得乾淨的校服,步伐卻不再像上次那樣帶著沉重的滯澀。
他看著她走上台,從主任手中接過話筒。
追光燈打在她身上,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清晰。
“感謝學校的幫助,我會繼續努力,不負期望。”
她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平穩,清晰,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的力度。
沒有上次那種彷彿朗讀課文般的僵硬,也沒有刻意煽情的哽咽。
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淺,轉瞬即逝,卻足夠自然。
然後,她彎下腰,對著台下,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
動作流暢,沒有絲毫猶豫和勉強。
台下依舊是那些目光,好奇的,漠然的,或許也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
但她似乎全然不受影響,坦然地將那些目光承接了下來。
陸淩風看著她直起身,將話筒遞還給主任,然後轉身,步伐平穩地走下台階,回到了理(6)班的隊伍裡。
她旁邊的同學似乎側過頭跟她說了句什麼,她偏過頭,臉上還帶著那點未散儘的平靜笑意,搖了搖頭。
沒有立刻低下頭掩飾情緒,沒有匆匆逃離現場的窘迫。
她就那樣站在那裡,身姿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挺拔一些。
陸淩風收回目光,心裡掠過一絲極輕微的訝異,隨即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釋然。
他記得上一次,她下台後幾乎是逃也似的衝回教室,整個早讀課都魂不守舍,像一隻被雨水打濕了羽毛、驚魂未定的小鳥。
現在,她依舊貧困,依舊需要靠著那筆助學金才能在這所學校裡站穩腳跟。
這一點沒有改變。
但有些東西,確確實實不一樣了。
晨會散場,人群如潮水般湧向教學樓。
陸淩風隨著人流往前走,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前方。
他看到蔣瑤喃正和理(6)班的幾個女生邊走邊聊,側臉上神情放鬆。
陽光灑在她身上,在她周圍形成一圈毛茸茸的光暈。
她好像,真的比以前更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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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經分班,蔣瑤喃再也沒有機會跟陸淩風說上話,但即使遠在六班,她幾乎每天都能夠聽到陸淩風的傳說。
本以為她不會再跟陸淩風有所交集。
結果兩個人卻在語文教研組相遇了。
起因是她報名參加了含金量較高的語文報杯作文競賽,卻沒想到陸淩風也報名了,報名這次競賽的,大部分都是理一班文一班的尖子生,蔣瑤喃在裡麵顯得格格不入。
她知道自己跟他們無法比較。
可她還是報名了。
她相信自己的作業實力,也想要鍛煉自己。
踏進語文教研組辦公室時,蔣瑤喃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
裡麵已經站了七八個學生,幾乎都是熟悉的麵孔——來自理(1)班和文(1)班的尖子生。
他們三兩成群地低聲交談著,氣氛自然而熟稔。
她這個從理(6)班來的,顯得格格不入。
她正想找個不顯眼的角落站著,一擡頭,卻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雙熟悉的眼眸裡。
陸淩風。
他站在窗邊,正聽著旁邊一個男生說話,目光卻不知何時落在了她身上。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將他本就冷白的麵板映得幾乎透明。
他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薄毛衣,襯得身形愈發挺拔清瘦,那雙內勾外揚的桃花眼裡,沒了平日作為學神的那種疏離感,反而帶著一點溫和。
更令蔣瑤喃意外的是,分班快兩個月,他居然還記得她。
不僅記得,他還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對著她,唇角微微彎起一個清晰的弧度,叫出了她的名字:
“蔣瑤喃。”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顆投入平靜心湖的石子,在她心裡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的心跳瞬間漏了好幾拍,臉頰有些不受控製地發燙。
她有些慌亂地移開視線,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這時,語文教研組的陳主任拍了拍手,讓大家安靜。
他是個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的老教師,氣質儒雅。
“同學們,首先恭喜你們獲得校內推薦,參加這次‘語文報杯’競賽。”陳主任扶了扶眼鏡,語氣嚴肅而認真,“能來到這裡,說明你們的語文功底是得到認可的。但我要提醒你們,市級、省級的競爭會非常激烈,強手如雲。”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學生,在蔣瑤喃身上也停留了一瞬,並無區彆。
“記住,好的作文,技巧固然重要,但真情實感和獨立思考更為可貴。不要堆砌辭藻,要寫出你們這個年紀獨特的觀察和感悟。多讀書,多思考,筆下才會有活水源頭。”
陳主任又叮囑了一些比賽的具體事項和注意事項,便讓大家散了。
蔣瑤喃隨著人流走出辦公室,心裡還回味著陳主任的話。剛走到走廊,身邊就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
“一起去書店嗎?”
她愕然轉頭,陸淩風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側,正微微低頭看著她。他的眼神很乾淨,帶著一種純粹的邀請意味。
“啊?”蔣瑤喃沒反應過來。
“陳主任不是說要多讀書嗎?”陸淩風解釋道,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討論一道習題,“學校附近那家‘拾光’,最近進了一批新的散文和獲獎作文選集,應該對比賽有幫助。”
蔣瑤喃的心跳又不受控製地加快了。
她看著他被陽光照得格外清亮的眼睛,裡麵沒有絲毫的憐憫或施捨,隻有平靜的提議。
她想起之前週末在書店他幫她補習的情景,想起那隻帶著他體溫的手套。
拒絕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最終變成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的回答:
“……好。”
聽到她的回應,陸淩風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轉瞬即逝。
“那走吧。”
兩人並肩走下教學樓。春末的陽光暖融融的,透過香樟樹新生的、油綠的葉子,灑下斑駁晃動的光點。
他們之間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沒有交談,隻有腳步聲在安靜的校道上輕輕回響。
蔣瑤喃用餘光能瞥見他挺拔的側影和偶爾被風拂動的柔軟黑發。
她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草木清香,以及……從他身上傳來的,那一點點乾淨的、像是陽光曬過後的洗衣液的味道。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邀請她,或許真的隻是因為陳主任那句話,或許還有彆的什麼。
但此刻,她不想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