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陸淩風 蔣瑤喃
蔣瑤喃
秋意漸濃，香樟樹的葉子染上了深淺不一的金黃。
在這個季節裡，有兩件事對蔣瑤喃而言意義非凡。
第一件，是她的生日。
她從來不過生日。
在她的記憶裡，生日是屬於弟弟蔣耀的。
每到蔣耀生日那天，家裡會有蛋糕，有禮物，有父母帶著笑意的“生日快樂”。
而她，通常隻能分到一小塊蛋糕，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
她曾聽楊愛華說過，她出生時，家裡是有些失望的。
但今年，她決定要過。
她用自己掙來的稿費，提前在一家小巧的烘焙店訂了一個六寸的奶油蛋糕，上麵簡單地點綴著幾顆草莓。
生日當天放學後，她叫上宋小滿，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公園，在落滿銀杏葉的長椅上，鄭重其事地開啟了蛋糕盒子。
“瑤喃，生日快樂！”宋小滿笑著遞給她一個包裝好的小禮物。
蔣瑤喃接過，拆開，是一本她提過很喜歡的漫畫家的作品。
她笑著接了過來：“謝謝小滿。”
蔣瑤喃插上數字“17”的蠟燭，點燃。跳躍的火光映著她的臉，她沒有許什麼宏大的願望，隻是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蔣瑤喃，生日快樂。從今往後，我會好好愛你。”
她會好好愛自己。
吹滅蠟燭，她切下大大的一塊蛋糕遞給宋小滿，自己也挖了一大勺送進嘴裡。
甜膩的奶油在舌尖化開，這是一種她靠自己獲得的、純粹的甜。
吃完蛋糕，她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嶄新的盒子，裡麵是一個基礎款的運動手環。
宋小滿好奇地問：“你怎麼想起買這個了？”
蔣瑤喃摩挲著冰涼的腕帶，眼神有些悠遠，語氣卻很平靜：“初中的時候，我媽答應過我，如果我考了年級第一，拿到學校的獎學金，就給我買一個。我考到了，也拿到了獎學金。”
她頓了頓，聲音沒什麼起伏，“但她沒買。她用那筆錢，給我弟弟買了個電話手錶。”
宋小滿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隻是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
蔣瑤喃擡起頭，對她笑了笑，那笑容裡沒有怨恨，隻有一種釋然的堅定：“所以，我今天買給自己。算是宴請一下當年那個失望的小姑娘吧。”
她把運動手環戴在手腕上，調整好表帶，感受著那一點點重量。
這不僅僅是一個手環，是她對自己承諾的兌現，是對過去委屈的告彆，也是對自己未來的期許。
讓她意外的是，除了宋小滿，她還收到了另外兩份禮物。
一份來自陸淩風。
他不知從哪裡知道了她的生日，課間時走到她座位旁，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緻的小袋子。
“生日快樂。”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
蔣瑤喃有些驚訝地接過，道了謝，小心地拆開。
裡麵是一個毛茸茸的、造型非常可愛的貓咪玩偶，手感軟糯得讓人心都要化了。
她抱著那個玩偶，心裡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泛起一絲隱秘的歡喜。
然而，這股歡喜還沒來得及完全漾開，一個現實的念頭就冒了出來——這個玩偶，看起來很精緻，應該不便宜吧？
她下意識地低頭想去翻找吊牌，檢視價格，手指卻在玩偶光滑的絨毛上摸索了個空。
吊牌已經被細心地提前摘掉了。
這個貼心的舉動反而讓她更加不安。她擡起頭，看向陸淩風，眼神裡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這個玩偶……很貴吧？”
她收到禮物的第一時間不是純粹的開心，而是擔心這份禮物太過貴重，自己是否承受得起，是否……值得。
陸淩風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微軟，臉上卻露出一個再自然不過的、帶著點輕鬆笑意的表情，語氣非常隨意：“沒有很貴，就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小玩偶，看著可愛就買了。”
他的笑容清澈，眼神坦蕩，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真誠。
夕陽的光線透過窗戶，恰好落在他側臉上，將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勾勒得更加分明，那微微彎起的桃花眼裡盛著細碎的光，好看得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蔣瑤喃看著他這樣的笑容，聽著他如此隨意的語氣，心裡那點不安便悄悄消散了。
她想，終歸隻是一隻小玩偶，再貴應該也不會貴到哪裡去，或許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於是，那份被壓抑的喜悅終於毫無負擔地湧了上來，她將玩偶抱在懷裡，臉頰微紅，真心實意地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你，我很喜歡！”
看著她終於放鬆下來的笑容，陸淩風眼底的笑意也深了些。
蔣瑤喃忽然想到什麼，問道：“陸淩風，你生日在什麼時候？”
她得想辦法回禮才行。
“七月份。”他回答。
“七月份……”蔣瑤喃計算了一下，語氣帶上了一絲明顯的遺憾，“那今年你的生日已經過去了。”
“沒關係啊，”陸淩風看著她微微嘟囔嘴有些懊惱的樣子，覺得有些可愛，他笑了笑，聲音溫和，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期待，“明年還有機會。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清晰地補充道：
“明年七月份，我等你。”
他說這話時，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感的桃花眼此刻完全舒展開，裡麵像是落滿了柔和的風，專注地看著她。那笑容乾淨又耀眼，帶著一種天然的吸引力。
蔣瑤喃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臉頰也迅速升溫。
——明年七月份，我等你。
她的腦海裡不停回響這句話。
而此時正好是課間時間。
廣播站正在播放著音樂，正在播放周傑倫的《開不了口》，熟悉的旋律在走廊流淌。
就在陸淩風說出“明年七月份，我等你”的那一刻，歌聲恰好唱到：“就是開不了口讓她知道，我一定會嗬護著你也逗你笑…”
“你對我有多重要，我後悔沒讓你知道…”
歌聲還在繼續，蔣瑤喃不自覺地抿緊了嘴唇。
她偷偷擡眼看向身旁的少年，他站在秋日的陽光裡，笑容乾淨得讓人心動。
明年七月，多麼遙遠的約定。
可是此刻，這句歌詞卻像是一個溫柔的預言，讓她在心底悄悄埋下一個期待。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初秋特有的清爽，卻吹不散她臉上漸漸升騰的熱度。
蔣瑤喃慌忙低下頭，掩飾著自己過快的心跳和發燙的臉頰，抱著玩偶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小聲應道：
“……好。”
另一份，則來自康雅嘉。
她是在放學時碰到蔣瑤喃的，微笑著遞給她一本封麵非常雅緻、紙張厚實的筆記本。“生日快樂，蔣瑤喃。覺得這個本子很適合你寫東西。”
康雅嘉的笑容真誠而大方。
蔣瑤喃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接過：“謝謝你，康雅嘉。”
她從沒想過康雅嘉會主動給她送東西。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蔣瑤喃很好奇。
康雅嘉非常俏皮地對蔣瑤喃做了一個k的表情。
是那樣好看。
她說：“是陸淩風告訴我的。”
蔣瑤喃恍然大悟，笑了出來。
這個十七歲生日，沒有家人的祝福，楊愛華和蔣家都沒提，不知道是已經徹底忘記了，還是壓根不在乎。
不過蔣瑤喃今年有著朋友的溫暖。她用自己的力量，為自己點亮了蠟燭，彌補了年少的遺憾。
她不再是那個隻能被動等待、最終等來失望的小女孩了。
她開始學會，如何鄭重地、好好地，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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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另一件大事，是粵海中學一年一度的秋遊。
這是獨屬於高二年級的福利，高一被認為年紀尚小需要適應，高三則早已被高考的硝煙籠罩，與這類活動無緣。
通知下來時，教室裡洋溢著輕鬆雀躍的氣氛。
張巧巧依舊是生活委員，拿著登記本和收款二維碼，挨個收取秋遊的活動費用。
輪到蔣瑤喃時，張巧巧習慣性地停頓了一下，目光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
在過去，蔣瑤喃往往是班裡拖交費用的人，催繳是常態。
然而這次，蔣瑤喃隻是平靜地拿出手機，點開支付軟體，對著張巧巧的二維碼掃了一下。
“嘀”的一聲輕響，支付成功的界麵跳了出來。
“好了。”蔣瑤喃擡起頭，對張巧巧笑了笑。
張巧巧看著手機上瞬間到賬的記錄，愣了一下，隨即也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在蔣瑤喃的名字後麵利落地打了個勾：“好嘞！”
整個過程乾脆、迅速，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蔣瑤喃看著那個勾，心裡湧起一種陌生而舒暢的感覺。
她不需要在內心掙紮盤算，不需要硬著頭皮去想該如何向楊愛華開口，更不必擔心會聽到那些“浪費錢”、“不如在家學習”的抱怨。
這筆錢來自她的稿費，是她用一個個深夜的構思換來的。
這種自己掌控財政、為自己的選擇買單的感覺，非常好。
它帶來的不僅僅是經濟上的寬鬆，更是一種精神上的獨立。
她不必再因為錢而矮人一截，不必再在集體活動時因囊中羞澀而感到難堪。
她可以像班裡其他大多數同學一樣，坦然地期待這次秋遊，
期待那片據說很美的楓葉林；
期待和宋小滿一起分享午餐；
期待那天會發生的所有事情。
秋風吹進教室，帶著清爽的氣息。
蔣瑤喃知道，屬於她的秋天，終於不再隻有清冷和蕭瑟。
下課後，她走出走廊，閉著眼，張開手，忽略所有目光，儘情感受著秋風拂過臉頰。
即使很艱難，她依舊決定要熱愛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