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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陸淩風 李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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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悅

李悅是從粵海中學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學生,可是剛進高中部時,一切都是陌生的。

初中部高中部是相鄰校區,分開管理,高中部的教學樓太大了,走廊太長了,同學們看起來都那麼自信耀眼。

每個人到新的環境,總是會優先下意識地想要尋找“同類”做朋友,李悅也是一樣,她也在尋找那些和她一樣家境不錯、成績優良、在人群中遊刃有餘的人。

黃書意無疑是最符合條件的。

高一剛開始的時候,李悅跟黃書意她們確實有過一段短暫的“友誼期”,她們一起在食堂吃飯,一起在課間討論新買的文具,一起抱怨某個老師的嚴厲。

但很快,李悅就發現,自己實在無法真正喜歡黃書意這個人。

黃書意那看似熱情開朗的笑容背後,總藏著對他人細微的評判——那個女生的發型太土,這個男生的球鞋是假貨。

她的語氣裡總是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掌控欲,彷彿所有人都該圍著她的喜好轉。

李悅開始感到疲憊,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找藉口不一起吃飯,課間也更多地留在座位上。

然而,黃書意身邊早已形成了以她為中心的小團體,

陳秋穎、蘇琦夏如同左右護法,她們形影不離,在班級裡有著不容小覷的影響力。

李悅不敢得罪她們,她害怕。

害怕成為那個被排除在圈子之外的人,害怕在分組活動時落單,害怕去洗手間時看到她們聚在一起說笑卻在自己走近時突然安靜。

那種無形的孤立,對於當時心高氣傲卻又內心不夠強大的李悅來說,比考試失利更讓她恐慌。

所以,她選擇了最安全的方式——維持表麵的和平。

見麵點頭微笑,必要的場合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不親近,但也絕不主動交惡。

李悅發現,黃書意好像很不喜歡康雅嘉和蔣瑤喃,前者她也理解,畢竟黃書意就是會比較的人,她討厭康雅嘉那種大美女無可厚非。

隻是李悅並不理解,黃書意為什麼討厭蔣瑤喃。

那個時候,蔣瑤喃是誰?

對李悅而言,那真的隻是一個模糊的背景板,一個名字貼在學號40位置上的、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女同學。

她記得那個女生總是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低著頭時劉海幾乎遮住眼睛,非常沉默。

偶爾,她會聽到身邊有人竊竊私語,“聽說她是小縣城來的”、“好像家裡特彆窮,班費都拖了好久”。

李悅聽到這些,也隻是聽聽,或許在某個無聊的課間,也會隨著大流私下裡帶著一絲優越感討論一兩句“真的嗎?那她來這裡讀書壓力肯定很大吧”,從未往心裡去,更談不上具體的惡意。

那隻是一種身處主流、安穩環境中的少年人,對“異類”模糊而又殘酷的、無意識的忽視和劃清界限。

直到那天,黃書意走過來,胳膊隨意地搭在她的課桌上,用一種理所當然、甚至帶著點施恩意味的語氣對她說:“李悅,你下次值日彆跟那個蔣瑤喃一組了,看著就晦氣,影響心情。”

為什麼?

李悅心裡猛地又一次閃過這個疑問。

那個沉默的女生到底哪裡得罪了黃書意?

但她看著黃書意那不容置疑的表情,以及旁邊陳秋穎附和的眼神,這個問題被她死死地嚥了回去。

她不敢反駁,不敢追問。

為了不惹麻煩,不成為下一個被針對的目標,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選擇了順從。

李悅找了個機會,去跟勞動委員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我下次值日能不能調一下?我……我跟蔣瑤喃時間有點衝突。”

她甚至不敢直視勞動委員的眼睛,隨便編了個蹩腳的理由。

於是,順理成章地,蔣瑤喃就和同樣沉默、同樣處於班級邊緣的秦一帆成了一組。

她當時甚至沒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隻是成功地避開了一點小麻煩,心裡甚至還隱隱有一絲慶幸。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刻的沉默和順從,何嘗不是一種無形的參與?

她雖然沒有主動去欺淩,沒有惡語相向,卻用行動預設並協助了黃書意對蔣瑤喃的排擠,鞏固了那種無形的等級界限。

她當時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也是一種傷害。

如今,黃書意再次站在她麵前,用的幾乎是同樣的手段,隻是物件換成了已經無法被忽視的、成績穩步上升甚至在某些方麵超越了她的蔣瑤喃。

“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舉報?”黃書意的聲音帶著蠱惑,也帶著不容拒絕的壓力。

李悅不想。

她打心眼裡覺得這種行為很卑劣,很醜陋。

她嫉妒蔣瑤喃不假,嫉妒她那種從泥濘裡掙紮向上的生命力,嫉妒她成績單上不斷攀升的名次。

但她更想靠自己的本事,通過熬夜刷題、通過克服心理障礙贏回來,而不是用這種下作的手段,靠著舉報彆人領取助學金後買了非必需品這種可笑的理由,把對方踩下去。

那太掉價了。

可是,李悅在心裡問自己:“我確定要為了蔣瑤喃,跟黃書意關係鬨僵嗎?”

短暫的幾秒鐘過去,那種熟悉的、害怕被孤立、害怕成為異類、害怕麵對未知社交壓力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來,瞬間淹沒了她剛剛升起的那點微弱的正義感。

她彷彿已經能看到,如果她拒絕,黃書意那夥人將會如何用那種冰冷的、排斥的眼神看她,如何在背後用議論蔣瑤喃的勁頭來議論她,如何在她經過時故意提高音量說笑又在她靠近時戛然而止,如何將她一點點擠出原本還算舒適的社交圈。

她承受不起。

至少現在,在她成績下滑、內心最脆弱、最需要認同感和歸屬感的時候,她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她害怕一個人吃飯,害怕體育課自由活動時找不到人組隊,害怕那種被所有人目光無形隔離的感覺。

內心的掙紮像兩隻手在瘋狂撕扯她,一邊是微弱但清晰的道德感,一邊是強大而現實的恐懼。

最終,對現實社交的恐懼又一次短暫地壓倒了她那點關於對錯的堅持。

她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眼底的掙紮,避開了黃書意那逼視的、等待著滿意答複的目光,用一種近乎妥協的、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那……我想想吧。”

這含糊的回應,在此刻的情境下,幾乎就等於預設。

她給自己留了一絲可憐的、自我安慰的退路,也給了黃書意一個她想要的、暫時的答複。

黃書意果然露出了一個“算你識相”的、帶著勝利者意味的表情,沒再逼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和等在一旁的陳秋穎說笑著離開了。

李悅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開,直到拐過樓梯角,才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後背卻依然像被無數道無形的目光刺穿著,火辣辣地疼。她沒有答應,但她選擇了沉默。

這種沉默,和當年默許換掉值日組一樣,讓她感到一種熟悉的、沉甸甸的自我厭惡和深深的無力。

她又一次,為了那可悲的、害怕被孤立的恐懼,為了自保,成為了那個她心底裡也看不起的、冷漠的旁觀者。

幾天後,秋遊在即,或許是考慮到大家備考緊張,需要放鬆,下午的自習課,韋嫻難得善心大發,宣佈用教室的多媒體裝置給大家放一部輕鬆的喜劇電影。

教室裡瞬間響起一陣小小的歡呼,很快燈被關掉,窗簾拉上,隻有螢幕的光影在不斷閃爍,搞笑的情節引得同學們笑聲不時響起。

但李悅完全看不進去。

電影裡的歡聲笑語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黃書意那句“想想吧”像一塊被燒得滾燙的巨石,死死壓在她的心口,讓她坐立難安,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低著頭,無意識地用指甲反複摳著中性筆筆杆上的印花,整個人被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沉悶低氣壓籠罩著,與周圍輕鬆的氛圍格格不入。

“你怎麼了?”旁邊傳來一個很輕、卻異常清晰的聲音,打破了包裹著她的無形屏障。

李悅猛地一怔,愕然轉頭,昏暗的光線下,對上蔣瑤喃帶著些許詢問的目光。

她居然會主動關心自己?

這段時間,因為自己成績下滑而對方穩步上升,因為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比較之心,她們倆雖然身為同桌,但交流少得可憐,除了必要的借橡皮、傳卷子,幾乎再無他話。

“看起來很不開心。”蔣瑤喃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平和自然,沒有過分熱絡的打探,也沒有虛偽的客套,就隻是單純的、出於同桌的關切。

李悅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

她張了張嘴,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怎麼能說?

難道要對著當事人說“我正在猶豫要不要參與黃書意她們對你的舉報”嗎?

這話她打死也說不出口。

她最終隻是用力地、幾乎是倉惶地搖了搖頭,聲音因為緊張和愧疚而顯得異常乾澀:“我……沒事。真的沒事。”

“你不想說就算了吧。”蔣瑤喃沒有繼續追問,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

她隻是默默地低下頭,從放在腿上的書包側袋裡,拿出一個用透明保鮮膜仔細包好的、已經剝開了一半的紅心柚子。

她熟練地掰下大大的一塊果肉飽滿的柚子,隔著保鮮膜,輕輕放到了李悅攤在課桌上的英語書旁邊:“如果……我能幫上忙,你可以跟我說。”

說完,她便轉回頭,重新將視線投向螢幕,側臉在光影明滅中顯得十分平靜,彷彿剛才那個遞出柚子的動作,隻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不需要任何感謝,也不期待任何回報。

李悅愣愣地看著桌上那塊水潤潤、泛著誘人清甜光澤的柚子,紅彤彤的果肉像一團小小的、溫暖的火苗,在她一片晦暗的心緒中突兀地跳動著。

她又偏頭看了看身旁重新專注看電影的蔣瑤喃的側影。

光線昏暗,模糊了許多細節,卻格外清晰地勾勒出她平靜而專注的輪廓。

李悅盯著那塊柚子看了幾秒,伸手拿了起來。

保鮮膜窸窣作響,清甜的果香淡淡散開。她掰下一瓣放進嘴裡,汁水在舌尖漫開。

電影的光影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柚子全部吃完,就在這個昏暗的、彌漫著電影對白和隱約笑聲的教室裡,李悅在心裡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晚自習下課的鈴聲終於響起,教室裡瞬間充滿了桌椅挪動和收拾書包的嘈雜聲。

李悅深吸一口氣,目光在人群中鎖定了正準備和黃書意一起離開的黃書意。

她站起身,快步穿過人群,在教室後門處攔住了她們。

“黃書意。”李悅的聲音比她自己預想的要平穩。

黃書意停下腳步,轉過身,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等待好訊息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陳秋穎和蘇琦夏也停下來,站在她身後,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李悅身上。

“我想好了。”李悅迎著她的目光,儘管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但她強迫自己站直身體,清晰地說道:“舉報蔣瑤喃的事,我不參與。對不起。”

話音剛落,黃書意臉上的那點笑意瞬間凍結,然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冰冷和毫不掩飾的譏諷。

她上下打量著李悅,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臉,嘴角扯出一個極其諷刺的冷笑。

“行。”她隻從牙縫裡冷冷地擠出一個字,聲音不大,卻充滿了輕蔑和警告的意味。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甚至沒有再看李悅一眼,直接轉過身,對陳秋穎和蘇琦夏甩了一句“我們走”,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陳秋穎在經過李悅身邊時,也投來一個不滿的白眼。

李悅站在原地,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她握了握書包帶子,指尖有些發涼。

教室裡的燈一盞盞熄滅,可她的心情,卻突然變得很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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