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陸淩風 蔣瑤喃
蔣瑤喃
這個寒假,蔣瑤喃再次“故技重施”。
有了之前成功的經驗,她麵對楊愛華的盤問顯得更加鎮定。
她以“粵海有熟人介紹了一份薪酬不錯的短期工,包吃住”為由,順利地從家裡“脫身”,實際上,她早已報名參加了學校組織的化學競賽培優班,再次將自己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
巧合的是,陸淩風報的數學競賽班就在她隔壁。
於是,那個熟悉的書店,再次成了他們課後最常去的地方。
暖黃的燈光下,舊書頁的氣息與咖啡的醇香交織,他們各自占據一張小桌,或是埋頭演算,或是低聲討論。
有時是蔣瑤喃拿著化學題目向陸淩風請教,他總能以清晰的邏輯幫她理清思路;
有時陸淩風也會和她分享一些數學競賽中巧妙的思維方法,拓寬她的視野。
這種並肩奮鬥、互相促進的感覺,讓原本枯燥的寒假集訓變得充實而溫暖。
寒假開始的第四天,下午的競賽課程剛結束,兩人照例來到書店。
剛坐下沒多久,班級群裡就炸開了鍋——期末考試成績可以查詢了。
蔣瑤喃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手指略帶顫抖地登入了查詢係統。頁麵載入的幾秒鐘顯得格外漫長。
當成績單完整地呈現在眼前時,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年級排名:97
她反複確認了三遍,巨大的喜悅像溫暖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衝得她眼眶都有些發熱。
前一百!她真的擠進年級前一百了!
雖然之前就知道自己這次考得不錯,但真正看到這個數字,那種夢想照進現實的激動還是難以抑製。
即使拋開那三千元獎學金的誘惑,單是達成這個目標本身,就足以讓她心潮澎湃。
“陸淩風,我……我進了,第九十七名!”她忍不住壓低聲音,興奮地分享這個好訊息,眼睛裡閃爍著明亮的光彩。
陸淩風看著她難得外露的、如同孩童般純粹的喜悅,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揚起,眼神溫和而肯定:“恭喜,我就知道你可以。”
他的讚美簡單而真誠,卻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讓她感到滿足。
“我請你喝奶茶吧!”蔣瑤喃正處於興奮之中,幾乎是脫口而出,想要用這種方式表達內心的激動,也像是為這段共同奮鬥的日子增添一點甜味。
陸淩風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沒有絲毫推辭,從善如流地應道:“好啊。”
兩人收拾好東西,在學校附近那家他們常去的奶茶店買了兩杯熱乎乎的奶茶。
捧著溫暖的杯子走出來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就在店旁那個熟悉的轉角圍牆下,他們又看到了那隻熟悉的小橘貓。
它似乎比秋天時長大了一圈,但依舊瘦弱,在冬日傍晚的寒風中,蜷縮在角落裡,顯得楚楚可憐。
“小家夥,你又在這裡啊。”蔣瑤喃蹲下身,輕聲說道。
小橘貓認出他們,“喵”了一聲,怯生生地湊近。
蔣瑤喃將吸管紮破的奶茶封口膜撕開一點點,小心地倒了些溫熱的奶茶在乾淨的地麵上,陸淩風則從包裡拿出一小袋原本準備當宵夜的小麵包,掰碎了放在旁邊。
小橘貓立刻湊過來,小口小口地舔食著。
看著小貓依賴的樣子,蔣瑤喃欣喜之餘,一股憂慮湧上心頭。
“天氣越來越冷了,”她輕聲說,眉頭微蹙,“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平安度過這個冬天。”她歎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我媽肯定不會讓我把它帶回家的。”
“我家也一樣。”陸淩風看著小貓,聲音平靜,卻帶著同樣的無能為力,“我媽不會允許的。”
兩人沉默了片刻,看著小貓吃完東西,在他們腳邊蹭了蹭,似乎是在表達感謝,然後又瑟縮著躲回牆角。
“我們不能把它帶回家,”蔣瑤喃擡起頭,看向陸淩風,眼神裡帶著一種堅定的光,“但至少,可以幫它弄個能擋風避寒的地方吧?”
陸淩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他們分頭行動。
蔣瑤喃跑去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個最大號的硬紙板箱。
陸淩風則回到書店,向小姨要了幾件淘汰不用的舊毛巾和一件厚實的舊毛衣。
在書店後巷一個相對背風、乾燥的角落,兩人合作起來。
陸淩風負責用美工刀熟練地將紙箱改造成一個帶有出入口的“小屋”,蔣瑤喃則仔細地將舊毛巾和毛衣鋪在裡麵,墊得厚厚實實,確保足夠溫暖。
他們還找了一塊防水的塑料布,仔細地蓋在紙箱頂部,用石頭壓好,以防雨雪。
一個簡陋卻充滿心意的小窩很快就完成了。
陸淩風小心地將小窩安置在牆角,蔣瑤喃則輕聲呼喚著,將那隻還在附近徘徊的小橘貓引了過來。
小貓似乎明白了這個“新家”的用途,它警惕地探頭進去聞了聞,然後慢慢地、試探性地鑽了進去,在裡麵轉了個圈,最後安心地蜷縮在了柔軟的毛巾裡。
看著小貓在它的小窩裡安頓下來,兩人相視一笑,一種混合著成就感與淡淡溫暖的默契在空氣中流淌。
寒風依舊,但至少在這個小小的角落裡,因為他們的共同努力,多了一份能夠抵禦嚴寒的希望。
看著小貓在新窩裡安然蜷縮,蔣瑤喃和陸淩風才放心地各自回家。
暮色四合,寒風似乎也因為這份小小的善舉而顯得不那麼刺骨了。
推開家門,溫暖的空氣夾雜著飯菜的味道撲麵而來,但與屋外的寒冷相比,屋裡另一種無形的低氣壓更讓蔣瑤喃感到不適。
楊愛華正坐在沙發上,電視開著,她卻沒怎麼看,目光在蔣瑤喃進門時就掃了過來。
“回來了?今天打工怎麼樣?”楊愛華例行公事般地問道。
“還行。”蔣瑤喃低頭換鞋,含糊地應道。
“在哪個奶茶店?遠不遠?”楊愛華追問了一句。
蔣瑤喃心裡一緊,麵上強裝鎮定,報了個學校附近確實存在的奶茶店名字:“就……學校後麵那條街的‘沫茗’。”
幸好楊愛華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深究的意思,隻是又強調了一句:“這次打工掙的錢,你自己收好,下學期學費可就指望這個了,彆亂花。”
“嗯。”蔣瑤喃應了一聲,不想多言,隻想快點回到自己的房間待著。
然而,楊愛華的話鋒隨即一轉,落到了她最不想提及的話題上:“對了,這次期末考試的獎學金呢?發了嗎?有多少?”
又是在問錢。
蔣瑤喃幾乎能聽到自己內心無聲的呐喊:我的銀行卡早就在你手裡了,裡麵每一分錢的進出你都能看到嗎?
那份進入年級前百的喜悅,在此刻被這種不被信任和步步緊逼的盤問衝刷得乾乾淨淨。
她新辦的那張用來存放稿費的銀行卡,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書包最隱秘的夾層裡,舊的早就被奪走。
一股混合著委屈、憤怒和無力感的情緒衝上頭頂,讓她脫口而出,語氣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硬刺:“我銀行卡都在你那裡了,你還問什麼呢?”
這話像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楊愛華的怒火。她“啪”地一下把遙控器拍在茶幾上,聲音陡然拔高:“蔣瑤喃!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問問怎麼了?我是你媽!我關心一下你的錢不對嗎?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這麼跟我說話了!”
麵對母親驟然的爆發和連珠炮似的指責,蔣瑤喃所有爭辯的力氣都消失了。
她知道,任何解釋在母親看來都是頂嘴和不懂事。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將頭扭向一邊,不再說話,用沉默築起一道脆弱的牆。
這種沉默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反抗,讓楊愛華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客廳裡彌漫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和母親絮絮叨叨的數落聲。
蔣瑤喃默默地站起身,在一片罵聲中,快步走回自己那個用陽台隔出來的小房間,關上了門,將那些刺耳的聲音隔絕在外。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她緩緩滑坐在地上。
門外是母親不滿的抱怨,門內,是她剛剛獲得的年級第九十七名的成績,和她緊緊攥在手裡、螢幕還亮著的手機——上麵是陸淩風剛剛發來的,詢問她是否安全到家的訊息。
兩個世界,一門之隔,冰火兩重天。
隻不過此時的陸家,也並不平靜。
陸淩風推開家門時,客廳裡隻亮著幾盞氛圍燈,光線幽暗。
他的母親,陸寒鯉女士,正端坐在沙發上,手中拿著一份檔案,姿態一如既往的優雅,眼神卻銳利如鷹。
“回來了。”她的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嗯。”陸淩風應了一聲,準備換鞋上樓。“坐下,我們談談。”陸寒鯉的語氣不容置疑。
陸淩風動作一頓,依言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他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我聯係了史密斯先生,他在波士頓那所頂尖私立高中很有影響力。”陸寒鯉開門見山,將手中的檔案輕輕推到他麵前的茶幾上,“相關材料和申請流程都在這裡。你需要儘快準備語言成績,雖然你的英語不錯,但還需要係統強化,確保萬無一失。”
陸淩風看著那份裝幀精美的檔案,沒有去碰,隻是平靜地開口:“媽,我說過了,我不想出國。”
陸寒鯉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絲冷意:“淩風,出國能讓你接觸到更頂尖的教育資源,更廣闊的視野,對你未來的發展更有利。北川的學校是好,但也隻是在國內。”
“國內的學校,平台已經足夠高了。”陸淩風迎上母親的目光,語氣堅定,“我覺得留在北川很好。”
“你以前從不會這樣跟我爭執。”陸寒鯉審視著他,眼神裡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悅,“這是怎麼了?”
陸淩風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蜷縮了一下。他心想,以前不是不爭,是覺得爭了也沒用,是麻木地順從,覺得走哪條路似乎都差不多。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心裡有了明確想去的方向,有了不想離得太遠的人,有了……屬於自己的念頭。
他深吸一口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意願:“媽,以前您想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學理科,參加競賽,我都照做了。但現在,我想走我自己選擇的路。”
陸寒鯉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嘲諷意味的弧度:“你自己選擇的路?當初你說不想去師大附中,覺得壓力太大,想留在粵海中學,我依了你。現在呢?”她的聲音略微拔高,帶著質問,“期末八校聯考,你總分比師大附中那個第一名還差兩分!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在頂尖的競爭中,你已經落後了!照這個趨勢,最後的高考狀元,恐怕也未必會是你!”
“我不需要一定是狀元。”陸淩風試圖解釋,“隻要能去我想去的學校……”
“但我需要!”陸寒鯉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總之,出國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你必須去。”
“我不同意。”陸淩風的態度也強硬起來。
母子間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陸寒鯉盯著他,眼神銳利如刀,半晌,她冷冷地丟下一句:
“好,既然你堅持。那我們各退一步。如果高考,你不能成為粵海市的理科狀元,證明你留在國內的價值,那麼,我會立刻送你出國。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說完,她不再看陸淩風,拿起茶幾上的檔案,起身,高跟鞋敲擊地麵發出清脆而疏離的聲響,徑直走上了樓。
陸淩風獨自坐在昏暗的客廳裡,茶幾上那份出國申請檔案非常刺眼。
他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感覺一種比做任何奧數題都更沉重的壓力籠罩下來。
成為粵海市的狀元,這到底是誰給陸寒鯉定的目標?非要逼他完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