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陸淩風 蔣瑤喃
蔣瑤喃
蔣瑤喃愣住了,捏著筆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偏頭看向他,內心裡有無儘的疑惑。
陸淩風為什麼會主動幫她?是在可憐她這個倒數第一嗎?還是身為學委的責任感發作,對掉隊的同學例行公事地拉一把?
陸淩風似乎看穿了她沉默下的疑惑與戒備。他並沒有在意她僵硬的姿態,而是用筆輕輕點了點她攤開在那道錯題上的卷子,語氣依舊平和,聽不出什麼特彆的情緒:
“彆多想,是學校的規定。”他頓了頓,解釋道,“粵海有個‘新生互助計劃’,算是傳統。要求年級前列的學生和需要幫助的同學結對,算是一種捆綁學習吧。”
蔣瑤喃終於擡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陸淩風迎上她的目光,嘴角牽起一個很淺的弧度,繼續說:“如果繫結幫扶的同學,在下次大考中進步顯著,作為幫助者,也能拿到一筆額外的獎學金。”
原來如此。
蔣瑤喃心裡那點複雜的、幾乎要將她撕裂的複雜情緒,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然大悟,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鬆。
原來不是因為可憐,也不是因為彆的什麼特殊原因。
隻是一項製度,一筆獎金。
這樣反而讓她輕鬆了些。
“粵海……真有錢。”她低聲嘟囔了一句,像是在對自己說。
她隻知道粵海財大氣粗,卻沒想過連鼓勵學習都能用這麼直接的方式。
“嗯,學校在這方麵確實很捨得投入。”陸淩風表示讚同,隨即話鋒一轉,回到了正題,“所以,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這道物理題,力的分解這裡,你的思路有點問題。”
他如此坦然地將“利益關係”擺在台麵,反而消解了蔣瑤喃大部分的尷尬和抗拒。
是啊,各取所需而已。
她需要進步,他需要獎金(雖然她懷疑他是否真的在乎那點錢)。
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很公平。
“謝謝。”她深吸一口氣,將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強行壓下,目光重新聚焦在卷子上。無論如何,能得到年級第一的親自輔導,確實是難得的機會。
“麻煩你了。”她又補充了一句。
他輕笑:“不客氣。”
明明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笑容,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晃了蔣瑤喃的眼睛。
為什麼有人隨便笑起來,都笑得如此驚心動魄呢?
“這裡,”陸淩風拿起自己的筆,在草稿紙上利落地畫出示意圖,他的手指修長,握筆姿勢標準,“你看,這個摩擦力方向你判斷錯了,它應該是沿斜麵向上,而不是向下。所以建立坐標係的時候,正交分解要這樣……”
他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穩,邏輯清晰,一步步將複雜的受力分析拆解開。
沒有絲毫不耐煩,也沒有因為她基礎薄弱而流露出任何輕視。
蔣瑤喃聽得極其認真,眼睛緊緊跟著他的筆尖,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她聞到他身上那股乾淨的、混合著一點點洗衣液和陽光的味道,與教室裡粉筆灰和紙張的氣息微妙地區彆開來。
偶爾有不懂的地方,她會鼓起勇氣打斷他,小聲提出疑問。
“明白了?”他講完一種解法,擡眼問她。
“嗯。”蔣瑤喃用力點頭,眼睛因為理解了難題而微微發亮。
她拿起自己的筆,嘗試著獨立重新演算一遍。
陸淩風就在旁邊看著,沒有催促,也沒有離開。
這一刻,拋卻那些紛亂的心緒和沉重的比較,隻剩下知識的傳遞和接收。
在這一刻,她是他暫時的學生,他是她暫時的老師。
弄懂了題目,蔣瑤喃整個人放鬆下來,真情實感地勾出一抹笑。
“謝謝。”她又說了一遍。
陸淩風點點頭,給她解了題,背上揹包,跟好友們勾肩搭揹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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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蔣瑤喃打電話給楊愛華的時候,她口口聲聲承諾下週就打。
然而這二百塊錢拖了兩周,現在都已經考試考完了,都還沒有把錢彙過來。
張巧巧過來催了很多次,“蔣瑤喃,你的班費還沒交。”
她每次走來跟蔣瑤喃說班費這事兒的時候,陸淩風都在座位上,絕對把話都聽了進去。
蔣瑤喃說:“會交的。”
“那快點交啊,整個班就差你和秦一帆沒交了。”張巧巧的語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但拖交班費的人是她。
即使語氣不好也不是張巧巧的錯。
蔣瑤喃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她不過隻是一個成績墊底,連兩百班費都拿不出來的女生。
估計不會有人在意,更不會有人喜歡他。
陸淩風的手裡捧著一本文學書,淡定地翻閱,似乎並沒有因為他的同桌“拖交班費”而戴上有色眼鏡看她。
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麵前的書上。
他是個“怪物”,仗著自己成績好,總在課間的時候看書。
他什麼書都喜歡看,哲學,個人成長,社會科學,名著雜誌都看。
班費的事情張巧巧已經催過兩次,她不能再拖了。
於是她隻能跑到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楊愛華,問她班費的事。
自然少不了被楊愛華罵一句“賠錢貨”,“兩百塊錢天天催老孃……”,她每次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也不反駁,聽著對方罵。
但好在二百塊錢,還是在楊愛華罵罵咧咧的聲音中打錢過來了。
週五下午放學後,她攥著那張有些磨損的銀行卡,走出了校門。
粵海中學地處市區繁華地段,校門外不遠就有一家銀行網點。
她取了二百塊錢,嶄新的鈔票捏在手裡,卻感覺格外燙手。這幾乎是她現在全部的可支配資金了。
轉身往回走時,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街角一家名為“沫茗”的奶茶店。
店麵不大,裝修得清新溫馨,此刻正有幾個穿著其他學校校服的學生在排隊。
吸引她注意的,是櫥窗上貼著的一張a4列印紙——【招聘兼職,週末時段,薪資麵議,電話:133xxxxxxxx】
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心裡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聲音急切地說:“你需要錢!獎學金遙遙無期,總不能每次要錢都聽媽媽的抱怨。靠自己賺錢,才能真的挺直腰桿!”
另一個聲音則充滿擔憂:“高中學習這麼緊張,你本來就跟不上,再去兼職,成績會不會掉得更厲害?萬一被老師同學知道……”
她在奶茶店附近徘徊了好幾分鐘,看著裡麵忙碌的店員,心裡天人交戰。
最終,她還是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櫥窗前,飛快地、一遍又一遍地默記下了那個電話號碼。
再給自己一點時間想想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回到學校,她第一時間找到張巧巧,將那兩張嶄新的百元鈔票遞了過去。
看著生活委員在名單上她的名字後麵打了個勾,她鬆了口氣,隨之而來的卻是口袋空空的虛浮感。
晚飯她吃得很少,省下了一點錢。
晚自習時,那道物理題似乎也變得格外猙獰,她知道,以她現在的狀態,需要投入比旁人更多的時間才能追趕。
楊愛華的確把兩百塊錢打過來不假,但她沒給生活費。
估計還得蔣瑤喃多次打電話開口要,再聽楊愛華罵天罵地,才能拿到生活費。
她隻不過是想找監護人要錢吃飽飯而已?為什麼要如此沒有尊嚴的挨罵?
蔣瑤,用一個晚自習的時間想通了。她不想要再繼續過這樣的生活。
下了晚自習,她沒有立刻回宿舍,而是繞到了教學樓下的公共電話亭。
插進ic卡,聽著“嘀嘀”的讀卡聲,她的心跳得飛快。
手指在冰冷的按鍵上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按下了那串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喂,你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的女聲,背景音有些嘈雜。
“您、你好,”蔣瑤喃緊張得聲音都有些發緊,“我…我看到你們貼在櫥窗上的招聘廣告。請問…請問週末的兼職還招人嗎?”
“哦,招的。”對方回答得很乾脆,“你多大了?聽聲音還是小孩,還是學生嗎?”
“我是粵海中學的高一學生。”
“高一啊……週末時間能保證嗎?我們主要是週六週日中午到晚上客流高峰時段比較缺人。”
“可以的!”蔣瑤喃連忙保證,“週末我都有時間。”
“那行,你這週六早上十點過來一趟吧,帶上學生證,我們見麵聊聊,合適的話可以直接試工。”
“好的!謝謝!我週六一定到!”
掛了電話,蔣瑤喃靠在電話亭的玻璃壁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手心因為緊張而滿是汗水。
害怕嗎?當然害怕。
她怕影響學習,怕被人看不起,怕自己做不好。
但她更怕那種伸手向家裡要錢時伴隨著抱怨的窘迫,怕永遠被困在自卑和經濟拮據的泥潭裡。
總要試一試的。她對自己說。
週末,她去奶茶店麵試。
因為是私人奶茶店,所以對年齡學曆並沒有太大要求,給的工資也不高,但週末打工兩天,就足夠她一週的生活費,還能夠剩下十幾塊錢。
對於蔣瑤喃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麵試完當天,她便留在奶茶店工作。
但萬萬沒想到,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