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漢庖廚養娃 011
第
18
章
庖廚。
徐媼是馮大的阿母,按輩分季胥應該喚一聲大母。
隻見她容長臉,梳的扁髻,半舊的細布襦裙,腰間係一塊青布蔽膝,很利索的模樣。
然而伸了手,露出自己右手腕來,那腕子纏著布,隱隱散著藥酒的嗆鼻味。
“昨日腕子扭傷了,庖廚上也不爽利了,可巧我家興霸和富貞都說你做的飯食味道好,
想說今日和明日農忙,請你到家來,與我們做兩日的中食。”
一旁硬要跟來的鮑氏仍在插話勸她:
“母,她一個年輕女孃家,能做出什麼好飯食?
倒不如請我那四兄來,他從前可是在縣裡的大食肆做過好些年的膳夫,飯食做的遠近聞名,盛昌裡各家祭祀酒席,沒有不請他的。”
馮富貞撅嘴不滿,心說,鮑家的兄弟,仗著家是盛昌裡的,都要看低馮家一眼,換成鮑家兄弟來,且不說手藝如何,花了錢還得平白受諷刺。
馮家在本固裡雖是富戶,放到整個鄉,尤其是和富裕的盛昌裡比較,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再個,馮家的祖輩曾是盛昌裡一個甘姓富戶的家奴,因在爭搶田地這項上立了頭功,求主家恩典,才被賞賜田地、放良,逐漸攢下如今的山田基業,吃穿不愁。
但每逢鄉裡盛大祭祀,各裡聚在一處,她馮富貞都免不了被盛昌裡的孩童們嘲笑為“馮姓家奴”。
照說盛昌裡的女娘,是不願嫁來馮家的,隻是鮑家雖然有些薄產,但家主額外娶了兩房偏妻,子女眾多,她二叔母鮑氏便是偏妻之女,她阿翁貪圖馮家的彩禮,這才將她下嫁至本固裡的馮家。
馮富貞可沒忘記,年初她二叔成婚時,家裡宰豕,大擺宴席,款待鮑家送親的兄弟。
他們炙肉飲酒,高歌不已,臨走肚皮滾圓了,卻要諷刺他們祖上為人家奴的,做不出像樣的吃食,為此她三叔險些和他們吵起來。
徐媼如何不知此間隱情,大兒媳早年病故,留下馮富貞一對姊弟;二兒媳五穀不分,全然不懂庖廚,她在旁邊手把手教她,都能將飯食烹的齁鹹,昨日的中食和晡食就是如此;三兒子剛成年,尚未娶妻。
算起來,馮家隻她會做飯食,隻是現手扭傷了,偏逢農忙,正是家裡男丁下地出力氣的時候,不能在飯食上馬虎,再由鮑氏將飯食張羅的齁鹹,難以下嚥,她這才來請季胥。
麵對鮑氏的話,她隻當耳旁風,繼續言說著:
“你放心,大母不會讓你白忙活,每日做一餐,得二十個子的傭錢。”
鮑氏生出不滿,這錢合該給她同胞的四兄掙去纔是,
“家裡雇來那兩個刈稻的傭工,比做飯食累得多了,每日都才七錢,她一個年輕女娘怎麼能得近三倍的價……”
“我知她手藝是極好的。”徐媼拉了她的手道。
她嘗過孫女塞給她的一塊椒鹽肋條,那滋味,她如何是做不出來,因此花這錢是買她的手藝。
季鳳就那鮑氏,“我阿姊的手藝,十裡八鄉沒誰比得了,做的蒸餅能賣兩錢一個。”
季胥忖度著,今日因她一大早給田嗇夫送蒸餅,回來的早,這會子瞧天色,也就隅中時分,自是來得及去馮家做一餐中食。
但明日,可沒有田嗇夫的大單子,她照舊要在田裡叫賣,回來定是下半晌了,這賣蒸餅纔是進錢的大頭,耽誤不得,因道:
“徐大母這樣抬舉我,叫我怎麼謝,今日自是不必說的,我過會兒就隨您家去做中食,隻是明日,待我賣了蒸餅回來,恐怕都午錯了,農忙不比平常,我得上田裡叫賣去,方能揀幾個錢,攢了來繳賦稅。”
徐媼見她話說的懇切,也不好強求,鮑氏自是喜了,猶在勸說明日找她四兄來。
聽的徐媼灰著臉,一味不語。
季胥見狀,便道:“徐大母,您若不嫌棄,明日或可買些我做的蒸餅,一樣能做中食墊肚子,我這一去彆處田裡叫賣,他們正是買來做中食,既省了家裡人做飯食的工夫,又填飽了肚子,兩處倒便宜。”
“好好,就依你說的,明日二鳳來牧豬,正好給我家帶三十個蒸餅來。”
徐媼實在不願見鮑家人,因而同意道,她早聽孫子說過那蒸餅如何的好吃。
“好,那今日的中食,食材上可需要我去采買?”
鮑氏早已黑了臉,生怕她會昧錢,搶了話道:
“要不了你做這些,今兒一大早李屠夫來家中宰豕去賣,家裡頭有再新鮮不過的豕肉,像大薯、韭、薤、蔥、瓠這樣的菜蔬,地裡種著都有,一茬一茬兒的吃不完,調料更是不會缺的。”
“也好。”這樣於季胥反而省事。
馮富貞道:“我幼弟說,要你做些從前的紅煨肉和椒鹽肋條,這些食材家裡都留出來了。”
“他們孩子儘愛吃這些,我倒說,得做道酸酸辣辣的菜來,吃著下飯,家裡大人好做活兒。”徐媼笑道。
“可有豕大腸?”季胥想了想,問道。
“豕大腸?”鮑氏滿臉鄙夷,心說這胥女這樣的破落戶,果真上不得台麵,“誰家好人會吃這腥臭賤物?”
徐媼雖說也覺得大腸是汙穢賤物,但礙於是她主動來請季胥去家中做飯食,這會兒無奈硬著頭皮言道:
“有倒是有,李屠夫未將那大腸取走,原是打算拿來漚肥的,這樣,咱們邊走邊說,也到做中食的點了。”
季胥交代過妹妹,便去至馮大家,季鳳因要回去後山牧豬,也一並去了,留季珠看家。
那是座青磚烏瓦,帶有庭院,一堂兩內的兩進房屋,連灶屋都寬大明亮,裡頭也用的船頭形的陶灶,不過灶麵刻有二龍交尾的浮雕,比自家的要精緻得多,再一看,灶眼上的釜、鬲都是鐵製的。
季胥不禁心喜,鐵釜導熱快,火候大,方便爆炒,比陶製的要好。
徐媼領她進來的,先後指著半空一根橫木,並底下兩張壘疊的矮案說:
“肉、肋、腸,都掛在那橫木的鐵鉤上了,還有地裡摘的新鮮菜蔬,都在這矮案上了。”
指了指灶上一排陶罐子,“這些是調料。”
季胥看了看,調料並不豐盛,隻有油鹽醬豉薑,沒有能做椒鹽粉的懷香花椒,還有做大腸需要的蒜也缺少。
這些家裡倒有餘的,她想著從家裡拿些來用,做一餐,所需用量並不多,便未多言。
徐媼交代完去了地裡,用左手幫著翻揀些摜桶裡的雜草、稗子,或是看地下哪裡脫落些稻粒,揀回摜桶裡。
鮑氏見她來,立馬問道:“母,怎的不在家看著那胥女?沒的叫她順走咱家灶屋的東西。”
像那飴餳啊、白蜜啊,都是十分精貴的,放一個外人進去如何信得過。
“放心,她和她妹妹鳳女都不是那偷雞摸狗的人,
再說,人家在庖廚上是門手藝,我杵前去,傳出去我成什麼人了?連庖廚之人的手藝也覬覦?沒的壞了三郎他讀書人的清譽。”
徐媼還叮囑他們,“待會兒你們擔稻穀回院子,也彆往灶屋去湊。”
“知道了,母。”馮大應答道。
馮二則支吾了一聲。
鮑氏將嘴一撇,心道她纔不願近庖廚,不然也不會把飯食張羅的齁鹹,
能者多勞,她又為人新婦,若是會庖廚之道,如今不僅要大日頭下刈稻,還得抽著空兒回去給一大家子做炊,這累人的活計她可不乾,情願做個茫然不懂庖廚的,讓馮家花些錢去請她四兄來,沒承想被胥女截了胡。
馮三則是皺了皺眉,他是馮家,乃至本固裡,唯一個在鄉裡經舍讀書的,經師給他取名為馮惲。
每逢農忙,經舍會放假,馮惲有時便也在家中幫著做活。
他連頭也未抬,道:“君子遠庖廚,我自是不會近前的。”
至於馮富貞和馮興霸,自是聽徐媼的話。
然而他們不近前,味道能傳出來,一股子又臭又腥的味,沒把人熏暈去。
就說那臨近的崔家田裡,崔思捏著鼻子,連稻也不割了,直起身子問:“富貞,你家怎的這麼臭?”
同樣相鄰的季元嗅到,也嫌惡搖頭,憋著氣往摜桶摔打稻粒,
“做甚啊,臭死人了,馮富貞,你家中食做什麼呢?臭烘烘的。”
馮富貞不禁發臊,她自知這是豕大腸的氣味,但這會子搖頭裝作不知,不想被她們知曉馮家這樣的富戶,竟然吃這等腥臭賤物。
氣味的確是馮家灶屋,正在被季胥處理的大腸發出來的。
要抓三道洗三道,抓三道是分彆用鹽、酒、麵粉抓三道,再衝洗三道;將大腸翻麵,重複步驟,最後撕去多餘的淋巴和油膜,纔算乾淨。
鮑氏往院裡擔稻穀去曬,飛一般跑出來,跟後頭有鬼攆她似的,撐了樹呱呱乾嘔,
“我的姑舅大母,這哪是庖廚,分明在掏茅廁啊……”
一回田裡就同馮家人抱怨,“母實在不該請胥女來家庖廚,你們聞聞,這味道,能吃得下?
我反正情願吃點稻飯果腹,就算餓昏在這田裡,也不要吃一口她做的臭食。”
說著又呱呱乾嘔起來。
徐媼麵皮也有些掛不住,但嘴上縫的緊。
鮑氏緩完了,仍是一陣敘聒,
“明日還有一天農忙,我看哪,還是將我那做膳夫的四兄請來……”
她新婚夫婿馮二不禁幫腔,“阿母,我看也……”
“做你的活兒。”徐媼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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菹zū,一種醃製方法。
菹菜,醃菜,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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