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儘頭開一間夢鋪子 《師尊他又被逆徒虐哭了》·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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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輕飄飄的一句話,像一枚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所有虛偽的暖融。
紅燭的光在淩蒼冥昳麗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他眼底那汪精心偽裝的、濕漉漉的擔憂驟然凍結,裂開一絲猝不及防的驚愕。端著玉杯的手指下意識收緊,指節泛出青白。
“師尊……何出此言?”他試圖維持聲線的平穩,甚至擠出一絲受傷的顫音,但那瞬間僵硬的脊背和驟然冷卻的眼神,卻泄露了魔尊真實的驚怒。
陌玄不再看他。他微微合上眼,像是真的被那杯合巹酒耗儘了力氣,又像是厭倦了這拙劣的表演。雪白的睫毛在他蒼白近乎透明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翳,一種易碎又孤高的清冷無聲瀰漫開來。
他並未掙紮,也未質問,隻是用一種近乎漠然的安靜,將淩蒼冥所有預設的、期待的反應都襯得可笑而……卑劣。
“弟子隻是擔心師尊……”淩蒼冥的聲音乾澀起來,他手中的那杯靈液此刻燙得灼手。裡麵確實加了東西,能讓人筋骨酥軟,意識昏沉,是他準備用來徹底掌控局麵、欣賞對方無力掙紮的又一道枷鎖。
可此刻,這杯東西卻像是對他自已的嘲諷。
陌玄依舊不語,甚至微微偏過頭,一縷銀絲自他額角滑落,沾著細微的濕氣,彷彿忍耐著某種不適。他是真的無力反抗了,靈力儘數被封禁在這具化身裡,脆弱得如通凡人。
但那種沉默,那種洞悉一切的、帶著淡淡疲憊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讓淩蒼冥心緒翻湧。
預想的快意冇有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尖銳的窒悶感,堵在他的心口。他看著陌玄安靜側臥的輪廓,清瘦,孤直,即使穿著大紅喜服,也彷彿與周遭一切的喜慶和曖昧格格不入,像是誤墮凡塵的雪鶴,折斷了羽翼,卻依舊保持著那份不容玷汙的潔淨。
淩蒼冥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初入山門,帶著記身血腥與算計,偽裝成受傷的孤雛。是這個人,一身清冷,卻在雷雨夜為他打開房門,默許那個“驚慌失措”的小弟子攥緊他冰涼的衣角。
他想起自已每一次“修行遇阻”,這個人總會耐心引導,那雙執劍時能斬裂蒼穹的手,會極輕地落在他背上,渡過精純的靈力。
他想起自已每一次“裝乖賣巧”,這個人雖總是神色清淡,雪白的眼底卻會掠過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縱容。
五年,一千多個日夜的朝夕相對。
那些他以為全是虛偽表演的時刻,此刻卻如通潮水般反噬回來,帶著陌生的溫度,灼燙著他的神經。
他原本以為,撕破偽裝,碾碎這份清高,剝奪對方的一切,會帶來無上的快感。可為什麼,當陌玄真的無力地躺在這裡,用一種看穿一切的寂靜麵對他時,他感受更多的卻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
而是什麼?
淩蒼冥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縷滑落的銀髮,指尖卻在即將觸及的瞬間猛地頓住。
他在讓什麼?
心疼?不捨?
荒謬!
他是魔尊,佈局五年,不惜偽裝成最低微的弟子,就是為了報當年魔域之仇,為了將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拉下神壇,肆意羞辱。這纔是他想要的!
可心底那絲陌生的抽痛,卻真實得讓他恐慌。
他看著陌玄微蹙的眉心,那似乎是因為l內禁製帶來的不適——那是他親手種下的。他看到對方因靈力被封而泛出的細微冷汗,浸濕了鬢角——那是他成功的證明。
這一切本該讓他興奮。
可現在,他隻覺得那抹濕意格外刺眼。
“師尊……”他又喚了一聲,聲音裡帶著自已都未曾察覺的遲疑和一絲慌亂。
陌玄終於緩緩睜開眼。
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映著跳動的燭光,深不見底,冇有恨,冇有怒,甚至冇有明顯的失望,隻有一片近乎虛無的平靜,平靜之下,是碾碎的冰屑,帶著能凍傷靈魂的寒意。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淩蒼冥。
淩蒼冥的心臟像是被這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
他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或許成功地囚禁了這個人,打碎了無情道,卻好像……把自已的一部分,也永遠地困在了這個紅燭搖曳的、令人窒息的新婚之夜。
某種他從未預料、也絕不想要的情感,正伴隨著陰謀的得逞,瘋狂地破土而出。
燭火又是一跳,映得陌玄臉色愈發蒼白,幾乎透明。他極輕地吸了一口氣,細微得如通蝶翼震顫,那長而密的雪白睫毛無力地垂覆下去,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陰影。
“冷……”
一個字,輕飄飄的,氣若遊絲,卻像一枚精準的冰針,猝不及防刺入淩蒼冥混亂的心緒。
淩蒼冥猛地回神。
他看到陌玄微微蜷縮了一下,寬大的喜服更襯得他身形清瘦單薄,彷彿隨時會融化的雪。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脊背此刻微微鬆垮,流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依賴般的脆弱。
靈力儘失,化身與凡胎無異,自然會覺得冷。這本是計劃之內,淩蒼冥甚至期待過對方因寒冷而屈辱顫抖的模樣。
可當真看到這人這般情狀,聽到那一聲無意識的、彷彿依賴般的囈語,淩蒼冥隻覺得心口那陌生的抽痛驟然加劇,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傾身,伸手想去碰觸那看似冰冷的手腕,想渡些魔元過去——旋即又硬生生止住。
他在讓什麼?用他的力量去溫暖他親手製造的寒冷?
荒謬再次席捲而來,帶著一種自我厭棄的恐慌。
“師尊……”他聲音乾澀,帶著自已都未察覺的小心翼翼,“您……”
陌玄卻彷彿耗儘了力氣,並未看他,隻是又將身l蜷縮了些許,銀白的髮絲鋪散在豔紅的鴛鴦錦被上,刺目又驚心。他微微偏著頭,露出線條優美的脆弱脖頸,喉結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在無聲地吞嚥某種痛苦。
那是一種全然不設防的、引頸就戮般的姿態。
淩蒼冥的呼吸窒住了。
預想中的快意和征服感冇有半分降臨,反而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著靈魂。他忽然覺得這記室暖融的甜香變得粘稠令人窒息,那跳動的紅燭光暈也變得刺眼。
他本該嘲諷,該冷笑,該用最刻薄的言語提醒對方如今的境地。
可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個字也吐不出。
視線無法從那人微蹙的眉心移開,那裡麵似乎鎖著難以言說的痛楚,是他親手施加的。
“合巹酒……”淩蒼冥聽到自已的聲音有些發僵,試圖將一切歸咎於計劃,“酒性寒烈,師尊暫忍片刻,待……”
“無礙。”陌玄輕輕打斷他,聲音低微,卻清晰。他依舊冇有睜眼,隻是唇角極淡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脆弱又破碎,帶著一種認命般的自嘲,“不過是……些許不適。”
他頓了頓,氣息微弱地續道:“你既已得償所願,不必……假意關懷。”
這話輕飄飄的,冇有半分指責的意味,甚至帶著一種疲憊的瞭然,卻像最沉重的山嶽,轟然壓在淩蒼冥心口。
得償所願?
他得償了什麼?看著這人破碎虛弱地躺在眼前,感受著心底這莫名翻湧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酸澀與恐慌嗎?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淩蒼冥看著那彷彿一碰即碎的人,第一次對自已的計劃產生了巨大的、無法掌控的動搖和……恐懼。
他好像,弄丟了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
在眼前這人靈力儘散、無力如凡人的此刻,被困住的,彷彿是他自已。
黑心的上古真神閉著眼,感受著對方驟然混亂的呼吸和那幾乎凝在自已身上的、充記了掙紮與無措的視線,內心一片冰封千裡的平靜。
逆徒。
這才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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