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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_晉江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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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

雪虐風饕,山中寂寂。

鐐銬一除,行動間的牽扯磋磨不再,崔述上肢的外傷算得上藥到病除,兩三日間漸漸結了疤,右手也慢慢恢複到可以平舉握持輕物的境況,左腿卻因骨折不得醫治,反倒日漸嚴重。

崔述自個兒倒不是太在意,因雪大不懼有人前來探訪此間主人,倒還經常拄拐來耳房坐坐,圍爐照看火勢,逗逗黑豆,半點情緒不顯。

周纓也並不過多地關照他,全當作家中並無此人,隻按時搭把手幫他換藥,除此之外,大部分時間用來陪伴開解近來情緒波動頗大的杜氏,偶爾也披著蓑衣鬥笠,挑雪勢稍小的間隙往山腳去,回來時背上一小簍濕透的枯柴,劈成小塊用來燒炭。

雪勢消減的那日清晨,周纓煮了碗陽春麵,煎上一個母雞終於賞臉下的蛋,看崔述毫不講究地在爐火前坐下,如市井販夫走卒一般隨意端著碗吃麵,笑說:“你這樣富貴出身的,居然也能接受這種做派。”

崔述抬頭看她一眼,笑了一笑,又埋頭吃起來。

他提出以重金相酬,便不曾想過要隱藏家世,左右這農女也隻能猜測他家境門庭尚可,斷不出他具體身份。

周纓去隔壁陪著杜氏吃完回來,等他細嚼慢嚥地結束這一餐,收拾完碗筷,方在他對麵落座,歎了一句:“雪停了。”

“嗯。”

“先前便算了,眼下你的家人既然還沒到,你最好坦誠相告。”周纓目光鎖在他眉間,“你犯的事……算了,我就再問這一次,這回你要同我說實話,這事官府到底會不會輕易作罷?”

崔述瞥了一眼被她擱進櫃中的白瓷碗,笑問:“方纔這頓飯,是送行的意思?我本也有此意,等會兒我會離開,先前答應過的酬勞,日後定當遣人送來。”

似怕被誤解為騙子,他一反常態地解釋道:“先前出言許諾,是斷定他們定會尋來,隻是不料雪勢太大,興許沿途排查過來遇到了些困難,導致動作慢了些。眼下這境況,既然他們還未尋到此地,你若再繼續收留我恐會招來更大的危險,隻能讓我先行離開。吾非無信之人,還請放心,日後必當相酬。”

周纓噎住,轉念一想這倒也像他此前的行事,於是平靜回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接觸了幾日,這事我信你,更何況,縣衙一旦來人,這麼大的動靜,你家人但凡不蠢,最晚一兩日間也該跟著找過來了,不過稍微晚上兩天,我並不擔心。隻是叫你好生想想,你腿上傷沒好,眼下自行離開的話,有多大的把握能避開搜查?

“若你與官府的人撞個正著,孤身墜崖,冰天雪地的,卻能命大活下來,鐐銬又被解開,顯然山中必有同夥。你我如今本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不喜歡拿命來賭,所以你也不要瞞我。”

她很少這樣說話,更很少長篇大論,崔述思忖片刻,坦誠道:“我此前已告訴過你,流放途中死傷從不在少數,役卒儘責情況下甚少擔責,並非為騙你相助而撒謊,確是實情。”

見她若有所思,崔述補道:“役卒欲儘早返鄉過年,故才擇了小道,眼下年關將近,為儘快交差自然也不會查探很久。”

“這兩天恢複得怎樣?”周纓心中有數,起身推開後門往外看去,盤旋數日的厚密積雲一掃而空,天際隱著淡淡的金邊,是個雪後晴陽的好日子。

“挺好的。”

“押解你的人少,雪厚路滑,搜查不易,不可能獨自攬下這差事,前幾日想必已趁雪回縣衙求援去了。今天雪一停,縣署應當會派官兵過來,這裡距離遠,路也難走,估計不會很快,但以防萬一,還是抓緊時間,你隨我來。”

崔述雖不知她謀劃,但聽她如此說,仍舊撐著木拐站起身,隨她走至簷下。

“路難走,我扶著你。”

周纓站在簷下衝他伸手,見他遲疑,將手再往上抬了一些,輕聲說:“來。”

崔述緩緩將木拐探入簷外雪地,深壓入泥,扶著周纓的手走下石階。

周纓以肩撐住他左臂,如來時一般,扶著他離開這方小院,往山腳走去。

天色尚早,飛鳥罕至,全無人跡,兩人緩慢地沿著山間小道往下走。

行出三裡地,周纓指了指前方的側柏林:“仔細些,彆撞掉枝上的雪,這個不好作假。”

崔述頷首,隨她繞開滿地瓊枝玉樹,屈身往裡行去。

林木茂密,平素難見日光,內裡灌木蕨草甚少,路反倒好走許多,周纓帶著他七拐八繞,踏進一處狹長的洞穴。

光線晦暗,崔述半眯著眼適應,周纓讓他自行先進去,自個兒則在洞口停留,以冷杉枝點火。

濃煙四起,順著微弱的山風往四周逸去。

呼吸微微一滯,周纓手上的速度卻絲毫不減,將一旁備好的木炭倒進爐中,拾起一枝冷杉扇風助燃。

等煙霧散儘,見他並未先行進去,隻在一旁看著,周纓便提著泥爐同他一道緩步往內走,邊走邊交代道:“山間有煙必引懷疑,雖還剩了些乾樹枝,但你不要用。炭要及時續,我備得多,夠用上四五日,不必儉省。”

崔述跟在她身後往內走,走完這道狹長的洞口,拐過拐角,方知彆有洞天。裡邊是一間還算方正寬敞的內室,以石塊、木板、乾草搭了一張平整的榻,其上被絮一應俱全。

周纓指著放置在另一端的器物同他一一交代:“備了兩桶山泉水,用水壺燒開再喝。餅、湯圓、麵條都放這筐裡了,用絹布擋著灰,餓了用小鍋煮。對了,”周纓猛一回頭,發覺他似有些心不在焉,頓了下,接道,“上回見你還蠻喜歡這番薯,也拿了幾個,燒來吃也方便。”

“你這幾日冒雪出門,便是佈置這個?”

“嗯。”周纓轉身往外走,“我先回去,藥已經喝完了,反正你家人也快到了,我就先不替你續了。你先安心捱過這幾日,這腿不能再折騰了,否則真要廢了。”

“等等。”

周纓回頭看他:“怎麼?”

“倘若露了破綻,你當如何應對?”

周纓眉頭微擰,似在認真思考可能性,爾後應道:“不會。這一片我很熟,應當沒有破綻。隻要我阿孃不出岔子便無事,放心。”

話音甫落,人已拐進來時的逼仄通道,扶著山壁往外去了。

一路小心掩埋蹤跡頗為費時,回到家中時已近晌午,周纓先將出門時刻意困在屋中的黑豆放出去打探情報,再替杜氏做飯。

“阿孃,”飯吃到一半,周纓停筷,認真看向杜氏的雙眸,鄭重道,“我要說的事,事關我們二人的性命,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進去,但你儘量記住,好不好?”

她握住杜氏枯瘦的手腕,歎道:“等這事結束,我帶你離開這裡,去更自在的地方,好不好阿孃?”

杜氏不知聽沒聽懂,神色一如既往的不知所措,隻是有那麼一刹,眼裡的渾濁卻散了三分,直愣愣地盯著她。

周纓心頭一酸:“是我沒用,攢了這麼幾年也沒攢夠盤纏,不過這回是真的快了。你信我,咱們馬上就能離開了。”

周纓握住她的手更為用力,輕撫著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叮囑道:“午後會有官府的人過來,穿黑紅色的皂衣,和早年間來過咱們家裡的人一樣,但你不要怕,這回並不是來為難咱們的。”

杜氏手上的微顫止住,歪頭盯著她,似聽得極為認真。

“我不能再一碗藥把你藥倒了事,你的身子短時間內承受不起這樣猛的兩劑藥。而且咱們身上有舊賬,這樣容易引起懷疑,所以你務必要記住我說的話。”

周纓閉目,用力握住她的手,強迫她將這話聽進去:“阿孃,自從臘月下雪以來,我隻有五日前雪停的那日,去鎮上幫過一日工,次日送完炭纔回來,第三日因你風寒,又去鄰鎮買過藥,順帶買過年貨。”

“若再深問,你隻管說一概不知,或者不要回答,就像你平常這樣就行。”周纓替她搛了一筷子蘿卜,舀上一勺蘸水,垂目低低說道,“隻要記住,除那三天以外,任何時候都無人出過這間院子,除了大伯母,這些天也不曾有任何人來過咱們家,你也從來沒有見過上次廚房裡的那人。”

杜氏不知聽懂幾分,總之沒有應她,隻低頭去嚼那塊白蘿卜。

周纓失落地歎了一句:“也罷。是我貪心了,竟還想指望你幫我圓謊。”

她本也不強求阿孃能夠應答得滴水不漏,若能如此,阿孃也不會這些年都是這般模樣。隻是阿孃還是能聽懂一些簡單的話,不叮囑一番,仍怕她一時情急說錯話露了餡兒,這番叮囑實在隻為求個心安。

吃完午飯出來,久違的晴陽懸於天際,灑下金燦燦的光,替遠處山黛描了一層金邊。

後山處傳來喧雜的人聲,不消說,平山縣廨的官差來辦差了。

周纓平靜地回到廚房收拾完碗筷,打了盆熱水端至後院石板上,清洗崔述用過的床單被麵。

冬日寒涼,水冷得快,周纓卻清洗得極為仔細,慢悠悠地漿洗完,晾至竹竿上,正往作裙上擦手,耳房的前門忽地被撞開。

黑豆疾奔而來,在她腳邊急切地轉著圈,因奔跑而不住吐舌喘著粗氣兒,凝成一片白色的霧氣。

周纓在它腦袋上輕拍了下,示意她已經懂了,黑豆便不再焦躁,在灶下尋了塊寬敞的地方趴下來,安靜地吐著舌。

盞茶功夫過後,籬笆院門被人推開,淩亂的腳步聲傳進來,大聲呼喝著主人出去迎客。

周纓往廊簷下走出去兩步,門便被先一步推開,身量魁梧的皂隸冷聲宣示來意:“官府辦案,速速配合。”

周纓露出詫異的神色:“敢問官爺來這兒辦什麼案?”

“有逃犯藏於翠竹山中,這是搜查令,叫你家中所有人丁速速出來麵官。”

周纓半扭著頭去看那紙,難為情道:“官爺為難我了,我大字不識一個。”

話剛說完,一旁一個身量瘦削的皂隸忽然道:“老金,你覺不覺得此地有些眼熟?”

老金仔細回想了半日,一拍腦門兒道:“這不就是楊家坪那寡婦家?當年有人報案說她謀殺親夫,咱倆來拿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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