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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_晉江 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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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給她三日,看她如何自處。◎

四周忽然清靜下來,周纓彷彿神魂抽離,塑像一般被凍在原地,丁點動靜都無。

半刻過後,風揚碎雪,劈頭蓋臉地砸了一身,才令她終於清醒過來,掙紮著往籬笆欄挪去。

四肢被縛,行動遲緩,身下積雪逐漸融化,滿地泥濘蹭到身上,臟汙滿身,她卻渾然不覺,眼中再無他物,隻掙紮著向杜氏爬去。

不遠的距離,她耗費了足足一刻有餘,才終於抵達。

杜氏心口的血尚還是溫熱的,點點滴滴墜下,濺到她臉上,迷了雙眼。

“阿孃。”她彷徨而無助地呼喚,聲音漸低。

直至身子都要被凍僵時,院外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

楊成夫婦扭著方纔逃跑的楊固過來,一見這副景象,心中驚駭不已,半晌纔回過神來。

楊成一拳將人撂倒在地:“我就說你這雜碎鬼鬼祟祟的,準沒好事,是你乾的?”

“不是我,不是我!”楊固抱頭鼠竄。

楊成轉頭看向瑟縮作一團的周纓,連喚了幾聲“阿纓”。見她已意識模糊,不曾出聲回應,遂一把揪住罪魁禍首的衣領,拳頭狠狠砸了下去,拳拳到肉,揍得楊固嗷嗷直叫,麵目全非,直像灘爛泥似的癱軟在地,奄奄一息,怒氣才稍稍平息了一點。

林氏將已經凍暈的周纓擁入懷中,解開繩子抱進室內,提來一壺還未冷儘的溫水倒至盆中,替她擦洗身子,好助她儘快恢複體溫。

外頭吵吵鬨鬨人聲鼎沸,原是楊固奔逃過程中路過五裡坪,恰巧撞上出來放炮迎新的楊成,二人寒暄了幾句。見他滿身帶血神色慌張,又是從周纓家這個方向過來的,因素知他們兩家人不對付,楊成便留了個心眼,多問了幾句。誰知楊固心中有鬼,二話不說便與他扭打起來,不期驚動了附近鄉鄰。

於是村民紛紛披衣穿靴跟過來,此時見著院中的慘狀,紛紛鬨嚷起來,有揚聲逼問被揍了個半死的楊固真相的,有要沒見著影兒的周纓出去解釋的,吵吵嚷嚷沒個消停。

林氏忍無可忍,“砰”地推開廚房門,站至簷下,叉腰一吼:“吵什麼吵,大過年的,出了命案願意去報官的就去報官,不想幫忙的就趕緊回家過年,存心在這兒碎嘴子看什麼熱鬨,欺負人家隻剩下個孤女是不是?”

“林嬸兒,話也不是這麼說。”不知哪個後生小聲嘀咕了一句,被素有威信的長輩揚聲喝住,隻好收了腔。

其餘人等陸續住了聲,族老站出來主持事宜,安排幾個穩重的中年人連夜結伴去報官,另安排剩餘人手將院中圈圍起來,輪流值守,不讓人畜靠近分毫。

-

周纓睜眼時,天際已露出青白色的一線。

帳幔洗得發白,天光與雪光透過薄薄的苧麻布料灑進來,落在她身上。

窗外大雪折枝,簌簌灑落一院白。

她抱膝坐在這張年歲與她相近的架子床上,心裡忽然就空了一塊。

院中靜謐,偶爾傳進來一串雜亂的腳步聲,間雜著幾句含糊不清的人聲。

枯坐了片刻,她起身往外走去。

林氏恰從外間拿著一簍子炭進來,見她起了身,驚喜道:“老五家媳婦兒說你凍得厲害,恐怕還要好些時辰才能醒過來,我才說再給你添些炭,果然她這半吊子郎中不靠譜。”

“多謝林嬸兒,勞煩了。”周纓禮貌客套地衝她說完這話,甚至還抿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林氏心中暗驚,直覺不妙,一時猶疑著頓在原地不敢上前,直到周纓從跟前走過,才猛地將手中竹簍放至一側櫃上,從後抱住了她,懇求道:“阿纓,彆去。”

“嬸兒,那是我娘。”周纓試圖推開她。

林氏悲從中來,帶了哭腔:“那是個苦命人兒,官府的人剛到,仵作……仵作正準備驗屍呢,你不要去,太慘了,不要看。”

“沒事。”周纓將她扣在自個兒臂上的手指一一掰開,淡聲說,“讓我去送送。”

林氏讓開道,注視著她虛乏無力的背影,終於忍不住落了淚。

院中已被官差接手,年夜裡出了這樣一起聳人聽聞的大命案,被從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夢中拉出來,前往這窮鄉僻壤查案,各個心裡都憋著一股怨氣,行事說話全無客氣,冷硬地遣散村民,隻留下了相關人等聽候差遣。

簷下簡單搭了一張草蓆,杜氏就孤零零地躺在上頭,蓋著一張麻布,仵作伏在她身上驗看傷勢。

周纓在臥房門口遠遠看著,目光悲慼地落在她身上。

林氏站在後方,擔憂地看著周纓的背影。

小半炷香後,仵作勘驗完致命傷,暫作歇息。

周纓走上前,停在草蓆麵前,緊抿雙唇,探手將杜氏未曾瞑目的雙眼闔上。

一個壯實身軀驀地停在跟前,遮住了視線。周纓抬頭看去,是先前曾來過的那名喚作老金的衙役,冷靜地喚了聲:“官爺。”

“沒嚇傻?”老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命案發生時,隻你母女二人和楊固夫婦在場?”

周纓點頭。

“行。”老金招手喚手下過來,“看好了,一會兒一並收押,再行問話。”

林氏聽得此言,忙製止道:“官爺,咱們阿纓身上又沒揹人命,大過年的,哪有將人直接收監的道理?再說,她娘這樣,她是獨女,得替亡人安葬送行。”

老金眼神犀利地盯她一眼:“你也知道是大過年的,官府不受理詞訟,若非是命案,我們兄弟才剛返程回縣裡幾日,誰願意又來受這趟罪。再說楊固一口咬定這命案她也有份,她有沒有嫌疑還不好說,隻能先行羈押,等開衙再審。結案之前,屍體亦不得下葬,需存放在義莊。”

林氏還要再辯,老金又道:“你彆急著替她開脫,據村民的供詞,是你們夫婦二人最先發現這起命案,一樣跑不掉,等會兒一同回去等著問話。”

緘默已久的周纓出了聲:“與他們無關,官爺大可去向楊固求證,當時的確隻有我們四人在場,沒有旁人。”

“官府辦案,豈容你一介小民插嘴。”老金喝住她,吩咐將她和林氏分開押去耳房和臥房。

晌午過後,現場勘驗完畢,周纓等人被帶往平山縣衙,分監關押。

-

值此除夕夜,崔述一行將將趕到滄州,稍作休整,便著手處理此行要務。

初十當晚,事情尚無太大進展,崔述仍吩咐束關儘早返程回平山縣,束關不肯,崔述隻說:“萬一她急著動身,你此時回去正好趕上。”

束關堅持:“就算十六開衙,至快也要十七才能動身,快馬回去隻需三日,我多留幾日,多少能幫著分擔一些。”

“無妨。”崔述視線落在手中收集來的密信上,思緒卻已如碎雲遊走,“你先回去候著,若官府那頭有所遷延,伺機助助。”

知他素來令出不改的秉性,束關隻得領命返程,一路快馬,十三那日上午回到周纓住所,卻見官府封戒,此間主人已無蹤跡,隻留兩名衙役看守,隻得四下打聽,而後簡短修書傳往滄州,並暗中安置下來,一邊窺探事情始末,一邊等待回信。

崔述於十九入夜之時趕至平山縣,細問緣由進展,束關回稟道:“雖隻兩人喪命,但因兩家人的親緣關係,影響惡劣,也算是平山縣難得一遇的大命案。不過知縣卻還穩得住,遵循年末不理刑名的舊例,生生拖到十六才開衙,簡單問了幾句當日情況錄了口供,就退了堂說擇日再審,現下人已在牢裡關了快二十日了。”

“為何倉促停審?”

“我瞧這知縣雖昏庸,但手底下有幾位刑名師爺和捕快倒還算精明,現場查出不少蛛絲馬跡,和她大伯父楊固在堂上所攀咬的出入甚大,故暫時停止問案退了堂。”

“如何攀咬?”

“他妻子喪了命,據那姑孃的證詞,他自個兒身上也背著條人命,想是狗急跳牆,非要將他妻子的死說成是那姑娘所為。郎君也知地方斷案,時常斷的就是糊塗案,反正當日就他們四人在場,另兩人已沒了命,若這廝繼續胡亂攀咬,還真可能牽連到周纓姑娘。”

“周纓?”

“郎君不知此女名姓?”束關微怔。

那日押解路上曾聽差役交談間說起崖下便是楊家坪,何況她伯父也是此姓,他自然以為她亦姓楊,老實道:“確實不知。”

束關至此方知,雖郎君特地派他前來護送此女,但這二人是真不算熟悉,隻好詳說:“這姑娘是甲辰年正月生人,現今才將將滿十五歲,一介孤弱,逢此家變,卻還算冷靜,公堂之上將那晚的情形說得一清二楚,不曾露怯。”

“正月?”

“對,堂審錄資訊時所供,確是前幾日生辰。”

崔述遲疑片刻,問:“她如今情形如何?”

“我設法去探過兩次,先入獄時病得厲害,獄卒怕出人命,開了些藥吊著一口氣,好在撐過來了。”

“情緒如何?方寸亂否?”

“瞧著倒還好,分開收的監,無人與之交談,就一直盯著屋頂,不哭鬨,也不吵嚷,就一個人悶悶地坐著,安靜極了。”

崔述沉默不語。

束關觀他神色,試探問道:“可要幫忙料理?事涉官府,咱們如今身份尷尬,我不敢私拿主意,隻得等您回信再作決斷,不想您親自過來了。”

“既心神未潰,想必不會坐以待斃。”崔述思量片刻,道,“且給她三日,看她如何自處。”

“可滄州事急,您不便在此久留,還請您拿定主意早些返程,我留下照辦即可。”

崔述抬手,阻了他的話,他隻得緘口,自去安排一應住宿安置事宜。

“等等。”崔述負手站在原處良久,到底放心不下,終是道,“我還是去探探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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