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_晉江 039
◎早些想好去處。◎
沿著夾道往裡走,宮娥同她交代此處規矩:“外朝官員朝會、受召都要途經此處。平**官不走此道,不會出現在外朝,但若偶因差使至此,遇外朝官員,需避至巷道,不可衝撞,若避讓不及,則需停下相拜。”
周纓稍稍回頭,望向門後東廊下那排肅穆的值房,此乃政事堂辦公之地,凡天下政令皆於此處形成,呈至禦案,爾後成詔,頒於四海,施以四方。
她收回目光,恭謹地隨宮娥進入內廷,拐進一條古舊的永巷,再行盞茶功夫,進入一處低矮的廡房,那宮娥道:“本次入選共四十二人,以後都會留在內廷,但要先於此處學習宮規章程一月,一月之後再行考校,根據結果分配至六尚做女史,再三月後由各尚局正根據表現授以合適的品秩,若再有優秀些的,能得中宮青眼,會有更好的機緣。今日先行歇息,自明日起,各尚女官會輪流來授課。”
周纓被引至東側一間寢屋內,到時屋中已有一人,那人一見她進來,打量一眼,語氣自帶熟稔:“我叫沈思寧,你呢?”
周纓客氣回過,沈思寧笑道:“原來是你,放榜你剛好在我前頭誒。”說著遞過來一碟瑩白如雪飄著甜香的杏花糕,“咱們也算有緣,請你吃糕點。”
“應當就是按榜上次序分配的房間吧。”周纓將包袱放下,撚了一塊品嘗。
沈思寧點頭:“想必是了。”
待輕手輕腳地收拾完,周纓同她坐在一塊閒話,沈思寧問她戶籍家境等問題,周纓略想了一想,揀了些不要緊的如實作答。
本朝女官品秩不高,六尚局正不過五品,在今上登極前,也未有過放出宮這樣的恩典,白頭獨坐深宮乃是常景,高官之家斷沒有願意將後輩送進來受此磋磨的,故女官亦常在平民小戶中擢選。
不過考本朝曆代後宮舊製,也偶有得蒙聖眷恩封妃嬪的女官,雖非定例,但也實存其製。因此也有少數家境還算殷實,但權勢地位也就爾爾,來為家族賭個前程的小富人家,也在供女之選。
沈思寧聽了半日,或許是因猝然離開親人,無處可以傾訴,又或許性子自來如此,竟哀哀地和她慨歎:“你竟是自願來的。我卻不願意,進來管束太多,還是外間拘束少些,是外祖非讓我來的。
“父母去得早,我一直養在外祖膝下,他雖沒有明說,但我知曉,是他身子不太硬朗了,又暫且沒有替我覓到合適的夫婿人選,怕他走以後,舅舅隨意將我錯嫁,故送我出來避上幾年。想著新帝善政,待隔些年放出宮後,有銀錢傍身自立,心思也成熟了,可以自行挑個如意郎君,保後半生順遂。”
周纓轉頭看著她,心想她的外祖平素應當是將她當掌上明珠待的,竟將她教養得心地如此單純。
車馬勞頓,都有些睏乏,二人又閒聊了盞茶功夫,到飯廳用過餐,便早早歇息了。
翌日祝尚儀先來授課,第一課講的便是宮中章程,要求三日後考校必須對答如流,不錯一字。
上完當日的課,沈思寧便趴在榻上喊累:“這哪是當女官?說到底還是伺候人的奴婢,今日背宮規,這也不許,那也不行,主子跟前說錯話辦錯差也要受罰,明日還要學蒔花、針黹,想想就骨頭縫都疼了起來,阿纓,我犯了懶病,當如何治?”
已習慣了她這自來熟的性子,周纓見慣不驚,笑著催她起來背書:“彆躲懶了,這麼厚的三本,不用點功,三日如何背得下來?多睡一個時辰,就要少背幾頁了。”
“可我真的患了懶病,我就該一早好生求求外祖,不該讓他幫我投名的。”沈思寧將書往臉上一蓋,痛苦哀嚎,“女官怎麼就不學醫術呢?我這病,需要聖手才能根治。”說著頭一歪便沒了動靜。
周纓轉頭去瞧,隻聽得她的呼吸都已逐漸勻長起來,不由一笑,無奈地拉上帷簾遮掩天光,拿著杌子出了門,在門口輕誦起來。
到晚飯時間,周纓回屋將沈思寧叫起。
因眾人出身差距並不很大,相處時還算和氣,這會子聚在一處,氛圍也極和諧,一塊兒討論了幾處用詞較為晦澀的地方,明晰釋義,草草用完晚飯,才各自回房溫書。
早先睡足了,沈思寧這會子興致高漲,輕聲念誦起書來,周纓避至角落裡,互不乾涉地各自溫起書來。
燈燭燃了一小段,那頭“啪”的一聲,周纓轉頭看去,原是沈思寧手中的書已摔落至地上,不由一歎,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將書撿起,替她蓋上被子,又坐回角落裡繼續看書。
燈火撲閃,沈思寧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地翻個身,又輕哼一聲。
周纓無奈執燈出門,在院中花圃旁坐下,繼續溫書。
初冬時節,夜裡寒涼,周纓凍得手腳僵硬,邊溫書邊往手心哈氣,將手搓得通紅,仍凍得厲害,便站起身來,邊走邊背,試圖暖和身子。
月上中天,院中寂寂無聲,夾道旁的一盞燈燭倏地熄滅,獨留下花圃前的這豆微弱燈火。
接下來兩日,安排的是針黹、蒔花、香篆、寶飾四課,眾人興致高昂,爭相表現,其中或有拿手的專案,則那日免不了大出風頭,被授課的女官單獨表揚一番。
周纓往年在家中雖常事女紅,但畢竟隻求自用,不求華貴秀麗,亦困於生計無暇鑽研,因此精緻針法不通,表現靠後。蒔花、香篆上後來隨蘊真耳濡目染,倒還表現中上。
至於寶飾一項,則是她當之無愧的強項,她雖不曾學過此次所授的製飾,但入選者中精研此項的本也寥寥,而她手工方麵的領悟力向來很強,女官在先演示過一遍,立刻便能活靈活現地複現出來,授課的汪尚服驚喜得連連誇讚了幾次。
課後沈思寧便同她竊竊私語:“看來你這是一早便被汪尚服相中了,我跟你講,那可是個肥缺,你去那裡差不了的,準能得些賞賜,攢下好些私房。”
先前交談中,周纓本就告知過她自個兒家境平平,知她這話也是出於好心,周纓含糊應過。
沈思寧又自言自語道:“我隻想去個不太容易犯錯的地方,安生待上幾年,待時日到了,好出宮嫁人去。這宮裡規矩太多了,依我這性子,怕是容易出差池,待得越久,爬得越高,恐怕命越不保。你看清了沒,刑罰那一節實在是嚇人,竟還配了圖,血淋淋的,誰編的書,分明是故意要給個下馬威,心眼兒忒壞了。”
周纓聽得微微勾唇。
“我同你說,你一定要想好去處,有些差使雖說能去貴人跟前露臉,前程是不錯,但老話說伴君如伴虎,稍不注意項上人頭就得搭進去。對於我們這些姑孃家,又不求功名的,大多數進宮來也不過是圖賺些俸銀貼補家裡,著實不值得冒這樣的險。”
沈思寧將腦袋埋進枕頭裡,甕聲甕氣地勸她:“一定要早些琢磨好,在對應的教習麵前好好表現,不然後悔莫及啊。”
周纓側頭去看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