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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_晉江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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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經死了!◎

連日勞累奔波,儘管在睡前極力暗示自己,醒來還有要事要處理萬不能貪睡,周纓這一覺仍睡得沉,足足兩個時辰才醒來。

她收拾完床榻回到廚房時,崔述正坐在灶後,將地上未燒完的柴禾放入灶膛中,聽見開門聲,回頭看來。

周纓步子微頓:“你在做什麼?”

“燒水。”

“渴了?”周纓徑直走到灶後,往水壺中摻入兩瓢冷水,又將他方纔預備好的柴禾放入爐中,將水壺放在爐上燒著,才解釋道,“壺裡燒出來的水乾淨些。”

火勢起得快,火光映在崔述麵上,添上一層橘色的光暈。

周纓注視了他片刻,又透過後門看了眼已然大曉的天色,起身將兩道門一並堵死,尋來斧頭和鑿刀,撂在他腳邊。

“你坐那個矮凳。”

崔述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把扶手椅拖走,緩慢挪至那張矮條凳上坐下。

周纓拿來一個木樁,放在他身前半尺處,拿斧頭用力往下敲了六七下,將木樁固定在土裡。

這動作來得突然又迅猛,崔述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似乎是在訝異,這樣驚人的力道竟是由這樣一副弱小的身軀所發出。

留意到他的目光,周纓動作頓了一頓,又若無其事地將斧子放回原位。

蜷在灶下的黑豆被驚動,起身抖落一身灰,迷迷瞪瞪地繞著崔述走了一圈,緩緩搖起尾來。

“這小畜生好像還挺喜歡你。”

崔述伸出左手,想去摸摸它腦袋,似是嫌臟,手伸到一半又停在半空。

黑豆主動湊上前來,舔了舔他的食指。

崔述滯了片刻,極輕地笑了笑。

“若不是這小家夥非要引我去找你,你或許有辦法自救,但多半會多遭更多罪。”周纓頓了一頓,“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崔述默然不語。

周纓邊將手邊的麻布裁成大小相同的兩半,邊吩咐道:“把左手伸出來。”

崔述照做,周纓拿右手托住他手腕。

肌膚相觸,他下意識地覺得於禮不合,想要躲開,手縮回半寸,又止住了動作。

周纓取過一塊裁好的麻布,一圈一圈地往他腕上纏。

崔述垂眸,注視著她的動作,沒有出聲,手指卻無意識地顫了下。

周纓將他左手手腕纏好,吩咐道:“放在木樁上,手掌開啟,貼著放平。”

等他將手放好,周纓拿鑿刀比劃了下,卡住鐐環上的鎖扣,使勁兒往下一壓。

整隻手被完全固定在這方寸大小的木樁上,鋒利的鑿刀挨著他的手掌沒入木樁,稍有不慎,便可洞穿他整隻手掌。

“你到底犯了什麼事?”

周纓左手壓著鑿刀,右手握著斧柄,冷然看著他。

這場景不知為何讓崔述想起一個詞——逼供。

這是她第三次問他這個問題了。

崔述依然沉默。

“不說算了。”事不過三,她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不管所謂道德大義,賺到銀子即可,倒也不是非要過問。

他反倒開了口:“看錯了人。”

“被彆人陷害的?”周纓似懂非懂,“是麼?”

崔述再度沉默下來。

“倒也是,監獄裡押著的囚犯,也未必都是真奸人。”周纓不再追問,舉斧往鑿刀上猛地一敲。

巨大的力道沿著鑿刀傳至崔述腕間,迅疾衝向肺腑,激得他悶哼一聲。

他抬眼看向她,唇邊噙著隱隱的血色,眸如點漆:“這就不問了?沒得到答案就敢如此,不怕我是窮凶極惡之徒麼?”

周纓哂道:“就你這副樣子,我把這斧頭給你,你敢給我來上一下嗎?”

“這倒難說,窮途末路,難免會行平素不欲之事。”

周纓似是沒料到這回答,沉默片刻,哂道:“那前日,你為何明明可以用毒逼迫我幫你,最後卻收了手?”

她手中舉著方纔從他袖間取下的那枚細短銀針。

崔述目光凝在針尖上,半晌才正視她:“你當時既已察覺我有此念頭,為何最終仍舊幫我?”

“雖然我那時提了一些辦法,但不可能完全打消你的顧慮,其實你用了這針,才能保證萬無一失,但你選擇了信我。”周纓淡笑道,“當日處境危險,你行事都是這般。我今日即便幫你解開這鐐銬,你又會怎樣對我不成?”

崔述目視著她將那針隨意放至一旁的椅上,淡聲道:“人常有一念之差,你怎知我當真不會?”

周纓低頭看向他動彈不得的左腿,重新握住斧柄,似是懶得應他這出。

崔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自嘲一笑:“也是。”

“很疼,你忍著點。”周纓不再和他閒話,再次抬手。

斧頭落下,鑿刀精準卡住的鎖扣鬆動了三分。

崔述咬著唇,沒有出聲。

血色再次自他齒間隱隱溢位。

周纓看他一眼,將熏籠上烘著的一張布巾遞給他,叫他咬著。

崔述沒有忸怩,坦然照做。

這回沒了顧忌,周纓用儘全力往下一敲,鎖扣應聲彈開,繃到牆上又彈回來落到地上,鎖鏈則從木樁上滑落至地上。

崔述左手被震得麻木不堪,半天沒有動作,好在有布料護著腕骨,尚不至於血肉模糊。

周纓看向他右手,遲疑了下,征求他的意見:“我不知道你家人什麼時候能來,你右手有傷,強行開鎖會傷得更重,後麵會怎樣我也不敢保證。你自己選吧,是等還是砸。”

“開吧。”

他沒有給自己留任何猶豫的時間。

周纓並不意外,自行將他動作困難的右手換過來放好,因方纔消耗了太多力氣,這回重複了四次,方見鎖扣有鬆動的跡象。

即將重獲自由,崔述不見多大反應,倒是周纓麵露欣喜。

她剛動了動唇,還未及出聲,忽地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板聲。

周纓拿著斧子的手顫了下,正要開口,門口傳來一個焦急的女聲:“楊泰,快開門!”

周纓手上一鬆,斧子滑落在地。

“你又打人了是不是?那是你女兒,你混賬!”門後的聲音越發焦灼。

黑豆躥到門口,前爪不停地在門板上扒來扒去,帶出刺耳聲響。

周纓似乎還沒從這巨大的衝擊中回過神,茫然地看著門板。

“杳杳,杳杳……”門後傳來斷斷續續的絕望的啜泣聲,“我跟你回去,你彆打她了。”

周纓起得急,抬腳時絆倒了木樁,踉蹌了下。

她試圖用腳撥開堵門用的木柴,然而腳上莫名乏力,隻能蹲下身用手去扒。

門剛鬆動一線,一股大力從門後傳來,將她撞倒在地。

杜氏急急衝進來,看見她跌坐在地,連忙跪倒,將她擁進懷裡,左瞧右看,哭著問她:“他又打你了是不是?”

周纓坐穩身子,神思慢慢回正,扶住杜氏的肩,使勁晃了幾下,逼她清醒:“阿孃,你看清楚,我都長這麼大了,他也已經死了!”

杜氏茫然抬頭,環視四周,瞧見坐在灶下的崔述,瞪大眼睛看了又看,恍惚地呢喃道:“不是他,對,不是他,他沒這麼瘦。”

周纓看著她這副樣子,悲從中來,左手抱住她,將頭抵在她額間,右手在她後頸上輕拍,放低聲音安撫她:“阿孃,沒事了,他死了,放心。”

“死了就好,死了就好。”杜氏懵懂重複。

周纓扶住門框站起來,將杜氏扶起,攙著她回到榻上,花了很長時間才將她安撫好。

看著榻上昏睡過去的婦人,周纓鼻尖一酸。

她已經記不清楚,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阿孃說這麼多話了。

她站在原處,注視了杜氏許久,方長吸了口氣,腳步沉重地出了門。

天色大白,周纓看著白茫茫的雪地,吸了吸鼻子,掩住所有情緒,沉默著回到廚房。

崔述仍安靜地坐在灶下,見她進來,似乎想說句什麼,動了動唇,又終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周纓將門重新堵死,將已經燒沸的水壺提下來擱至一側,倒出一杯晾著,問他:“還受得住麼?”

見他點頭,周纓坐回原位,將方纔絆倒的木樁重新固定住,聲音比方纔要冷上三分:“繼續吧。”

崔述遲疑了下,說:“改日吧。”

“我喂她吃了藥,會昏睡上幾個時辰。”周纓指了指木樁,冷靜地道,“今日雪大,應當沒人出門,這聲音不會引人過來。何況馬上就要成了,一次解決吧,不必再拖。”

崔述略一思忖,任由她如先前一般,鑿開鎖環。

周纓將那條沉甸甸的鐐銬藏好,感慨道:“還好不是死鐐。”

這本是她可以用來牽製他的物件,於她獲取酬勞亦有幾分保障。崔述問她:“怎麼突然想到這個?本不必廢這個勁的。”

周纓看向他腕間,流放之途山高水迢,整日間牽扯摩擦,那裡已皮開肉綻,潰爛可見腕骨,任何動作恐怕都會牽出鑽心的疼。

她垂下眼眸,昨夜腳下這方泥地上,有他用不太習慣的左手勉強寫成的“纓”字,有點像她小時候在阿孃桌上偷看來的模樣。

“你也不容易。”她隨口一答,將爐中之火添了一道,放好藥罐,問他,“燒退完了?”

其實還在斷斷續續的低燒,但他自認為不大礙事,所以點了點頭。

周纓本想換副治外傷的藥,想了一想,還是又加了副傷寒藥來煎,想再鞏固一下藥效,怕後麵又反複再燒起來。

她執瓢慢慢注水浸沒藥材,一抬頭見崔述仍舊看著她,猶疑了下,問:“有話要問?”

崔述點頭。

周纓想了想,猜出他仍舊執著於方纔那一問,想知曉她為何沒有探問清楚緣由就肯助他恢複自由,於是指向門口:“瞧見剛剛那人了嗎?我阿孃,瘋瘋癲癲的。”

她將晾好的溫水遞給他,停頓了很長一陣,才接道:“我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問瘋的。”

她的語氣不無黯然:

“現在學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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