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折辱清冷權臣 第 59 章
-
59
◎成親。”◎
王十六在明亮的天光中,
細細看著裴恕。
他們兩度肌膚相親,比起世上其他人,都多一份隱秘的聯絡,她見過裴恕許多不為人知的麵孔,
她以為對他總還是瞭解的,
但這些天他的行為,
全然推翻了她從前的認知。
克己奉公如裴恕,
竟會動用公權,
抓捕她和薛臨。
清冷守禮如裴恕,竟會在她耳邊說出那樣下流無恥的話。
他變了太多,她已經弄不清他下一步還會做出什麼事,但她必須弄清楚,她還要去找薛臨,她必須瞭解他,
才能從他的天羅地網中逃脫。“你要帶我去長安?”
裴恕在莫名的期待中,點了點頭。
這些天以來,
她頭一次平靜溫和地與他說話,頭一次不帶著嫌惡和抗拒看他,
她的眼睛很美,修長清晰的輪廓,
眼梢微垂,帶著點無辜的孩子氣,
黑眼珠很大,
也是孩子氣。
隻有孩子纔會這麼純粹,這麼殘忍,
對自己所愛的全心全意,
對自己不愛的,
隨意踐踏。很不幸,他是那個不被愛的,他該怪她嗎?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脾氣,隻不過那時候,他還是那個被偏愛的,雖然這偏愛如今看來,讓人倍感屈辱。
裴恕在反覆的心緒中沉沉吸一口氣,王十六直覺他的情緒似乎有些鬆動,忙將那碗燕窩遞過去:“你吃吧,你嘴脣乾得都起皮了,這個滋潤。”
裴恕怔忡之後,下意識地摸了下嘴唇,的確起皮了,微微有些刺手。她留意到這個,是不是因為方纔吻她時,讓她不舒服了?心尖驀地一蕩,在晦澀的情緒中搖頭:“你吃吧。”
“我不愛吃這個,甜膩膩的。”王十六推過燕窩,“回長安,做什麼?”
裴恕到底接了。想她真是絲毫不知道委婉,她不愛吃,所以給他,他幾時淪落到吃彆人剩菜剩飯的地步?但因為是她,似乎也可以接受。
舀一匙吃了,果然偏於甜膩,下次該讓廚房少放些糖。慢慢又舀一匙,方纔她便是用這個銀匙吃的,她這麼給他用,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無意中流露的親密。心尖一蕩,垂著眼皮:“回長安,成親。”
王十六咬咬唇,忍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我不嫁你。
最初她以為他娶她,是為了負責,他一直有些古板的。到後來,甚至一直到方纔,她一點點確定他竟然愛她,那麼執意娶她就不難理解了。冇有誰願意被所愛之人拒絕,她既然要逃,就不能激怒她。
裴恕緊緊捏著銀匙,全神戒備。假如她再敢像從前那樣決絕,說不嫁他。
但她並冇有說那句話,她撕了一角蒸餅慢慢吃著,低聲道:“我母親的孝期還冇過。”
裴恕放下銀匙,剛剛嚐到甜味的心境瞬間又冷下去:“假如我猜得冇錯,你母親應該還活著。”
她刺殺王煥時說的那句話,她那麼長時間不服喪,提起鄭嘉之死也冇什麼傷心之意,他早該猜到了,鄭嘉還活著,她後來戴孝,是為了薛臨。
王十六吃了一驚,冇料到他居然能猜到,轉念一想,以他的機敏細緻,找到這個答案也不是難事,隻是眼下,又該用什麼藉口來推脫?
急切之間想不出來,捏著那角蒸餅隻管揉過來,搓過去,他忽地伸手拿過:“莫要浪費糧食。”
王十六這才發現,那角餅已經被她揉成了麪糰,不成模樣,他垂著眼,拿起來正要往嘴裡送,王十六心裡一跳,連忙去拿:“我吃。”
薛臨常跟她說物力艱難,一粒米一顆粟都來之不易,她從小顛沛流離,也深知世道艱難,莫浪費糧食已經是深入骨髓的記憶,隻是不曾想到,裴恕這樣出身高貴的人,也會如此。
裴恕冇鬆手,到底自己吃了,她侷促著,咬了咬唇:“我不是有意。”
讓他心裡越發生出溫情,他從前和她共食,她的確不曾這樣過,他方纔,太苛刻了些。“抱歉。”
抱歉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隻將那碗餛飩放到她麵前:“吃這個吧,湯湯水水的,吃了能暖和些。”
王十六喝了口湯,雞湯和豬骨打的底,放了焙過的海米,加了胡椒,適口的鹹鮮味,他側著身子看她,目光專注隱忍,讓她突然有種古怪的感覺,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會是什麼呢?王十六思忖著:“你要吃嗎?”
裴恕搖頭,朝食的種類多,為著不浪費,每樣的分量都不大,一碗餛飩隻六七個,他自然不會跟她搶。
王十六還是給他碗裡夾了一個,又舀了些餛飩湯:“嚐嚐吧,很鮮。”
心裡越來越熱,裴恕沉默著,吃了一口。的確很鮮,比薛臨給她的玫瑰餡兒元宵又如何?至少他此生,絕不會再吃什麼玫瑰餡的元宵。
外麵有腳步聲,侍衛們在輪崗吃飯,她忽地擡頭看了一眼。
裴恕下意識地警惕起來,但她很快低頭,就著那碟黃芽菜,慢慢吃完了餛飩。
也許方纔,她隻是無心的舉動,他簡直有些草木皆兵了。裴恕夾了塊燒肉放在她碗裡:“吃點肉,天冷,隻吃餛飩不頂飽。”
王十六聞到燒肉的濃香氣,連日裡冇睡好,此時覺得油膩,便又夾還給他:“你吃吧,油膩膩的,早晨不想吃。”
裴恕頓了頓,禁不住想到,她從小顛沛流離,鄭嘉似乎並不怎麼疼愛她,但她的脾氣卻有些任性嬌慣,這些都是被人愛護疼惜著才養得出來的,是誰慣的她?
是薛臨吧。醋意突然翻騰起來,慢慢吃完那塊燒肉,無情無緒,嘗不出滋味,外麵又有動靜,侍衛們吃完了飯,再次換崗,她也吃得差不多了,似是無意,又擡頭看了一眼。
讓他再次警覺起來,裴恕放下筷子:“吃飽了嗎?”
王十六轉回目光。
侍衛一共十六人,郭儉和張奢各帶八個,四人一組,在院裡和門外守衛,每次輪崗換掉四個。“吃飽了。”
“可要睡一會兒?”裴恕問道,“若是想洗浴,我讓他們備水。”
這些天她東躲西藏,必定又累又困,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也能緩緩。
王十六心裡一動。這兩天他寸步不離盯著她,但洗澡之時,他怎麼盯?也許這就是她等的機會。但今天不行,她得耐心些,計劃得更加周全些。
搖搖頭:“不用了。”
裴恕便也冇有堅持,起身又倒了熱水,服侍她漱口淨手,自己坐回食案前吃飯。
王十六坐在窗下等著。他吃得很快,案上的飯食眨眼下去了一大半,但他風姿依舊優雅,動作如行雲流水,咀嚼時不曾發出任何聲音,這些都是舊家士族曆代教養的規矩,從前母親用餐,也都是這樣。
但母親從不肯吃她的剩飯,若是她吃不完,那就留著下頓再吃。
臉頰驀地有點熱。她是到南山以後才養成的習慣,不喜歡吃的,吃不下的就給薛臨,方纔一時疏忽,竟然對他也這麼做。
可他竟然也吃了。
他不發瘋的時候,其實對她挺好的。壓在心底的歉疚絲絲縷縷又泛上來,這件事,說到底,她是有些對不住他的。
裴恕吃完了一擡眼,王十六坐在窗邊看他,眉尖微蹙,迷茫惆悵的模樣,她在看什麼,她又在想什麼?她此時,純然隻是看著他了,不再透過他的眉眼,去想薛臨。
他們原本,是可以這樣好好過下去的,甚至從前,他們也曾短暫擁有過這樣的時光。為什麼薛臨要回來,為什麼一切都走到了這一步?
連日來的憤怒不甘突然都變成哀傷,裴恕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低聲喚她:“觀潮。”
王十六心裡一跳。他不再刻意羞辱,一定要喚她阿潮了。眼睛有點熱,心裡卻生出個冷酷的念頭,她好像,有點知道怎麼對付他了。
再次啟程是兩刻鐘以後,王十六在驛站門前登車,餘光一掃,十六個侍衛依舊是四人一組,將四麵守得滴水不漏,郭儉和張奢一左一右守在門前,裴恕緊緊跟在她身後。
這樣子,逃不掉。但若是到了長安,回到他的地盤,就更逃不掉。還是要在路上想辦法。
門開了,裴恕伸手來扶,王十六冇有拒絕,搭著他的手上了車。裴恕冇有跟來,關了門正要上鎖,她突然伸手拉住他:“裴恕,你跟我一起坐車吧。”
心裡一熱,裴恕在稍稍的遲疑中,她細細的手指插進他指縫裡,與他十指相扣,執拗的口吻:“上來吧,你眼睛都熬紅了,坐車上眯一會兒。”
裴恕很快上了車,挨著她坐下,慢慢調勻著呼吸。
王十六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情緒。車門隻是關著,冇有再鎖。雖然現在他還在旁邊,但,時間一長,他不在旁邊的時候,車門應該也不會鎖了。耐心些,她能做到的。
一聲鞭響,車子啟動,裴恕慢慢的,握緊了王十六的手。
她是不是,迴心轉意了?薛臨背棄了她,她終於發現,薛臨不是她的良人,他纔是吧?“觀潮。”
王十六嗯了一聲,低頭看他,裴恕到這時候,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搖了搖頭。
凍土結實,車子走起來有些顛簸,裴恕伸臂,攬她入懷。
她冇有反抗,微微垂著眼,安靜地靠著他,讓他心裡的歡喜成千百倍地增長,雖然這歡喜,總帶著些屈辱的意味。
她是因為薛臨的背棄,才肯回頭。他隻不過是她的退而求其次。不能細想,再想會讓人瘋魔。自入朝堂以後,他便知道許多事都不可能完滿,麵子和裡子時常不能兼得,他總要有所取捨。
他要她,隻要能達成這個目的,其他的,他都可以忍。
車輪碾到石子,顛了一下,王十六不由自主倒向裴恕懷裡,他立刻又摟緊些,劈頭蓋臉,強烈的男子氣息。
王十六覺得有些不自在,連忙坐直了:“裴恕,窗戶打開,我有點悶。”
裴恕猶豫一下,半晌,揚聲道:“開窗。”
王十六聽見外麵窸窸窣窣的動靜,侍衛們在拆開窗戶的插栓,很快拆開了,裴恕推開窗戶。
隻開了很小的一條縫,乾冷新鮮的空氣立刻便迫不及待地鑽了進來,王十六長長呼吸著,急切的心緒慢慢舒緩。
她好像,的確摸清楚該怎麼對付他了。隻要不跟他硬扛,稍稍撫慰,甚至連撫慰都不需要,隻要平心靜氣和他說話,他就能變回從前那個裴恕。
她能做到的,她一定能逃掉。伸手握住他的手:“裴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