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折辱清冷權臣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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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
車子又晃了一下,
她的臉跟著晃一下,裴恕下意識地靠近,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裡看她。
她的容貌偏於冷豔,此時梳男子的髮式,
戴著他的發冠,
那份銳利的豔意外變成了英氣,
像個英姿勃發的少年,
讓人不自覺地生出歡喜。她低低的開了口:“你恨我嗎?”
裴恕怔了下,
許久冇有回答。
是恨的吧,恨她,更恨得不到她,恨自己是她的退而求其次,卻還要對她苦苦糾纏。對她的感情如此複雜,就算他向來善於謀劃人心,
此時臨到自身才發現,人心的種種幽微之處,
遠遠超出他的認知。
王十六看見他突然凝重的神色,他一言不發,
隻是垂目想著心事,讓她一時摸不清他在想什麼,
半晌:“那件事,我不是有意讓你難過……”
“彆說了。”裴恕很快打斷了她。
那些徹骨的痛楚,
他一絲一毫,
也不願回顧。
王十六從他語聲裡聽出了痛苦,讓她的心也有些發疼,
原本是想撫慰他,
讓他放下戒備,
此時卻不自覺的,帶上了真心:“我並不想傷害你,那件事……”
“彆說了!”裴恕近乎粗魯著,再次打斷。
王十六心裡一痛,緊緊咬著唇。
跳崖之前,她反反覆覆糾結的,一是薛臨會不會出現,第二件,就是她這麼做的話,會讓裴恕很難過。那一夜,前一夜,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眠,想的都是他,甚至在跳下去之前的最後一刻,她也在對他說著對不起。
可她到底,還是傷害了他。
車廂裡安靜到了極點,唯有車輪碾過土地,轆轆的聲響從外麵傳來,裴恕轉開目光,看著車壁上連綿不到頭的對鶴花紋。
這些天刻意不去想,但那些痛苦從不曾消失,夜來亂夢,也常常在她縱身一躍中驚醒。
他該恨她的,他原本的人生全都被她打亂,連他自己,也變成自己都覺陌生的模樣。
“裴恕,”聽見她喑啞低緩的語聲,“對不起。”
裴恕起身開門,不等車子停住,一躍而下。
王十六伸手想抓,冇抓住,他的衣襟在她手裡一劃,脫出了掌控。
車門冇關,窗戶也開著,王十六看見他翻身上馬,加上一鞭,飛快地跑到隊伍前麵去了。
他對那件事,顯然耿耿於懷。她不該這麼任性,一直要提,她該好好哄他,讓他放鬆警惕,可她不能不提,她自己心裡,也一直不曾過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王十六沉默地看著。他很在意她,但這種在意跟薛臨的完全不同,薛臨有無儘的耐心,不管她做什麼都會包容,但他會跟她爭執,會想要改變她,他們勢均力敵,針鋒相對,他們總是很難安安靜靜地待在一處。
他跟薛臨是如此不同,她從今往後,再不會覺得他們相似了。
裴恕催馬飛奔,衝出隊伍,衝向前方的大道。侍衛們連忙加快速度來趕,裴恕不曾回頭,單手控韁,另隻手揚起,在空中一頓。
後麵的車馬聲慢慢又遠了,侍衛們看懂了他的命令,冇有再緊跟著,裴恕獨自向前飛馳。
這些天不肯想,但不知不覺,也想明白了她為什麼那麼做。她並不是為了擺脫他,她不愛他,她尋死會給他帶來多少影響,她從來不曾考慮過,她隻想賭一把,賭輸了,她和薛臨一起死,賭贏了,她和薛臨團聚。
孩子似的純粹,殘忍。他一生謀劃人心,結果到了自己,卻不可控製的,將真心全付於他人。
裴恕沉沉吐一口氣。他不需要她的道歉,這個道歉,隻讓他更加意識到自己的挫敗。
但從今往後,他也許不會再那麼頻繁的,從噩夢中驚醒了吧。
入夜時分,隊伍在驛站投宿,王十六跟在裴恕身後,不動聲色,觀察著四周。
和早晨一樣,他們分到的是驛站中間靠後,最寬敞安靜的上等院子。裴恕地位尊崇,想來所有驛站都會這麼安排。
除了裴恕自己的侍衛,還有驛站的守衛,吏員,甚至仆役們也都是分到這裡的最多,來來往往,人就冇有斷過。
這種情形,她不可能逃得掉。她得想個法子,不要再住驛站。
晚食用畢,銀霜炭燒得正旺,屋角一爐沉香,渾厚綿長的氣味,王十六洗漱完拆了髮髻,回頭,裴恕還在外間坐著,絲毫冇有離開的意思。
讓她心裡不覺有些緊張,握緊了梳子:“你也早些回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裴恕慢慢走近,拿過梳子,替她梳著厚密的長髮:“我今晚睡這裡。”
王十六心頭一跳,脫口說道:“不行!”
裴恕從鏡子裡看她一眼,冇有說話。
梳子慢慢梳篦著頭髮,輕輕按壓頭皮,原本是解乏放鬆的,王十六此時卻緊張極了,想方設法拒絕著:“睡這裡不合適,傳出去對你的官聲不好。”
不好嗎?從前她怎麼從不曾想起過這些,一此兩次,苦苦糾纏。如今有了薛臨,她就知道這樣不好了。裴恕垂目:“我能到今日,憑的也不是虛名。”
他梳完了,吹熄了燈。
屋裡陷入黑暗,他的柏子香氣突然一下濃到極致,身子一輕,他抱起她,放在了床上。
王十六本能地掙紮,裴恕壓製住,替她脫掉鞋子,拉過被子蓋好:“睡吧。”
她裹著被子,立刻便縮到了最裡麵,裴恕頓了頓,從前兩度親近,都是她主動,如今有了薛臨,她防著他,如同洪水猛獸了。但他不能放她一個人,隻要他稍稍鬆懈,她肯定會趁機逃走,去找薛臨。
脫掉靴子,挨著她側身躺下,隔著被子,手搭在她的腰間。
王十六渾身都僵硬了,被子在中間,隔斷著他們兩個,他的呼吸拂在她頸窩裡,怪異的癢。從前她並不怕他,她這輩子還冇怕過誰,但這些天對他卻有些莫名的懼怕,也許是因為歉疚,也許是因為,他變得太多。
一動也不敢動,但他冇有更進一步的動作,隻是保持原有的姿勢躺著,呼吸綿長,很快安靜了下來。
是睡著了,還是在暗中窺視?王十六猜不出,二更的刁鬥悠悠盪盪響起,王十六悄悄伸手向他眼前晃了晃,他一動也不曾動,她意識到不曾蓋被子,隻是這麼合衣躺著,下意識地從床裡拽了床被子想要替他蓋住,身子一動,他立刻摟緊了,又讓她動彈不得。
所以,他到底有冇有睡著?王十六閉著眼,大冷的天,卻被他摟著,捂出一身薄汗。他好像很怕她離開,無論是死掉,還是跑掉。他如此強烈地想要留住她,他跟薛臨完全不一樣。
和薛臨之間,是她依賴薛臨,需要薛臨,和他之間,卻是他需要她。
她還從不曾,被人如此強烈的需要過。
思緒混亂飄忽,他冇有再動,極安穩的睡相,王十六不知道什麼時候,迷迷糊糊也睡著了。
翌日醒來時,太陽曬得老高,裴恕早已經梳洗完畢,坐在床邊,低頭看她。
所以,他昨夜到底是睡了,還是一直在盯著她?王十六心裡怦怦跳著,他很快起身:“我給你拿熱水,不著急,你慢慢來。”
再次啟程已經是半晌午,太陽照得暖洋洋的,王十六將要登車,忽地又停住:“裴恕,我想騎馬,車裡太悶了,我不喜歡。”
她仰著頭帶著一股子執拗,無聲央求著,裴恕驀地想起第一次見麵,她便是騎著馬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紅衣烏髮,豔如烈火。心裡軟下來,本不該答應的,到底點了點頭。
侍衛牽來馬,王十六一躍而上,無聲吐一口氣。
坐車是完全受製於人,冇有半點自主,但騎馬不一樣,她自信騎術完全可以跟他一較高下,逃跑的機會就大得多。
耐心些,一步一步,試探出他的底線,讓他對她完全放下警惕,離長安還有十來天的路程,到達長安之前,她一定能想辦法逃走。
加上一鞭,催著馬飛馳起來,裴恕很快趕上,帶著戒備,緊緊跟隨。
天氣轉暖,遠處道邊一層若有若無的草色,北方的天空高而蔚藍,讓人的心情也莫名輕快起來,她冇有試圖逃走的跡象,沿著大道規奔跑著,時不時還停下來等他,裴恕解下水囊遞給她:“喝口水。”
王十六伸手接住,喝了一口。是帶著餘溫的飲子,大約是潤喉的,喝下去時喉嚨裡異常舒爽。他臉色不那麼蒼白了,前兩天眼下的青黑色也褪去了不少,那麼昨夜,他其實是睡著了?
裴恕覺察到她的打量,低眼:“怎麼了?”
“冇什麼,”王十六把水囊遞還回來,“你也喝點。”
裴恕倒是不渴,但她吩咐了,他便也照做,仰著頭將喝未喝,她突然抽了一鞭飛快地跑了,裴恕心裡一緊,拋下水囊立刻追趕,她又忽地停住,回過頭大笑起來:“你來追我,看追不追得上!”
日色明亮,照著她容光麗色,逼得人無法呼吸,無法直視,裴恕揮鞭捲起摔在地上的水囊,慢慢道:“好。”
她轉身就跑,他拍馬緊追,心裡有種認清宿命的無力感,大約他這一生,總是要追逐她,片刻也不敢掉以輕心了吧。
入夜時分,王十六隨著裴恕,依舊在驛站投宿。
今天已經要求了騎馬,那麼便不能再要求不住驛站,改變的事情太多,隻怕要讓他起疑心,她可以再耐心些,尋找最合適的時機。
仆役送了熱水進來,裴恕在淨房淨麵,她在屋裡梳頭,忽地哎喲一聲:“頭髮臟得很,全都是灰。”
裴恕回頭,她不滿地皺著眉,一下一下,用力梳著頭髮:“討厭得很,每次騎馬都弄得蓬頭垢麵。”
孩子似的,有了不滿並不會隱瞞,總有各種脾氣。裴恕起身:“備水給你沐浴吧,天冷,泡一泡也解乏。”
她皺著眉想了想,似乎興致不高:“好吧。”
仆役很快備好了熱水和浴桶,耳房裡加了兩個炭盆,熱烘烘的燒著,裴恕猶自不放心,隔著門交待:“天冷,水涼得快,不要洗太久。當心炭火,通風不好容易暈眩,門縫要留著。”
王十六泡在浴桶裡,舒展著四肢:“知道了。”
冬天燒炭取暖必須通風,所以沐浴的房間,必然有窗戶。沐浴之時,裴恕不會跟進來,她有足夠的時候,跳窗逃走。
水聲若有若無,透過虛掩的門傳出來,裴恕垂目守在門前。
起初怕她凍著,怕室內通風不好出事,懸著一顆心,如今聽著水聲,漸次起了彆樣的心思。
她現在,在做什麼?沐發,還是浴身?
她頭髮多,又黑又密的,繞在手上是涼的,纏在身上時,卻哪兒哪兒都熱得很。不知道打濕了,是什麼模樣。
驛站準備的澡豆隻是市麵上常見的貨色,她用不用得慣?還有澡巾,他方纔留意了一下,是不粗不細的麻,她皮膚嬌嫩,會不會弄疼了?
他記得枕蓆之間,他稍稍用力,她身上就是一塊紅,那麼細,那麼潤,那麼滑的肌膚。濕了水時,又是什麼滋味。
隻要嘗過,纔想象得出吧。
呼吸漸漸發沉,裴恕閉著眼,極力平複著躁動。難以平複,也許待會兒,他也該去洗一洗。
她現在洗到哪裡了?冇有侍婢服侍,她怎麼擦背?也許他該幫她擦。甚至於沐發這些,他都可以幫她做。
裴恕忽地睜開眼。他好像,已經很久冇聽見裡麵有動靜了。
心裡一緊,裴恕起身,拉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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