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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聽舊時雨_番外 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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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火下樓台
相爺還不如我們這些個閨中……

相府的佈置其實頗講究。

聽平安講,
當初從邕王那兒接手這宅子時,整座院子鑲金塗銀,連磚牆都是琉璃碎玉鋪就,
極儘奢華。聖上將??院子賜給左相時提了??句,
滿院銅臭,配不??上子言文人清骨。於是下頭人察言觀色,連夜將??宅邸翻新了??一遍纔到顧硯時手上。

如??今的閬苑亭橋、花草簷角,每處花的心思可就多了??。

既有文人雅緻風骨,又有掩月映日的貴氣,
恰如??左相其人。

方應溪一麵??看一麵??驚歎不??已,
蹦蹦跳跳走在前頭,
為相府每一處巧思喝彩,
順便再捎帶腳地鄙夷一番自家老爹的武將??粗俗眼光。

岑聽南帶笑走在後頭,
其實初來??那幾日她也比方應溪好不??到哪去??,隻不??過都藏在心裡了??,比不??得這姑娘外放。

倒是鬱文蘭,沉靜至此,
是她沒想到的。

岑聽南望向鬱姑娘,
又覺得不??能說沉靜,這人一雙桃花眼彎著,眼底情緒迷迷濛濛瞧不??真切,可那笑,分明隻掛在皮上。

並不??如??何真誠。

甚至有幾分瞧不??上。

“快到晌午,應溪走累沒有。”岑聽南以繡扇輕輕擋著日頭,“不??若先去??用膳吧,我叫人備些涼快的吃食。”

這會兒太陽像長出??了??刺,熱辣辣地曬著她們。方應溪最初的興奮勁兒過了??,
也有點蔫,垂手過來??挽著岑聽南笑眯眯應好。

平安此時突然從轉角出??現了??。

他將??腰彎得很低,話語裡帶著恭敬:“夫人可是累了??,前頭再轉三個迴廊,是觀荷亭,涼亭對岸便是避暑閒居,相爺已吩咐奴才為夫人備好席麵??。”

岑聽南愣了??愣。

方應溪比岑聽南反應大多了??,搖著她的手腕道:“南南,你家相爺居然如??此細心。同傳聞一點也不??像。”

傳聞……傳聞中的顧硯時什??麼樣來??著?

岑聽南捏著眉心,覺得此時頗詭異:“這人傳聞一天一個樣,你們彆信。”

分明昨夜還想對她用強。

鬱文蘭在旁邊噗嗤笑出??聲:“南南可是比你家那位沉悶相爺有趣多了??。”

方應溪奇怪地看看鬱文蘭,她才頭一次見岑聽南,就跟著叫上小字了??,跟她很熟麼?

方應溪心頭莫名有些不??舒服。

頭頂日頭更盛,明晃晃烤著,平安退下後又吩咐了??些什??麼,過來??三個丫鬟為三人舉傘。

方應溪注意力便成功被轉移,喜道:“都說左相大人涼得好似山間雪,沒想到如??今山間雪也要為人間富貴花化作春水的。”

岑聽南:……

這難道就是顧硯時的目的?以為來??的是她閨中密友,想博個好名聲?

岑聽南被自己這荒唐的想法驚到,神??情古怪地搖搖頭。

等到步入避暑閒居,岑聽南終於知道顧硯時打的什??麼算盤了??。

這避暑閒居是處獨立的二層樓小院子。

二樓自帶一個大平台,連著室內,平台之大可容三張八仙桌並放。且正巧與觀荷亭遙遙對望,池水流淌其中,滿池荷花盛開??,水中遊魚甩尾,野趣十足。

同顧硯時那書??房佈局一模一樣。

不??一樣的隻有池水亭廊走向,和此刻立在上頭的人。

那人孤身??坐在那裡,古樸矮幾上置著一壺熱茶,他慢條斯理提起茶壺,手腕微壓,帶著清淡茶香的水柱便如??雪練碰在杯壁之上。袖口也隨之卷著向下滑去??,露出??一節玉質手腕。

皓如??冷山遠月。

嫋嫋茶煙也暖不??透這人清冷眉眼,他隔著泠泠水意看她們一眼,修眉明眸,清致至極。

讓岑聽南莫名想起這人書??房裡頭珍藏那些貴重的江南徽墨。

一樣的冷,一樣的硬,一樣的高雅下頭藏著極致的汙。

不??是顧硯時又是誰。

方應溪掩著唇低低驚呼一聲,轉過身??來??拉著岑聽南的手,目光灼灼:“南南,你們趁新婚,快生一個吧。無論男女,將??來??長大定然能靠著美貌一統四國的。”

岑聽南譏笑一聲,卻??聽身??邊有人比自己笑得更嘲諷。

方應溪沉了??臉,看向鬱文蘭:“你笑什??麼。”

這鬱姑娘同她阿兄比,簡直差太遠了??。

鬱文蘭臉上扔掛著那抹怪異的笑,伸著蘭花指點了??點方應溪:“笑我們左相孔雀開??屏,不??行??麼?”

“那也不??是為你開??的。”方應溪冷冷丟下一句。

岑聽南反倒不??在乎,懶著嗓問:“鬱姑娘方纔不??是還躲著他?這會兒要進去??麼?”

鬱文蘭臉上的笑此刻更盛了些:“都說客隨主便,我自然聽南南的。”

岑聽南意味深長看他一眼:“鬱姑娘膽子真是大。”

鬱文蘭笑著聳聳肩,不??以為然。

席麵??置在二樓靠窗一側,既能瞧到滿池絕色,也能一眼望見平台之上焚香煮茶的人。顧硯時背對她們,中間又隔了??屏風,是以不會冒犯三位女郎。

岑聽南勾著唇冷笑,這人想得倒是周全。

方應溪悻悻問岑聽南,要去??同左相打個招呼麼。

岑聽南真誠地眨著眼道:“不??用,左相是文雅人,喝茶飲風便能果腹,我們不??要去??打攪他了??,你們快替我嘗嘗滿桌子荷花製成的佳肴,看看上不??上得了??台麵??。”

鬱文蘭笑得更開??懷,桃花眼裡盛放著桃花似的豔。

岑聽南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滿上京城關於這人的傳聞,倒是不??作假。是真的好看。

同顧硯時清清冷冷的好看不??一樣。這人浸在紅塵裡,周身??都是紅塵氣。

他們倆一個極脫俗,一個極入世。可那脫俗的實則內裡都是被欲浸透的黑,也不??知這入世的,內裡又是怎樣一副模樣。

岑聽南倒也沒興趣探究。

她更在乎顧硯時在這到底要唱什??麼戲。

一屋子人心思各異,隻有單純的方應溪渾然不??覺,已經端著碗用起來??了??。

她嘗一道便誇讚一道,全部淺試過後,就停了??筷。

岑聽南示意琉璃將??冰酥酪端上來??:“怎麼就吃這麼點,我記得從前……”

方應溪難得帶了??些羞意地瞧了??鬱文蘭一眼:“如??今有心上人了??,自然不??能像從前似的將??自己吃成個大圓球。”

鬱文蘭狀似渾然不??覺,自顧自吃得快活。

方應溪恨恨瞪她一眼,也不??知這鬱姑娘回家後會不??會同她阿兄說起今日席間事。好歹替她美言幾句呢。

岑聽南微歎口氣,將??冰酥酪推到方應溪麵??前,轉了??話題:“試試這個,今歲盛夏我全靠這一碗解暑了??。”

這冰酥酪用了??鮮奶與酒釀混合蒸煮,隨後又放入冰盒裡凍上三四個時辰,最終端出??來??才得這麼一碗白白胖胖凝脂似的美味。

為了??荷宴,岑聽南還特意囑咐過廚房,用荷花碗來??呈,酥烙上頭也飄著粉白的糖漬荷花瓣,亦是經過了??蒸煮調味,十分精緻。

方應溪眼睛亮晶晶。

就連鬱文蘭都似笑非笑讚了??句:“南南真是個妙人兒。”

但她嗓音不??似尋常女子婉轉柔和,有些粗糲,帶著笑說起這話更是讓岑聽南聽著寒涔涔的。

岑聽南隻好笑著道了??句:“不??過一點小心思,趁還沒化快用吧。等用完膳,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番鬱姑娘呢。”

鬱文蘭挑眉:“哦?南南有什??麼不??解的,這會兒就可以問。”

她都這樣說了??,岑聽南也不??再推辭,將??冰酥酪推到一旁,撿著春蘭的事大概說了??說。

鬱文蘭聽完,一隻手曲在桌上敲,一隻手托腮同岑聽南道:“南南可知,按本朝律法,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兩年??……強者,各加一等。[1]”

岑聽南愣了??:“也就是說,若春蘭被用了??強,那管事不??過被收監兩年??半?”

鬱文蘭垂眼不??語。

“可這毀的是女子一生!”岑聽南隻覺寒意蝕骨。

方應溪握著拳問:“不??能直接找人將??那管事打癱了??麼!哪有這許多事。”

“君子論跡不??論心。小人亦如??是。”鬱文蘭托著腮,一晃一晃的,“我們南南這是心軟,既不??想這女子受傷,也不??想在這管事未真的做出??加害之行??前,給他預扣上罪名;更不??想的是——若他真做了??什??麼,真按照律法來??,也隻能給這人,那麼一點點懲戒。”

她伸出??食指與拇指,在空中比劃著。

方應溪才發現,鬱文蘭的手好大,比她和岑聽南的都大。

岑聽南拿起玉勺,無意識地攪弄著冰酥酪,麵??色不??大好。

“聽起來??,本朝律法好似沒什??麼用。”岑聽南譏諷道,“判得這樣輕,隻怕大理寺卿來??了??也不??能解我心頭煩憂。”

鬱文蘭意味不??明笑笑,隨即無所謂道:“所以,就用方姑孃的法子再好不??過了??,將??人打癱,任他有什??麼壞心思都施展不??開??。”

岑聽南將??冰酥酪戳得更狠。

這冰冰涼涼的東西,也解不??了??她心頭比暑意更盛的煩躁。

岑聽南煩悶地看著窗外,卻??發現平台上的人不??知何時不??見了??。

下一刻,手中玉勺卻??被一隻筋骨分明的手抽了??走。

玉勺被他捏著,指尖因使了??點力而??微微泛紅,將??本就瓷白的肌膚襯得更瑩潤。午後的日頭穿進窗曬著他的手,透明而??修長。

岑聽南沒來??由想起這雙手握著戒尺落在她身??上的樣子。

她偏了??偏頭,避開??他的目光。

顧硯時神??色寡淡,眸子裡隻有岑聽南:“不??是叫你彆吃冰了??。”

“……我又沒吃。”岑聽南悶了??半晌,回道。

她不??想在外人麵??前同他鬨得太難看。

若是傳出??去??兩人不??合,爹孃該擔心了??。

顧硯時將??玉勺放下:“不??吃就彆浪費。點了??就是打算吃了??,在我這裡,女子也是論跡不??論心。”

方應溪忍了??又忍,沒忍住:“不??過是碗冰酥酪。”

“讓兩位見笑,我家嬌嬌兒身??子嬌貴些,什??麼都隻能適量。我這個做夫君的,難免要多看顧點。”顧硯時說這話時仍不??緊不??慢看著岑聽南,彷彿萬物都進不??了??他的眼似的。

隻同方應溪微微頜首,算是應答。

方應溪撓撓頭,倒也沒覺得被輕視了??。

心思簡單地羨慕道:“左相同南南感情果然好,這樣為她著想。”

岑聽南被她說了??個臉紅,反駁道:“彆聽他的。”

不??合時宜的譏笑又在此時響起。

惹得三人都朝她看了??去??。

鬱文蘭望著自己的指尖,捲起個嘲弄的笑:“這便是感情好麼?我怎麼不??覺得。方纔南南還為管事的煩憂呢,相爺卻??根本不??往心頭去??,還不??如??我們這些閨中密友,曉得為南南出??個主意。”

方應溪果然被說服,目光灼灼又看了??回來??。

“你那算什??麼主意。”顧硯時端的冷靜從容,睨她一眼,“嬌嬌兒說得對,本朝律法不??完善。既發現了??,就將??律法改一改,改得合理,以嚴律震懾宵小便是。”

“倒是大理寺卿……”

岑聽南在桌下狠狠扯了??顧硯時一把,顧硯時頓了??頓,對上她警告的目光,眼神??掃過一旁滿含期待的方應溪,垂首牽起個笑,才繼續道:“倒是鬱姑娘作為大理寺卿的妹妹,說出??這樣不??顧律法的話來??,也不??知你阿兄聽了??該得多麼心寒。”

鬱文蘭眼裡霎時盈了??些戾氣:“你當你是什??麼人,一朝律法你說改就改?若律法有用,天下便不??會有那麼多窮凶極惡之徒,不??用極刑,釀成大禍,受害人的一生又該同誰去??尋個說法?!”

顧硯時悲憫地看他一眼。

“作為一朝之相,我說改便能改。”

“今日改不??了??,明日也要改。不??能因為難改就不??去??做。”

“天下惡徒數以萬計,你能打斷一人腿,能打斷千千萬萬雙腿麼。我輩中人要做的,乃‘教化’二字,以律法教化,以情理教化,以影響深遠的重案教化,這纔是大理寺當承擔起來??的職責。”

“這話你回家,也同你那喜用極刑的阿兄好好講一講。”

“若他想通了??,給聖上上封摺子,或許能早些從賦閒的無聊裡掙脫出??來??。”

“……也免得做些糊塗事,混賬事。旁的也就罷了??,做到我府中人跟前,我是斷然不??會隻看著的。”

顧硯時一口氣說了??許多話,鬱文蘭臉色愈發鐵青。

岑聽南卻??聽得眸子愈來??愈亮。

到後頭,終於願意正視顧硯時了??,盈盈地看著他,惹得顧硯時不??動聲色勾起唇。

方應溪在一旁都看呆了??:也沒人說過左相大人原來??不??是傳聞中那樣不??近人情,不??苟言笑啊……

她不??知的是,她今日聽顧硯時一席話,已經比她那五品武將??的爹十數年??來??聽過顧硯時說的話還要多了??。

鬱文蘭冷哼一聲,拍著桌起身??,連句告辭的話都沒留下離了??席。

方應溪從怔愣中被驚醒,連忙追了??出??去??,扭頭衝岑聽南喊:“我去??追她,荷宴那日我還來??吃冰酥酪,南南給我留位置!”

到底是她帶出??來??的人,方應溪心頭揣著份責任呢。

她歎了??口氣,今日不??知第多少回歎道,這鬱家二妹比她阿兄真是差太遠了??!

“誒,應溪你慢些……”岑聽南站起來??也想要追出??去??。

被顧硯時一把拉住,懶洋洋同她道:“去??哪兒?這冰酥酪的賬還沒清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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