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夫君好友後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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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還是不救◎
初冬的季節,池塘內荷花大片枯萎,剩下灰敗的殘枝插在水麵,兩岸間一座石拱橋上,來往婢女成了淒涼景象的一抹亮色。
亭內,藍灰色帷幔捆綁起來,露出相對而坐的一雙男女。
冇了紗簾遮擋,冷風撲麵而來,昭昭牙關顫了顫,凍僵的手指交握著縮進袖裡。
“宋郎君。”
“嗯。”宋硯雪目視前方,輕薄的單衣勾勒出長身玉立的身形,雪色的交領掩蓋下的肌膚泛著青白,他忍住喉間癢意,看向她,“小娘子找在下什麼事?天寒,長話短說吧。”
以往幾次相處,兩人各懷心思,或許有那麼點避嫌在,哪怕說話也很少對視。這回平心靜氣地對坐著,昭昭有求於他,不好不盯著他眼睛說話。
他的眸子黑而沉,比墨還深,比古井還幽靜,驟然對視令她生出莫名的膽怯。
昭昭默了默,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家中還有事。”宋硯雪這麼說著,身形卻冇動。
昭昭怕他真的離開,飛快組織語言道:“我做了錯事,惹怒世子,但我不知道如何叫他原諒我。”她起身走到他身側,蹲身行了個大禮,懇切道,“宋郎君與世子是至交,熟知世子脾性,還望宋郎君指教些許。他日有需要小女子的地方,定然相報。”
宋硯雪想拒絕,話至嘴邊又嚥了回去。
今日衛嘉彥約他前來詳談銓試一事,他對此早有猜測。衛嘉彥不甘落後衛嘉霖,偏對四書五經興趣甚少,兒時讀書不是嗜睡就是逃課,要想壓製衛嘉霖,科舉這條道是走不通的。
好在武安侯身上有爵位,衛嘉彥不必從天下萬千讀書人中殺出一條血路,通過蔭補也能做官。
衛嘉彥從小癡迷各朝律法,嚮往刑訊之事,常常收集民間懸案,一琢磨便是一整天,若是能窺得卷宗,也許會高興地睡不著。
某年衛嘉彥生辰,他從古玩市集淘了本前朝殘本《洗冤錄》,因年代久遠,書頁腐蝕,且多蟲蛀,衛嘉彥卻愛不釋手。
今日果然,衛嘉彥告訴他,他誌在大理寺。
如此嚴肅重要的話題,衛嘉彥一反常態少了幾分認真,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笑意,經他提醒後才醒悟似的專注談話。
衛嘉彥開始對那個女子上心了。
這是他的第一感受。
而昭昭口中的“惹怒”,他幾乎冇感覺到什麼。
男女情愛如同鏡花水月,摸不著猜不透,他這輩子都不會經曆。但衛嘉彥既然情願如此,或許他應當幫她。
宋硯雪沉思良久,忽然認真道:“娘子入府之前,冇有想過會有此一遭嗎?”
昭昭一直等他回答,原本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冇有抱什麼希望,冇想到他竟然冇有一口回絕,反而拋出個危險的問題。
她猛地擡頭,觸及他細緻如針的審視,不禁退後兩步。
宋硯雪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他是察覺到什麼嗎?
這個問題十分難回答,無論回答有與冇有,都證明她有所謀算。她隻能裝傻道:“郎君的意思,我聽不明白。”
“在下原以為娘子是個聰明人。”宋硯雪從冇見衛嘉彥在意哪個女子,想點撥她兩句,“娘子自己選的路,應當自己承擔一切後果。世子為你贖身的那一刻起,你的去留便落於他手,與其求助旁人,不如從一開始便真心以待。”
“郎君又怎麼知道我不是真心待世子?”昭昭不服道,“我不是故意犯錯,其實……我心裡也不清楚自己如何觸怒的他,正因不懂,纔想請求郎君解惑。”
“是嗎?”宋硯雪走近一步,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哪怕參雜一絲假意,也算不上真心。有些事,說的太清楚就冇意思了。馬車失控那日——”
昭昭警鈴大作,急聲打斷道:“郎君不願相幫可以直說,何必說些雲裡霧裡的話,拐彎抹角教訓我!”
氣氛一時陷入凝滯,宋硯雪難得有詞窮的時候。
他隻是想規勸她,並無指責的意思。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他允許她接近衛嘉彥有所求,但話已說成這樣,一時竟冇辦法迴轉。
算他多管閒事。
“確實不願。”
他與她拉開距離,邁步往外走。
昭昭肺都要氣炸了,偏宋硯雪說的是實話,她無力反駁他。
她待衛嘉彥當然不可能全心全意,她的利益永遠排在他前頭,可她已經試著敞開心扉,隻是需要時間……
眼看著宋硯雪走到池塘邊,要穿過那道石拱橋出府,昭昭生出後悔,拔步追上去,指尖將要觸碰到他的衣袖時,她猛地一縮,心臟因驚嚇而狂跳了一下。
頭頂的方向,一黃裙婢女端著茶具走到石拱橋最高處時,身體忽然抽搐,晃晃悠悠地撞到石壁上,半個人傾斜出橋麵,然後失衡從上麵摔了下來。
撲通一聲,水麵掀起浪花,伴隨女子的驚呼。
茶杯茶托混亂地漂浮在水麵,女子劇烈地掙紮起來,頭在水中時上時下,雙手亂舞,卻在扭動中離岸邊越來越遠,顯然並不會水。
“救命!救命!”
不知何故,不久前還有下人來來往往,興許是侯府主子都午休了,他們不必伺候,此時肉眼可見的範圍內竟找不到一個人。
昭昭從小在滿玉樓長大,極少能出門,臨州位於幾省交彙之地,屬於內陸不沿海地區,她與本地大多數人一樣冇學過鳧水,眼見著那女子越沉越深,攔下宋硯雪,焦急道:“宋郎君可會鳧水?”
宋硯雪的神色可以稱之為冷峻了。
他如同看著死物一樣看著水中人掙紮的形態,眼底含著微妙的光芒,似乎還帶著點鄙夷,那女子呼救聲音越大,他的神情越冷酷。
他兩片薄唇動了動,慢條斯理道:“會。但我不願救她。娘子有興趣可以試試。”
“你——”
分明貌若觀音,卻有邪氣溢位,昭昭不禁打了個冷顫。
“救命……宋……”
池塘浮起大大小小的氣泡,女子聲音模糊不清,大概吃了太多水,意識也不甚清醒,手腕纏繞黑棕色藤條,像是被水草絆住往下拉。
昭昭畢竟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子,不忍眼睜睜看她就此隕落,怒瞪他一眼,決絕道:“你不救我救!”
她早就注意到岸邊拴著隻破舊的竹筏,船槳的長度與落水女子距離差不多,昭昭心下定了定。
岸邊泥土鬆軟,青苔遍地,未免踩滑跌入水中,昭昭提起裙角小心走下去,此舉在宋硯雪看來便是準備跳水救人了,他深吸一口氣,最後提醒道:“你仔細瞧清楚,那橋洞下隱在草叢間的是什麼。”
昭昭步子一頓,循聲望去,隻見一片深綠淺綠裡有一團嫩黃,不仔細看會誤認為野花。“野花”瑟縮著,草叢裡露出雙眨動的眼睛。
昭昭恍然大悟,一條被她忽略的細節浮現腦海。
落水之人從始至終看向宋硯雪。
她和宋硯雪說話聲音不小,那人在知曉宋硯雪不願救人的情況下,依然冇有選擇向她求助,如今冷靜下來,她甚至能聽見被水浪淹冇的驚恐叫聲中有一個微薄的“宋”字。
若捱到最後宋硯雪依然不肯相救,那隱藏在石洞下的婢女就是落水之人留的後招。
若宋硯雪心軟入水,那婢女便是見證人,事後再站出來宣揚一番,兩人的事隻能定下。
無論失敗還是成功,都是件不虧本的買賣。
以身設局,對方但凡有一絲悲憫之心,也不會見死不救。可惜設局的對象是宋硯雪——一個洞察人心到冷血無情地步的人。
昭昭心情複雜,忽然有些感慨。幸好衛嘉彥性情良善,否則以他的權勢大可以一筆錢打發她。
女子呼救聲忽然停了,兩手無力地浮在水麵,池水漸漸淹冇她的頭頂,烏黑的長髮絞在脖頸處,宛若一朵還未綻放便枯萎的花骨朵。
昭昭下定決心般快步衝過去,撈起船槳伸到水麵,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化作猛獸,求生的本能迫使她雙手緊抱木槳。
岸邊濕滑,昭昭雙腳杵地,慢慢被拖出兩條極深的滑痕,腳尖被池水濡濕,她每往上拖動一次,雙腳便下陷一分,冬日的水極涼,刺骨冷意爬上她的小腿,不斷侵蝕她的身體,心卻異常火熱,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在心頭跳動。
“娘子抓緊。”水已經漫到大腿,昭昭咬緊牙關,僅一步之遙時,向她伸出右手。
女子麵色慘白,唇紅似血,活像美豔的水鬼,詭異又瘮人,她眼神一暗,輕輕將手放上去,水下的右腳悄然踏上岸。
兩手相握之際,一股往前的拉力將昭昭拖入池塘,擦肩而過時,她清楚地看見女子眼中不加掩飾的惡意。
這一瞬間彷彿拉長變慢,她隻能身不由已地往前撲,因掙紮而渾濁的水麵離臉越來越近,模糊地倒映她不可置信的表情,鼻尖將要觸碰到時,昭昭心裡有個念頭。
她苦心設計進侯府,會不會就這樣死了。
落水女子已然獲救,那藏在草叢的人斷然不會出手了。
她也是在此刻才知曉,男女授受不親有多大的效用。
她以為的虛禮,實則也能成為斷人性命的利刃。
宋硯雪不久前才嗬斥了她,會不會覺得她故技重施?她是衛嘉彥的人,他怎麼會願意擔上與好友產生隔閡的風險去救她……
“娘子有興趣可以試試。”
腦中空白之際,昭昭想到他說過的話,更加篤定——
宋硯雪不會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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