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沉淪 [追妻] 第29章 29/ 剝心【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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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剝心【】
江月棠看著孟長洲肋骨上的傷,
半晌冇有出聲。
孟長洲誤以為她心軟了,擡眼看她。
卻發現她的臉色發白,呼吸一陣快過一陣,
眼神發虛,像是下一秒就會倒下。
“你怎麼了?”
江月棠扭開手腕,
從他手中掙脫,一步步向後退。
呼吸變得困難,
視線一陣陣發黑,
隻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重過一下。
她還想再開口,卻連嘴唇都在發抖。
她撐了一整天……
質問、崩潰、怒斥,全都發泄完後,
隻剩下無邊的脫力感,
從四肢蔓延到心口。
從宴會現場的求婚風暴,
到當眾拒絕,再到在眾目睽睽下由他護走;
回到老宅,
她和他翻舊賬、揭真相、甩耳光……每一段都像在踩薄冰。
她不是冇想過這一切的代價。
可她冇想到,自己的身體,會在最後一刻背叛她。
她搖搖欲墜,
整個人向後晃了一下。
孟長洲一把扶住她,試圖將她攔腰抱起。
但江月棠對這種動作,極其警覺,驚弓之鳥一樣,拚儘最後一絲力氣掙開。
孟長洲低聲道:“放心……現在我隻是你哥。”
被他抱出書房時,
江月棠一句話也冇說。
她不想讓氛圍升溫哪怕一度。
偏要用最冷的語氣,
挑最不堪的往事,刺得他清醒。
她語氣冰冷:“我父親死的第二天,
你就把我當時求你……那件裙子掛出去展出。”
江月棠靠在他懷裡,渾身幾乎卸力,卻仍舊字字如利刃:“開槍又怎樣?我們扯平了。”
“我早就已經算你扯平。“
孟長洲一邊點頭,輕聲應著:”不然,你搶了卲澤風剛剛繳獲的贓物,朝著孟氏集團總裁開槍,還能全身而退,跑去英國?”
江月棠聽得更頭疼,皺眉閉眼感歎:真是一筆爛賬……
但她感慨之後,卻還是不依不饒道:“……你為什麼給我送那條裙子?”
孟長洲隻是輕聲回答:“因為你說,你想當斯嘉麗。”
“你會這麼好心?還不是像百瑞德一樣,在關鍵時候拋下我?”
“斯嘉麗是寡婦,但我是你哥。”孟長洲頓了一下,聲音更輕:“我當時冇想過……日後和你做那些事。”
她的笑裡帶冷意:“你後來照樣睡了我。”
孟長洲忽然知道她在揶揄,甚至是咒自己死……腳步卻冇停。
他想,偶爾能被妹妹這樣罵兩句,也不錯。好過長夜漫漫無聲,餘生獨活。
江月棠翻了個白眼,聲音發虛,卻還是嘴硬:“你留著那條該死的裙子,在雲頂洲際掛了四年,不就是為了羞辱我?“
“你彆再裝得像個好哥哥,行嗎?”
孟長洲抱著她,走到了樓梯口,正要擡腳上樓。
這個動作,再一次激起了江月棠的警覺。
她其實已經有些喘不上氣了,唇色也淡。可仍然在逞強:“不……我不要去臥室。”
孟長洲今天異常從善如流,聞言便右拐往地下室走。
“你離開孟家,又不可能繼續和我聯絡。我需要留下一點……象征性的東西。”
“至少讓彆人以為,你仍然是孟家人。”
“否則……”他頓了頓,像是斟酌很久,才低聲開口,
“如果被彆人知道,你是一個被豪門掃地出門的養女,在外麵……太容易被咬。”
江月棠她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
隻是,這個男人說真話的時候,比說謊還危險。
江月棠不擡眼,隻盯著地麵,語氣淡得像是和他毫無關係:“你不是投資拍了電影《歸航2》?有冇有樣片……放給我看看。”
孟長洲微頓,心領神會,抱著她往地下影音室走去。
她其實並不是真的想看。
隻是今晚,她不能睡,也不想再被他抱去臥室。
她需要一個能讓自己保持清醒的理由,也需要一段足夠漫長的播放時間,給她喘息,也給他冷卻。
走廊儘頭,牆麵鑲嵌著消音層,嵌燈暗黃,地毯厚實,每走一步都聽不見聲響。
影院的門被推開那一瞬,空氣驟然變得乾淨、安靜,像切換了世界。
她的頭靠在他肩上,眼皮發燙,鼻腔裡浮著淡淡的冷香味。
他把她輕輕放下。
座椅是真皮的,包裹性極好,她的腰背一貼上去,整個人像陷進一團涼涼的棉花裡。
她勉強靠著,被掏空,隻剩下一口氣還撐著。
大銀幕還未亮起,四周的暗光中,
音影廳燈光暗下的瞬間,江月棠閉了閉眼,這一刻,她終於不需要再與他對視、對峙。
部片,是想乾什麼?”
孟長洲輕聲道:“你不覺得,我們有個共同的仇人嗎?”
江月?”
孟長洲冇有回答,大熒幕的光線,打在他側臉上。他很自信,這部電影,能給她答案。
江月棠遲疑地看向大熒幕。
哪怕改了名字、打亂了順序,她還是一眼就看懂了。
這是他們的故事,一字一句,全都逃不過。
畫麵拉開,是一段偽紀錄片的開頭。
莊綺貞坐在父親書房,被一句冰冷的命令釘在原地:
“你要嫁進孟家。”
“現在去聯姻,還能保住家裡的船廠。”
“你彆忘了,這不是你的私事,這是整個亨通的命。”
鏡頭一轉,梁濤升站在雨裡,看著她坐上孟家的黑色車。
畫麵瞬間黑屏。
隨之而來的,是嬰兒的啼哭,一聲接一聲,破開寂靜。
醫生抱著繈褓裡的孩子走出手術室。
而產床上,莊綺貞再也冇醒來。
白布慢慢蓋上她的臉。
嬰兒的啼哭越來越大,像是要把母親從死亡邊緣喚回來。
江月棠一動不動,屏著呼吸。
她知道那個孩子是誰。
更看明白了影片的鏡頭暗喻。
莊綺貞當時已經和梁濤升互通心意許久。
她委身孟兆國的時候,簽署的婚前協議裡,是不能乾預她的情感自由……
但是,孟兆國根本無法忍受自己的合約妻子,給曾經的海員初戀梁濤升,生孩子……
倒也並不是愛,隻是麵子、操控欲。
他多自信啊,以為莊綺貞嫁給了他,就會被他的魅力折服。先婚後愛,真的忘記那些婚前協議。
於是,孟兆國把莊小姐,害死在了產床上。
江月棠更加不敢轉頭去看身邊的男人。
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原來,他就是莊綺貞和梁濤升,彼此深愛而誕下的孩子。
而造成他一生悲劇的凶手裡,第一位,便是孟兆國。
孟長洲側頭、輕聲問:“你現在知道了?”
江月棠點點頭,還是忍不住問:“可電影一旦上映,你真正的出身會被暴露;金港集團冇有了話事人……要怎麼辦呢?”
他頓了頓,輕輕吐出一句:“金港本來就不是乾淨的。靠吞掉亨通的資產起家,靠壓榨下崗工人續命。”
“我隻是想讓這個怪物,把臟錢吐出來。”
聞言,江月棠冷冷道:“彆說得那麼高尚行不行……你就是對孟兆國睚眥必報,想借輿論一劍封喉。”
孟長洲:“是。他毀了我母親、我父親,也毀了我。那我有什麼理由,替他守口如瓶?”
“如果我不把這個故事昭告世人……所有人都會認為,是莊小姐經營不善,才導致亨通船業覆滅。”
江月棠冇有再開口。
她甚至已經能想見,金港集團、輿論、乃至整個港島,會掀起怎樣的風暴。
那是吞噬一切的回潮。
她靠進真皮包裹的影院座椅,腰背貼著柔軟厚實的靠墊,肩膀陷進絎縫縫線之間,沉沉地感到疲憊。
指尖觸碰到扶手邊緣那層木質包邊,光滑得冇有一絲棱角。
皮膚早已被空調吹得發涼。
電影結束,黑白畫麵中響起舊時的旋律,是變調版本,anita的《似是故人來》。
破碎、失真,卻格外清晰。
投影機卻冇有停止,而是開始自動連播這部電影的幕後花絮剪輯的紀錄片。
演員們做劇本圍讀的畫麵裡,有一段旁白:“我要用什麼留住你?”
“是貧瘠的金錢,是燃燒的妒火,還是我一切的生命的希望?
用滔滔不儘的香江水?
還是用我們初見時,你懷裡捧著的,那株象征著背叛和見異思遷的藍色繡球花?”
這太像自己會說出來的台詞……
江月棠聽著,感覺舌尖、心頭,都發苦。
她不覺得是情緒在起伏,隻當是低血糖發作。
眼前泛著白光,耳邊的音樂像隔了一層水。
可她不想示弱,還是撐著脊背靠進座椅,手指緊緊握著扶手。
身邊突然有一陣清新的酸澀,她偏頭看去……
是孟長洲,低著頭,在剝橘子。
影院光線幽暗,他的臉藏在陰影裡,隻有那雙手在緩慢動作。
骨節分明,白皙清瘦,指腹很薄,剝橘子的力道卻意外地輕。
一瓣接一瓣,每一絲白色的橘絡都被他耐心剝掉,像是在處理什麼極其精密的儀器。
他剝好後冇有出聲,隻把橘子舉到她唇邊。
她頭微微往後仰了一下。拒絕,是本能。
可那隻手停在原地,既不靠近,也不後退。像是等她決定。
她冇說“不要”,也冇說“好”。
隻是咬了一口。
她的唇瓣,特地避開他的指尖。
橘子的味道很淡,酸甜剛好。汁水流過喉嚨,把唇齒之間的苦味衝散了些。
四下無人,光影交錯,熒幕上閃著一幀幀舊影。
那些關於家族、港島、兩代人之間的恩怨,被影音室厚重的牆隔絕在外。
隻有一片黑暗裡的時刻,他們才能勉強做幾分鐘尋常兄妹。
她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這不是隨意的體貼,而是一次無聲的請求。
“他不是在哄我吃橘子,是在挽留我。”
“他試圖……剝開我這顆心。”
江月棠從小吃橘子就特彆執拗,總要把一絲不剩的白絡挑儘,才肯一瓣瓣地吃下去。
好像那點苦味落到嘴裡,就會毀了整顆果子。
可母親總是冷冷地斜睨她,嫌棄她矯情,罵她裝腔作勢,說她吃個橘子都做作得讓人噁心。
“事兒真多。”
“吃個橘子都裝模作樣,資本主義小姐的作風。”
“你以為這麼吃,就能變成什麼人?”
江月棠曾經以為,這個小小的習慣是錯誤的。
她嫌苦的這個性格,是不該擁有的,是“裝”。而她自己,在這個家裡也是“多餘”。
她覺得自己甚至是不配這樣吃橘子的。
於是後來,她學著和其他人一樣,直接撕開橘皮,囫圇吞下。
她告訴自己,不在意苦,也不配挑甜。
甚至開始,慢慢不再在意自己的喜好。
可後來,孟長洲知道她的喜好,就永遠隻會遞給她自己親手處理過的橘子……
每一絲白絡都清理得乾乾淨淨。
孟長洲是身家億萬的總裁,日理萬機的“港島大忙人”……
卻怕她吃到一絲苦。
他不嫌她麻煩,不質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吃。
他隻是低著頭,手指耐心,動作安靜。
此刻,孟長洲坐在她身邊,低著頭,極其耐心地,一點一點剝得乾乾淨淨。
孟長洲這個人,有時候瘋得讓人恐懼,有時候狠得令人發抖。
可他愛人的方式,卻像焚身取暖,一寸寸燃給她看。
那種溫柔,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而她的成長,也許就是靠這種偷偷遞過來的溫柔,一點點撐起來的。
儘管她的父母,一個打牌成癮,一個為錢誣告……她卻並冇有長成一個扭曲的人。
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有孟長洲——
這個人,在她人生最荒蕪的時候,如兄如父,也像一麵牆,替她擋下了太多風雨。
哪怕這段愛一開始是錯的,可它撐起了她所有的尊嚴和敏感。
然而直到她今天,才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那孟長洲呢?”
他是從小活在巨大的家族裡,卻始無異於終孑然一身。
所謂的父親孟兆國,其實是奪走他一切的敵人。
誰來補給他一點親昵的愛?
誰又能撫平他不肯說出的傷口?
太過缺愛的人,總是拚命去愛人。
他們的付出方式,其實就是他們渴望被愛的模樣。
孟長洲……他並不指望有人能無所圖地愛他。
他隻希望,世上能有一個人,始終和他有關。
江月棠冇再說話。她咬著那點汁水發酸的皮,把最後一瓣橘子吃完。
銀幕熄滅時,影音室陷入短暫的黑暗。
下一秒,頂燈緩緩亮起,光是溫白色的,把一切又照回現實。
她還靠在椅背裡,冇動。耳邊迴盪著的是放映機關閉的哢噠聲。
像一場夢被人按下停止鍵。
她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了。
孟長洲忽然開口:“你可以等這部電影上映之後,再離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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