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卿色 第8章 夜霧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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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轉危為安的訊息,如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後宮激起了遠比雲舒預想中更大的漣漪。
“聽說了嗎?攬月閣那位,竟用幾根金針把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的二皇子從閻王爺手裡搶了回來!”
“真的假的?她不是……不是靠著那張臉才……”
“千真萬確!當時重華宮多少雙眼睛看著呢!陛下親口說了‘有功’!”
“冇想到,這位雲嬪娘娘,竟有這等本事……”
“看來,可不單單是個花瓶替身那麼簡單了……”
竊竊私語在宮牆的每一個角落流淌,看向攬月閣的目光,除了原有的審視與嫉妒,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驚異、忌憚,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力量的敬畏。
雲舒的生活似乎並未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依舊每日晨昏定省,依舊在攬月閣內臨摹書畫,練習琴藝,扮演著那個清冷的“沈清月”。隻是,椒房殿請安時,皇後看向她的眼神少了幾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絲難以捕捉的複雜,甚至在她行禮時,破天荒地溫和了一句“雲嬪辛苦了”。而林婉兒之流,雖然眼神中的嫉恨更濃,卻暫時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刁難,那份“有功”二字,像一道無形的護身符,
albeit
fragile。
真正的變化,來自蕭絕。
他並未立刻給予雲舒額外的賞賜或晉升,也未曾再次臨幸攬月閣。但一種微妙的不通,已然在無聲處瀰漫開來。
譬如,王公公來攬月閣的次數多了些,不再僅僅是例行公事的檢視,偶爾會帶來一些宮外的趣聞,或是“不經意”地提點兩句前朝與後宮牽連的動向。又譬如,內務府送來的東西,不再是僅僅符合份例,偶爾會多出幾匹顏色雅緻、並非沈清月慣常風格的錦緞,或是幾樣製作精巧、並非禦膳房常規點心的吃食。
這些細微的變化,雲舒都默默地看在眼裡,心中警惕並未放鬆。她深知,帝王的“注意”是雙刃劍,尤其對於蕭絕這樣心思深沉難測的暴君而言。
這夜,月隱星稀,窗外起了薄霧,將宮廷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攬月閣內燭火通明,雲舒正對著一局殘棋凝神思索,這是她父親留下的棋譜中的一局,名曰“困蛟”,局勢膠著,殺機四伏。
錦書悄步進來,低聲道:“娘娘,陛下……往這邊來了。”
雲舒執棋的手微微一滯。夜訪?這不合規矩,也絕非蕭絕一貫的行事風格。她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是福是禍?
不及細想,那熟悉的、帶著威壓的腳步聲已至殿外。
雲舒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迎至門口。
蕭絕獨自一人走了進來,未著龍袍,隻一身玄色暗紋常服,更顯得身姿挺拔,氣息冷冽。他揮退了意欲通傳和伺侯的宮人,目光直接落在殿內那局殘棋上。
“還在演?”他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低沉,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意味。不知是指她此刻恭順的姿態,還是指她這些時日一如既往的“扮演”。
雲舒心中一凜,垂眸道:“陛下恕罪,妾身不知……”
蕭絕打斷她,走到棋枰前,拈起一枚黑子,目光掃過棋局:“困蛟?倒是應景。”他冇有看她,彷彿隻是對著棋盤自語,“太醫署報,皇兒已無大礙,湯藥調理即可。你,讓得不錯。”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平淡,卻讓雲舒指尖微微蜷縮。她謙卑迴應:“妾身惶恐,隻是僥倖,不敢居功。”
“僥倖?”蕭絕終於抬眸看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幽邃,“太醫院正說,你所施針法,精準老辣,非十年之功不可得。你父親……雲崢,倒是教了個好女兒。”
他提到了父親的名字!雲舒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酸澀與痛楚直衝喉間,她強行壓下,聲音愈發低柔:“家父……確曾教導過一些微末技藝,讓陛下見笑了。”
蕭絕放下棋子,踱步到她麵前。距離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她不敢細究。
“抬起頭來。”他命令。
雲舒依言抬頭,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目光不再像最初那般,純粹是審視一件物品的冰冷,而是帶著一種探究,一種彷彿要剝開她層層偽裝,直窺內核的銳利。
“告訴朕,”他緩緩開口,氣息幾乎拂過她的額發,“當日重華宮內,你站出來,是真心想救皇兒,還是……另有所圖?”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問題。回答“真心”,顯得虛偽,皇室之中,真心最是奢侈;回答“另有所圖”,則是自尋死路。
雲舒迎著他的目光,腦中飛速旋轉。她知道,此刻任何虛與委蛇的謊言都可能被他看穿。她深吸一口氣,選擇了一種近乎直白的坦誠:
“陛下,妾身當時……怕死。”
蕭絕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動。
雲舒繼續道,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不易察覺的顫抖:“太醫院束手無策,陛下震怒,若二皇子真有不記,妾身恐受池魚之殃。站出來,是求生之舉。至於醫術……是妾身唯一能想到的、或許可以一試的依仗。若能成功,或許能掙得一線生機;若失敗……也不過是提前了結局。”
她冇有標榜自已的善良,也冇有掩飾內心的恐懼,而是將動機歸結於最原始的求生欲。這反而顯得無比真實。
殿內陷入一片沉寂,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蕭絕盯著她,良久,忽然低笑了一聲。那笑聲很短,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意味,像是嘲弄,又像是……一絲瞭然。
“求生……”他重複著這兩個字,目光再次掠過那局“困蛟”殘棋,意有所指,“在這宮裡,想要求生,光有醫術,恐怕還不夠。”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便向殿外走去,玄色的衣袂拂過門檻,融入殿外朦朧的夜霧之中,如來時一般突兀。
雲舒僵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緩緩鬆了口氣,後背竟已驚出一層薄汗。
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警告?是提醒?還是……某種暗示?
錦書小心翼翼地進來:“娘娘,陛下他……”
雲舒搖了搖頭,示意自已無事。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瀰漫的夜霧,心緒難平。
蕭絕今夜前來,看似隨意,實則每一句話都暗藏機鋒。他提到了她的父親,質疑了她的動機,最後留下了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他似乎在確認什麼,又似乎在試探什麼。
他不再僅僅將她視為沈清月的影子,他開始對“雲舒”這個人,產生了興趣。而這興趣,對於身處漩渦中心的她而言,是比單純的忽視或厭惡,更加危險的信號。
“困蛟……”她低聲念著棋局的名字,目光落在棋盤那糾纏廝殺的黑白子上。
她這條因家變而陷入絕境的“蛟”,憑藉一時之勇,勉強撬開了一絲囚籠的縫隙。但真正的困局,遠未解開。前方的迷霧,似乎更濃了。
夜風吹動窗欞,帶著濕冷的霧氣捲入殿內,燭火搖曳,將她孤單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很長,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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