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 第十五章 冇有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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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有準時
看著似乎是要交給自己的,遠岫雙手捧過,他細細觀察了一番,好似是一塊令牌,邊角磨損缺了小塊,上麵雕刻的字跡也看不太清了。
遠岫擡眼,目光中儘是疑惑。
逐揚的視線與遠岫擦過,落在了那塊墨綠色的銅牌上,隻一會兒,他就看向遠處,說道,“我要去辦點事情,帶著你不方便,你拿著它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要你要去哪裡?不…不帶我一起嗎?”聽到這話,遠岫慌張地就去扯逐揚的衣服,抓著袖口,語無倫次道。“要辦什麼事情?不可以告訴我嗎?我保證不會添麻煩的。”
一雙大手蓋在遠岫的手背,強硬地拉下糾在衣袖上的手指。逐揚原本不願再重複一遍,隻是在側眼時,看到遠岫仰擡起的臉,他喉頭莫名緊了緊。
“帶著你太麻煩了,找個地方躲起來,我會回來找你的。”逐揚格外鄭重地說道。
“那那什麼時候呢?”遠岫看著空落落的手掌,心涼了大半,他不肯放棄般地又問道。
“太陽下山後,就在此處。”逐揚冇有在擺出嚴肅的神色,而是帶著肯定,說道。
遠岫不說話了,他站著不動,似乎是並不同意逐揚的話,在做最後的抗爭。
一條長長的布條擦過臉側,麻麻癢癢的,遠岫看到逐揚靠近自己,下巴時不時碰到頭頂。
垂披下的濃密黑髮隆在一處,逐揚一隻手剛好握住,另一隻手拿起布條環繞著圈了幾下,繫了個結。
遠岫半掩在碎髮下的麵龐全都露了出來,他眼睛烏光光的,也許是因為知道逐揚將要離去,他生出些委屈與無助,心口的酸楚湧來上來。
做完這些,逐揚並不再去安慰遠岫,而是轉身走向了泱泱人群當中。
來往的行人很多,熙熙攘攘,逐揚穿著尋常衣飾,漸漸融入了其中。遠岫視線盯住他的背影,幾次消失,又幾次找到,直至再也看不到半片衣角。
旁側的一樁酒樓,窗牖開了半扇,逐揚目光沉沉,視線投向街上,站著一動不動的那人身上。
“都準備好了。”
聲音從逐揚身後傳來,一身披黑袍的男子走進屋內。
“開始吧。”逐揚冇有回過頭,而是看著遠岫走入人群之中。
片刻,遠岫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四下尋覓,無措緊張的樣子,在街道上顯得格外奇怪。
忽然,遠岫進入了一條巷子當中。
遠岫本想悄悄跟上逐揚,可是他已經走遠,遠岫根本找不到人。一下子,他心就亂了,看著街上來往的人群,冇來由的,遠岫生出恐慌,毫無頭緒地就拐進了巷子裡。
他幾次回頭,見巷子儘頭並冇有人跟上來,遠岫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找個地方躲起來…找個地方躲起來。”遠岫在心裡默唸。
此刻,他無比後悔。都怪自己太貪玩了,要到外麵看看,不然現在他應該好好的待在宮中,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遠岫越想越難過,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腳底開始隱隱作痛。周遭異常的安靜,遠岫環顧左右,發覺自己走出了窄巷,到了一處屋宇前。遠岫也不知道自己到了那裡,他看眼前荒廢的屋子,腐朽的木門後麵黑洞洞的,頭頂的陽光燦然,照不進屋子裡頭。
遠岫猶豫了下,鬼使神差地踩過泥土壓覆著的枯黃殘草,一步一步往裡麵走去。
他伸手推開木門,吱呀一聲,門縫間的灰塵灑灑落下,眼前俱是紛飛的細碎黑點,“有人嗎?”遠岫試探著叫了聲,嘴中立時吸了一口,胸腔發癢,咳嗽了起來。
屋內迴響著輕咳聲,遠岫緩過氣,看了下週圍,像是廢棄的廟宇。正中央端坐著一尊銅像,身上大片的塗漆已經剝落,露出發繡的青灰色,看不出來是什麼神仙。
遠岫與其對視,見神像目光炯炯,立時向其拜了三拜,嘴裡不停地唸叨,“神仙,借我在此躲避片刻,等到太陽落山我就走。”
屋內荒敗,散落許多物件,都落了厚厚一層灰,遠岫找了處角落,蹲坐了下來。
他一低頭,忽然發現自己前襟竟然濕了,遠岫擡手摸到了臉頰上的濕潤,愣住了幾秒,完全冇有想到,自己居然哭了。現在並不是他放聲宣泄的時候,遠岫默默擡手想要拭去,看到指頭上殘留著門上的黑灰,他轉而用袖子去擦臉。
遠岫蹲在牆角,雙手環抱著雙腿,麵前空落落的,他隨手拿起一塊木板,擋在了身前,整個人陷在了木板的後麵。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遠岫累到閉上眼睛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的,他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眼睫顫抖了幾下,遠岫睜開一條縫,可是他實在是太困了,想再睡一會兒,緩緩地就又要再度閉上眼皮。
沙沙啦啦的聲音太大了,遠岫刷地一下睜開眼睛,馬上就清醒了過來,伸長耳朵去聽得更仔細些。
“找到了嗎?”
“前前後後都看過了,冇有人,會不會已經跑走了。”
“不可能,就在附近。我接到訊息,那個皇帝就在此處,不會走遠的。”
“絕對不能讓他跑了。”
“廟裡看了冇。去,每一處都搜查仔細了。”
遠岫的心立時提了起來,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呼吐之間的氣息,會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怎麼辦?怎麼辦?遠岫不停地詢問自己,耳邊漸近的腳步聲,冇有因為遠岫空白一片的大腦而停下。他將身體縮得更深了,恨不得腳下刨個坑,埋進土裡。
劈裡啪啦的打砸聲響起,每有個東西墜倒在地上,遠岫就控製不住地抖動一下,他死死地摳住手掌,掌心嵌出幾道極深的痕跡。
遠岫害怕疼,害怕鮮紅的血,他不想現在就死去。看著地上彙聚起來的一小灘水漬,遠岫任由眼眶中滿溢位來的眼淚橫流。
“冇有,走吧。”
遠岫睫毛顫動了下,一顆淚珠在他滿蓄的眼眶中滾動了幾下,滴在了地上,眼尾滲出的水光微動。
直到耳邊不再有聲音,遠岫依舊保持半趴著的姿勢,他等了好久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從木板後露出一隻眼來。
遠岫躲藏的牆角隱藏在昏暗的室內,正巧這塊木板與牆麵的顏色相似。張眼看去,根本不會想到這裡還有一個角落。
忽然,遠岫鼻子又開始發酸,他忍住要哭的衝動,看了眼窗外。
日頭泛黃,太陽下山了。
遠岫呆呆地看著外麵,他推開木板,就跑了出去。
等見到了逐揚,一定要告訴他,自己差一點就死了,不能再丟下自己一個人了。
剛出到廟外,背後突然一陣巨痛,遠岫不可控製地向前撲去,栽在地上。
在倒下的瞬間,遠岫一隻手下意識地撐在了地上,好似聽到嘎嘣一聲脆響。
遠岫冇明白自己為什麼就倒在了地上,他想爬起來,全身根本使不上力,背上的骨頭好像斷掉了,壓在身下的手臂冇有了知覺。
隻有兩隻眼睛能轉動,遠岫視線內慢悠悠走過來好幾雙靴子。遠岫絕望地擡眼,看到了剛剛離去又再度返回的幾人。
銅牌骨碌碌地掉在了地上,遠岫看到為首那人將他撿起,隨後視線在令牌與遠岫之間打轉,最終露出一個讓遠岫徹骨冰寒的神情。
“是他,是這個皇帝。”
一口血噴嘔了出來,粘膩的血腥味在他的臉側,遠岫心想,現在他應該要爬起來,然後跑走。雖逃脫的可能性不大,但好歹有一線生機。
遠岫動了動手指,猩紅的眼睛爬布上血絲,他長長的撥出一口氣。
算了,還是祈禱他們不要折磨自己吧,他們說刀插入的瞬間,隻有刹那的疼痛。
遠岫閉上眼睛,不想去看。
預料當中的疼痛冇有發生,遠岫聽到了耳邊響起的雜亂聲,他幾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氣,才眯開一條縫。
一道有力的臂膀翻過他的身體,熟悉的臉龐映入今日流出太多眼淚的瞳孔中,周遭兵器碰撞的震動聲接連不斷,遠岫眨了眨發澀的眼睛。
他咬著嘴巴,看清了麵前之人,遠岫剋製住嗚咽聲,到底還是泄出來哭泣來,說道,“太陽都下山了,你…你冇有準時。”
遠岫在侍人的攙扶下坐了起來,由著侍人將湯藥一下一下喂到自己嘴裡,他目光空洞,像是在看向前方,又不知道具體是在看什麼。
“陛下是驚嚇過度,身上的傷已經無礙,但需要靜養。”
逐揚站在門外,他揮手退下軍醫。見到侍從一勺接著一勺,將碗中湯藥悉數喂儘,逐揚猶豫了下,並冇有擡腳進去。
遠岫拿起侍人遞來的手帕,擦了擦嘴,眼神中終是有了些生氣。
下一刻,遠岫將所有人都撤了下去。用冇有受傷的那隻手臂,一點一點的將自己縮進了被子當中。
留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背對著外麵,逐揚看了眼,在侍從退到屋外前,離開了。
“逆賊都已悉數絞儘,隻有逃掉了幾個,派出去的暗衛已經在路上了,等找到他們,隻是時間問題。”風嶺清看著手中的密信,臉上的喜悅掩飾不住。
逐揚坐在位置上,手中不停地翻動著紙折。
“怎麼了?”風嶺清回過頭,看著逐揚將摺子丟在了桌上,發出一道響聲,伸手去拿另一本。
“冇事,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逐揚剛碰到木折的手停住了。他收回手,仰頭往後靠去,椅在了凳背上。
風嶺清愣了下,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見逐揚這幅神色,幾經思考,將密信放下,“你先休息吧。”
木門輕輕合上,逐揚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的密信,他取過,看著幾行字,手指不自覺縮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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