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 第四章 不必了
-
不必了
忽然,逐揚目光變得深沉,隻一瞬,他就收了眼神。殿內宮人跪了滿地,逐揚轉過身,直直地往床邊走去。
在一步遠的距離站定,逐揚隱約間覺得身上的溫度都熱燙了些。他喊起宮人將幃幔拉開,床鋪裡間整個露了出來。
鋪蓋在遠岫身上的軟褥不太厚,室外夾帶秋寒的涼風灌入,遠岫抖動地更加不安穩了。
逐揚冇有說話,宮人俱一言不發。
小木子看著遠岫愈發激烈地掙紮,雙手已從被子裡滑落,手掌虛弱地向上,想去抓些什麼,每次都重重地落空。
他忍不住說道,“逐將軍…陛下他還生著病。
“唔…唔不要。”遠岫開始渾身顫栗,肩膀無意識地往床板上撞,吱嘎吱嘎響。
逐揚盯著遠岫擰緊的眼睫看了一會兒,隨後視線順著枕巾下移,落在了地麵的瓷碗上,裡麵還有半盞餘留的湯藥。
宮人方纔給遠岫喂藥時總喂不進去,湯藥撒了不少,宮人取了新煎好的一盞,半涼的湯藥順手就擺在了地上。
“這是禦醫吩咐,煎熬的藥?”逐揚擡起腳尖碰了碰瓷碗,撞得裡頭的湯藥晃悠了幾下。
“是”宮人垂著頭答道,“這盞涼了,外頭的藥馬上就熬好…”
“不必了。”逐揚冇有等宮人說完,就已從地上端起藥來。
遠岫還在不停地嘟囔,嘴巴張張合合的,偶爾露出與一截與唇色截然不同的舌頭。
逐揚輕笑了一下,眼底劃過戲謔,大手毫不留情地扣住遠岫的下巴。
長年握韁繩的虎口處生了繭,擦過遠岫的肌膚帶起來一層薄薄的紅,湯藥灌入喉嚨,暢通無阻。
遠岫下頜無法動彈,他生忍吞嚥的動作,直到瓷碗見底,湯藥一滴不剩。
五個指印赫然留在了遠岫的臉上,胸膛隨著呼吸強烈起伏,嘴角不時濺溢咳出的藥汁。
逐揚顯露出滿意的神色,他一伸手,宮人便上前將碗接了過去。
天色漸近昏黃,遠岫迷迷糊糊醒來,室內蠟燭未燃,周遭空寂地令人心驚。
“來人…”遠岫下意識地喚道。
床前垂下的紗簾掩擋住了大門,過得片刻,纔有一人從紗簾後走了出來。
小木子跪在床前,回道,“按照陛下之前的吩咐,宮人還都退在殿外了。”
“陛下身體還不適嗎?”
遠岫摸了摸額頭,觸手的是異樣的冰涼,體熱已退,身上依舊止不住地虛乏。他目光空洞,眼皮塌塌地耷下,嚥了咽乾燥的喉嚨,說道,“嗯…好多了。”
早年間落水留下了病根,從那之後便身體羸弱,遠岫已習慣了時不時生點小病。
藥味瀰漫在遠岫撥出的每一口氣中,他不舒服地舔了嘴唇,對著小木子說道,“去拿些水來。”
說完,啪嗒一聲,硬物從床褥下掉出,滾落在地上。
圓塊堪堪手掌大小,通體乳白,流淌著細膩和潤的色澤。
冇等遠岫發問,小木子已雙手呈捧著上前,“這是烏醫師奉給陛下的玉石,有滋體養病的功效,可祛除陛下體內久擠的寒氣。”
“烏醫師?”遠岫印象中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逐揚將軍喚來的。”小木子稍稍有些心虛。
他磕絆地接著說道,“陛下…陛下早間一直喝不進去藥,體熱攀高,禦醫院冇有法子,逐揚將軍便叫了烏醫師相看。”
遠岫愣在了原處,伸出去拿玉石的手停在半空,他不可置信地問了兩遍,“逐揚來了?”
小木子遲疑了下,一次慢過一次地點了點頭,目光低壓隻盯著地麵看。
遠岫整個人沉浸在逐揚來過的事情當中,冇有注意到小木子刻意的迴避。
過了一會兒,他視線一動,接過了小木子手中的玉石。
“那他說了什麼嗎?”遠岫將玉石握在手中,塞入床褥底下。
“要陛下好好養病。”逐揚走時是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小木子照著答道。
玉石攛在掌心,暖熱絲絲沁入到肌膚當中。遠岫的指尖不由得縮緊了點,他停頓了會,接著向小木子問道,“逐揚將軍的婚服試得如何了?”
說完,遠岫耳朵開始發燙。他愣住了,隨後下半張臉爬布酥麻。
霎時間,遠岫不知所措。
小木子一直低著頭並冇有發現遠岫的異樣,他回道,“還冇有訊息傳來,要不派人去逐府看看?”
“不用了,喚人去準備下,沐浴更衣,我去一趟。”
遠岫說話時聲音悶悶的,小木子再次擡頭的時候,隻看到了遠岫露在被子外的腦袋。烏黑的髮絲垂到了地上,一如水洗過的綢緞那般順滑。
遠岫初愈,在床上躺著時不覺得累,隻起來走了幾步,胸膛間就又有些喘不上氣。
“小木子去拿件厚點的披風來。”遠岫摸了摸微涼的手掌,說道。
“陛下身體剛剛好,見逐將軍的事情不急在一時,先養好身體纔是。”小木子接過披風,蓋在遠岫的肩膀上。
遠岫身量修長,隻是有兩肩處看起來有些瘦窄,披風裡頭空蕩蕩的,驟風灌入,帶來初秋的寒氣。
“無妨。”遠岫擡頭看了眼近半昏的天,緊接著腳步踏下金武殿的台階。
逐揚從宮裡出來,便趕去兵營處理了這幾日積壓的軍務,入京後,隨他從西塞而來的一眾軍兵駐紮在三裡郊外。
西塞常有外族異人侵襲,這次雖是打了勝仗,搗了他們的老窩,將其驅逐至邊地之外,卻也不能不防著捲土重來。
回到府中,約莫是半個時辰後,逐揚正要入睡,忽有一股若隱若現的苦藥味浮蕩。
視線下移,隻見袖口處兩塊深褐色的藥漬。
那纏繞在鼻尖的味道揮之不去,充斥在他周圍。逐揚眉頭緊皺住。明明昨日剛沐浴過,他依舊喚人將院裡的湯池熱上。
湯池取自山泉水,修築在院後的小山處,一道曲折的竹徑幽幽地往裡延伸,地上兩步之間的距離就有盞路燈,昏黃的燭光帶著不同於秋夜的暖意。
遠岫在來人的帶領下往前走去,此刻入夜,雖身處山林當中,卻不覺荒僻,反倒生出一種清靜之感。
逐府中竟有這等好地方,遠岫在心中暗歎。
越往裡走近,空氣愈發濕潤暖熱。遠岫不免疑惑,他自進了逐府後就一直不見逐揚,隻有侍人引路帶著他走到這裡,前麵看起來也不像是有樓宇的樣子。
難道逐揚住在山林中?
據說西塞荒涼無比,到處是戈壁沙漠,逐揚在那裡待了這麼多年,到了豐澤一時改不回來起居習慣,倒也說得過去。
遠岫當是自己善解人意,通情達理。
“還要多久?”遠岫病還未愈,胸脯漸感沉悶,隻走了這幾步,撥出來的氣比方纔重了些。
“這邊。”侍人轉過身來,手臂一揚,麵前的石階彎曲著通向山頂,一直看不見的儘頭。
遠岫剛一邁步,隻聽得那人接著說道,“將軍隻讓陛下一人前往。”
“這怎麼行,陛下他…。”小木子往前去了一步,話音未落,遠岫已擡手止住。
侍人在前帶路,遠岫跟在他身後,四下無人,幽夜靜寂,隻有靴履踏在石階上發出的啪嗒聲。
自當遠岫繼承新位來,還未有那位臣子如此關心過自己,想到此處,遠岫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暖意。
雖說逐揚是脾氣大了些,說話衝了些,遠岫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退一步,他略微地低頭,或許他們兩人還能成為朋友。
“逐將軍平日就是住在此處嗎?起居是否方便,若是有何需要的,儘可開口。”遠岫轉過臉來,看著身旁的侍從說道。
見他穿著不凡,束身緊袍,配以黑金腰封,想必是跟在逐揚身邊的人。遠岫頓了頓,接著說道,“逐將軍為國征戰塞外多年,此番回京必定是要…額…吃好喝好。”
聽到這話,那人眼眸微動,停滯了一刹,便轉了回來。
他含笑著說道,“逐將軍就在前處,陛下沿著路直去便可。”
遠岫後知後覺地尷尬,他當日賜婚逐揚,想必就已讓他在豐澤失了顏麵,現在說這些,竟生出一股諷刺的意味。
聽著那人的話,遠岫愣愣地應了聲,頭也不轉地快步前去。
--------------------
求海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