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 第五十八章 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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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回來
頭好痛,遠岫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捂自己突突直跳的額頭,他昨夜宿醉,醒來全身痠痛,腦袋更甚。
好在身上乾淨清爽,遠岫掀開被子一看,他已換上了寢衣,袖袍與褲腳略微寬大,兩隻腳都攏在了褲腿裡。
逐揚房內的陳飾遠岫隻一眼便認出來,他不記得昨日是如何從宮外回來,又是如何到的逐揚殿中。不過遠岫也不須過多探究,左不過是他一路醉悠悠地回到宮內,然後倒在了逐揚房內,逐揚再給他擡到了床上罷了。
遠岫光著腳下了床,輕車熟路地走到桌子旁,提起水壺倒了杯涼茶。
喉嚨乾得都要冒煙了,遠岫輕輕咳嗽了聲,隨即仰頭一飲而儘。
一杯不夠,正要再滿上。
“嚓嚓…嗦嗦嗦。”遠岫手頓了頓,轉過臉,尋聲望去。
偏殿房中有一外室隔間,與內室隻一牆之隔,可直通院外。遠岫豎耳傾聽,講話之人似乎是逐揚。
遠岫鬼使神差地就要靠近,他放下茶壺,走到隔間門外。
木門並未閉合,開了一小條縫隙,
遠岫擡腳準備進入屋內,忽地,隔間內響起另一道人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是在交談。遠岫悻悻地收回敲門的手,轉身就要離開,遠岫走得稍慢,二人對話儘入耳中。
“阿葛其約將軍於城外客棧見麵是何意?他莫不是使詐?又在謀劃奸計?”是追風的聲音,遠岫隻聽他說了幾句,馬上認出來了。
遠岫走出去幾步,就聽見逐揚緊接著說道,“他寫信給我了,說是要告訴我身世的秘密。”
“追風,你說他這話是真是假?我的身世會有什麼秘密?”
遠岫臉色突變,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白,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嘴唇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身世、逐揚的身世,遠岫再清楚不過了。
他擁有名正言順承接帝位的身份和與之相匹配的手段能力,比起遠岫,逐揚似乎更適合做這個皇帝。
逐揚…逐揚要是知道這件事的話,他…他會怎麼做?
遠岫不可控製地開始胡思亂想,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以為這件事從此埋入歲月長河中,不會再有人知曉。
阿其葛,一個邊塞蠻族又怎麼會知道西塞宮廷秘聞的。
遠岫抱住腦袋,他頭又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與方纔醉酒後的痠痛不同,這是一種刺骨的鑽痛,遠岫回憶當日父皇於病榻前對自己的交代。
他聽得很清楚,隻要…隻要自己瞞住了,就不會再有人知曉。
現在不僅阿其葛知道了,很快逐揚也會知道,再後來,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
“砰——吱呀。”隔間的大門打開。
逐揚從門內緩緩走出,內室安靜柔暖,一入內,逐揚就看見床鋪上靜靜躺著的遠岫,他一麵走近,一麵視線掃視過桌上的茶壺。
被褥深陷下去一角,逐揚坐在床邊,他擡手撫摸了下遠岫的臉頰,冰冰涼涼的,比以往都要更冷一點。
遠岫藏在被子下的手臂不斷冒著冷汗,他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假裝剛剛醒來的樣子。
“嗯。”遠岫刻意哼唧了一聲,側過臉,避開逐揚的指尖。
他小心翼翼地支起上半身,往後挪動了幾下,視線低垂,開口說道,“嗯…你醒了?”
遠岫心虛到冇敢直視逐揚,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似乎不管說些什麼都冇有用,遠岫極力保持住自己不慌亂。
但他蹦跳地極快的心臟,都要冒到喉嚨眼了,遠岫要在逐揚發現他的異常之前,離開這裡。
“我…我先回去了。”遠岫掀開被子,曲起腿,不論是視線還是肢體,他都與逐揚保持距離。
快速穿戴好衣物與鞋襪,遠岫一路小跑著離開了偏殿。
逐揚從遠岫起床時,就一直盯著他。
看著遠岫因慌亂幾次都套不上的衣袖,冇分辨清正反就一股腦穿上的褲襪。逐揚一言不發,直到遠岫離開,他都冇有說過一句話。
遠岫腦子裡全被逐揚身世之事占滿,冇有發現逐揚床邊異常的沉默,他快步繞回主殿,一踏入室內,急急忙忙地關上了大門,彷彿身後跟著可怖的鬼魅幽魂。
殿內瞬間陷入昏暗,隻餘一扇半開窗牖泄入外頭明媚的日光,遠岫趕緊跑過去,將窗戶也關上。
他整張臉都冇入到了黑暗當中。
此時,遠岫獨自呆著,他砰砰直跳的心緩和下來不少,一團漿糊的腦袋也恢複思考。
阿其葛身為異族,即便知道零星的秘聞,但未必瞭解全部,或許他…他不一定清楚逐揚血脈之事。
可若他不知道逐揚為豐澤先祖血脈,那他為何又要偷偷叫逐揚前去私會,必定是涉及整個豐澤根基的大事,纔會讓他在豐澤的地盤,冒著風險也要現身。
遠岫難得聰明瞭一回。他抱著腦袋,另一隻手重重地打了下後腦勺,又是焦急又是無奈。
良久,遠岫靠著門框,靜靜地坐到了地上。
一連幾日,遠岫都繃緊神經,他像一隻卡在弦上蓄勢待發的羽箭,隻是他這柄箭一旦開張,射向的不是不彆人,是他自己。
而這一日,終會來到…
遠岫聽到探子密報,逐揚今日要出宮,去城外。遠岫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來,他緊緊攛著拳頭,呼吸開始急促。
“陛下,你去哪裡——。”小木子察覺出遠岫這幾日的不同,他隻以為遠岫跟逐揚鬨了矛盾,兩人才久久未見麵。
今日一事,小木子才明白,冇那麼簡單。
“陛下?!”
追風聽到門口一聲巨響,他回過頭,看到遠岫直沖沖地就進來了。
見到來人是遠岫,逐揚與追風相互對視一眼,逐揚對其說道,“你先出去吧。”
追風識相地退到屋外,帶上了門。
房內隻剩遠岫與逐揚二人,遠岫上前一步,他看見桌上擺著的劍器,麵容上的憂色更濃了幾分。
遠岫自己都冇察覺到他的聲音比平時多了幾分哭腔,他問道,“你要出宮去?”
逐揚垂了垂眼眸,回道,“嗯。”
“一定非得今日嗎?我…我身體不舒服,你可不可以不要出宮了。”遠岫像一隻無頭蒼蠅般地胡亂說話,他想不出來能讓逐揚不出宮理由,隻希望逐揚可以能為了他留下來。
“就今天,你留下來陪我吧,不要出去!”遠岫急地上前幾步,張開手臂好似是要抱住逐揚,還冇碰到他,就又回過神來,愣愣地垂下手。
幾日擔憂思慮得睡不著覺,遠岫看上去確實是有些虛弱。
果真如遠岫想的那樣,比起留下來照顧遠岫時不時抱病的身體,逐揚不會放棄這次錯過就不會再來的得知身世機會。
逐揚拒絕了遠岫,然後繼續低著頭收拾東西。
遠岫嚥了咽口水,他走到逐揚麵前,無聲地看著逐揚,他很想問一問逐揚,“回來後,你還是會和現在一樣嗎?”
“你會不會就像變了一個人,同我那幫血脈相連的哥哥一樣要將我趕走。”遠岫悲觀地想著,眼眶無知無覺積蓄了淚水。
“可你與我之間,連血脈的羈絆也冇有。”
“你是不是會毫不留情地將我置於死地。”
忽地,遠岫想到了什麼,逐漸爬布上紅血絲的眼瞳茫然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巴,似是在否認,但轉動了下的瞳孔不再充斥著悲傷。
“好吧,你早點回來。”遠岫給逐揚讓出一條路,與方纔死活不讓逐揚離開時的樣子不同,遠岫冷靜了不少。
逐揚拿起桌子上的劍器,側著身穿過遠岫身旁,他已經走出去幾步。
最終,像是實在忍不下心來,逐揚轉過臉,他單手一摟,遠岫整個人就靠在了他的肩頭。
“我會回來的。”逐揚回道。
追風在屋外等待,見逐揚從屋內出來,他快步跟了上去。
“這樣做會不會太傷陛下的心了?”追風並非故意偷聽二人之間的對話。他上次聽從逐揚的安排,在偏殿隔間於遠岫麵前和逐揚演了一場戲後,他不由自主地注意起遠岫。
看著他一連幾日茶不思飯不響,追風稍稍同情起遠岫來。
逐揚斜睨了追風一眼,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在遠岫麵前演著一場戲,不過是有著彆的用意。
若換做從前,逐揚活人堆裡來,死人堆裡去的,他什麼都不怕。
大丈夫戰死沙場,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
不知從何時開始,逐揚擔心起,有一天他再也回不來了。他不是什麼戰無不勝的戰神,他也會打敗仗,會受傷,甚至於…會死。
當他與阿葛其幾次纏鬥,兩人之間不相上下之時,逐揚這種接近於死亡的恐懼越來越甚。他不是害怕自己會死,而是害怕活著的人走不出他的死亡。
若是他回不來了,那遠岫怎麼辦…。
他要計劃好一切,此番定要將阿其葛剷除,安定好邊境,不論最後他能不能回來,遠岫都能夠安然無恙,豐澤可以國泰民安。
在這大局中,還包含了逐揚的一點小心思,他看向身旁的追風,說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追風點點頭,回道,“安排妥當了。”
“行。入夜後,讓人將它交到遠岫手上。”
遠岫站在門口,看著逐揚越走越遠的背影,他的心忽然安定了不少。
這一天總歸會到來的。遠岫扯出一個笑來,與其長久深埋心底,時不時擔心此事泄露,還不如就這樣痛痛快快地讓逐揚知道。
知道也好,遠岫想著。
逐揚離宮後,遠岫派人跟著,每隔半個時辰就有密報回稟,逐揚帶了五六人一路往城外的興亭客棧而去。
興亭客棧外有幾十人圍著,遠岫的人不好悄悄潛入其中探聽,隻留在客棧外觀察其中響動,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刻調兵包圍客棧。
逐揚留了幾個人在屋外,獨自帶著追風進入到了房間中。
直到太陽下山,客棧裡的房間內依舊冇有任何聲響,就連門都冇有再打開過。
遠岫看著密報上的字,他內心隱隱生出些不安,突然開始後悔讓逐揚前去與阿其葛相會了。並不是擔心他知曉自己的身世,比起這個來說,遠岫更在乎的是逐揚的安危。
“一定要平安回來。”遠岫走到窗邊,看著天上掛起的一輪圓月,他虔誠地念道。
“陛下,逐揚將軍從宮外書了一封信回來。”小木子小跑入屋內,他雙手捧著一張薄薄的信封,呈遞到遠岫麵前。
“什麼時候的事?”遠岫莫名生出強烈的預感,若是打開了這封信,其中一定不會是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就在剛剛。”小木子確實是在剛纔收到了逐揚侍衛信件,特意交代過是由逐揚將軍親筆書寫,一定要當麵交在陛下手上。
遠岫接過信件,他不願意打開,但不得不去看逐揚到底寫了什麼。
“嘶啦——。”信封撕開一道口子。
遠岫強裝鎮定,他手指發顫,指尖無力,紙張邊角皺摺出幾道黑痕,遠岫視線於其上掃過。
隻看到第一行字,遠岫就握不住信紙了。
小木子看著信紙輕飄飄地從遠岫手中滑落,然後掉在了地上,他趕忙蹲下身去撿,手堪堪碰到信紙,其上三個大字,落入眼中。
“和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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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清所有的障礙,填補存在的嫌隙,才能夠圓滿的he哇
ps:似乎得八月多才能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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