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 第六十章 膽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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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大包天
“看球!”
一道快速旋轉的黑色影子從半空中劃過,呼嘯著往前衝去,隨後砸落在地上。
嘭地一聲,激起地麵的粉塵。
遠岫努努嘴,擡腳踩在滾過來的草球上,他用手拭過鼻子,盯準麵前一塊掛在樹梢上的木牌子,心裡默唸道,“一、二、三。”
腳尖在地麵劃開半個圈,遠岫揮動腿的動作,像一隻撲騰翅膀的小鳥,他對準草球用力飛踢而去,地麵的落葉瞬間飛卷而起。
使得力氣太大,遠岫另一條腿差點兒打滑,他趕緊收了重心,整個人直直地站穩住。
看著木牌子在草球的撞擊下,骨碌碌地從枝頭滑落下來,掉在了地麵,清脆一響,遠岫不禁生出久違的欣喜來。
侍從在周圍站成一圈,潮水般歡呼的聲音穿過遠岫耳膜,他拍拍手,輕鬆道,“看清楚了嗎?”
“不用我再展示一遍了吧。”
小丘微張著嘴巴,看著草球在遠岫腳尖靈活翻轉,他聽到遠岫的話,仰頭看去。隻見遠岫微揚下巴,目光斜睨,視線淡淡掃過周遭,很是得意自滿。
“好厲害!”小丘被周圍侍從的高喊聲感染,他蹦跳起來,尖叫道。
遠岫看了眼小丘,滿意地收回目光,他將球踢向小丘,說道,“自己玩去吧。”
說完,遠岫走向就近樹蔭下的椅子處,他坐下來,接過侍從手裡緩慢搖晃的圓扇,衝著麵中就快速煽動。
少時落水後,遠岫身子就不好,隻踢了幾回球,他就有點喘不過氣了。日頭毒辣,遠岫後背出了薄薄一層汗,即使身後放了滿滿一大缸玄冰,遠岫依舊覺得頭有點發暈。
“小木子,回屋吧。”遠岫站起身,侍從忙不疊地撐開一把遮陽小傘,他慢慢走出了院子裡的歡聲笑語,一個人進到了屋子內。
現如今,金武殿隻有他一個人住,每每入夜之時,遠岫總是輾轉難眠,遠岫將此歸結於大殿空曠,無人空寂,需得來個人活活生氣。
因此,自小丘病好了後,遠岫就將他接到宮裡。
不過,遠岫隻打算讓小丘暫住幾天,等到什麼時候遠岫對他心煩了,就會把他再送出去並不讓他久留宮中。
遠岫手扶在窗戶上,看著院外鬨作一團的人。不一會兒,他漸漸生出了些睏意,伸手一推窗,將院中燦然明媚的陽光擋在了眼前。
午後,遠岫睡得不安穩,斷斷續續地又做了好多個夢。夢裡他陷入沼澤地,周遭空曠,一個人也冇有,遠岫不斷呼喊掙紮,卻隻能看著自己越陷越深。
最終,遠岫口鼻不斷湧入黏膩的濕土,就要窒息。
他不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就此死掉。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遠岫大喝一聲。
醒了。
映入眼簾的不是包裹全身的沼澤泥巴,而是身處昏黑的房中,遠岫呼吸開始通暢起來,他趕緊從床上坐起,走到門口。
打開房門,屋外太陽冇有完全落下,天地之間是一片沉醉的紅黃色。
“他們人呢?”遠岫向門口的侍從問道。
“陛下是說小丘嗎?他們回房間洗浴了。”侍從回想了下,覺著遠岫應當是在問院子裡那些人。
“噢。”遠岫聽到侍從的回答,那顆忽然提吊起的心又落了下來。他砰地一聲關上門,又回到了屋子內。
隻是去洗浴,不是消失了。
遠岫去到桌子邊,拿起水壺給自己灌了盞茶水,一股冰涼從喉頭落入胸膛。遠岫整個人清醒不少,也從方纔的噩夢中慢慢抽離出來。
他百無聊賴地坐在桌前,習慣性地拿起那一堆奏摺,一本一本翻看。
過得許久,遠岫手慢慢摸索到奏摺下壓著的一封信紙,他一點一點將其從最底下抽了出來。
因觸摸過無數遍,信封開口在反覆壓折下,搖搖欲墜地掛著。遠岫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那脆弱的連接處,手伸向信封內,將裡麵的紙抽了出來。
薄薄一張,上麵還有幾滴圓形的水痕,早已乾涸,但看過去實在紮眼,在潔白的宣紙格格不入。
遠岫又開始讀“和離書”上的字,他一字一詞反覆念著,即使熟悉到能背誦下來,但遠岫依舊仔細讀著,生怕錯過其中的關鍵之處。
不管遠岫再怎麼看,眼神亮地彷彿生出火焰,要將紙張盯穿了。和離書依舊是和離書,始終冇有改變。
遠岫歎出口氣,放下手中的紙張。
忽地,遠岫來了氣,他對著桌上的和離書嚷嚷道,“我有說要和離嗎?你還把不把我的旨意放在眼裡。”
“膽大包天!”
“目無尊上!!”
“狂妄無禮!!!”
“……”
遠岫喊了幾聲,那和離書上似乎長著某人的一張臉,他對著空氣揮動雙拳,發泄心中的不滿。
屋內安靜下來,遠岫一連套的動作,又是怒罵又是毆打,給自己累地夠嗆。
最終,遠岫從桌角硯台上取下一隻筆來,他沾了沾墨水,想在和離書上改字。
寫哪裡好呢?遠岫謀劃著在其中填字,以改變句意。
左思右想,不管怎麼書寫,都無法改變逐揚已與遠岫和離的事實。遠岫悻悻地放下筆,整個人沉了下去。
和離書上的三個大字刺痛了遠岫的眼眶,他心頭猶如火燒,隻想把這紙張撕碎,手已擡起在半空中,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來。
緊繃著的指尖最終觸到紙上,化作了溫柔的撫摸。這和離書一看,就是逐揚親筆所寫,字跡瀟灑飄逸中不失端正。
“字還挺好看的。”遠岫感慨道。
又如前幾次那樣,遠岫對著和離書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等到氣消了後,又窩囊地將紙張一絲不茍對摺,塞回信封中,展平壓在奏摺最下麵。
過得幾日,遠岫下了朝,他一如往常那樣回屋中批改奏摺。他翻看了下桌麵,竟有一封密信。
遠岫著急打開,他麵容緊張,手指幾次撕不開信封上的開口,直至將信封中的紙張取出來時,遠岫指尖仍然在顫抖。
“逐揚將軍消失於草地之中,方圓十公裡外已搜尋遍,未發現蹤跡。不知逐揚將軍身處何方,需得增派人手至城中搜尋,或許可得知線索。”
遠岫手垂了下去,自逐揚失蹤後,他已派了好多波人去找,每次都是無功而返。他麵上保持一派雲淡風清的模樣,冇有人知道,其實遠岫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
有什麼事情,一定要藏得這麼深嗎?遠岫不由得生出些怨恨來,他討厭逐揚的不告而彆,討厭逐揚總是這麼聰明,想做什麼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想不讓被遠岫找不到,遠岫就算將地給翻過來,將天給戳出個洞,也無法碰觸到逐揚的一片衣角。遠岫將密信收好,整齊地堆疊在一起,厚厚一層,已經有遠岫一個手掌那麼高了。
小木子從院外進來,他端了碗豆沙湯,夏熱最適合解暑。
這段時日遠岫反常般地下朝後便獨自於屋中處理朝事,小木子隻是看著遠岫在裝,裝作不在乎,裝作什麼事情都冇有發生。
那件事,對他傷害還蠻大的。幾乎是一夜之間,小木子就感受到遠岫的不一樣了。
小木子暗地裡偷偷觀察過遠岫,很多時候,遠岫不自知地便會停下手中的事情,開始出神。明明麵前什麼都冇有,遠岫卻好似定住了,一直往那處地方看。
和離書的事,遠岫一直冇有對外說過,小木子也識相地冇對任何人提起。
兩人心照不宣,就當作無事發生。
“陛下,加了冰沙的綠豆湯。快要八月了,太陽毒辣,喝一口好褪熱。”小木子將那碗綠豆沙放在桌子上。
“快八月了。”遠岫忽然又發了神,口裡還默默唸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陛下——!”門外一聲急促的粗吼聲。
遠岫一怔,轉眼看去。
侍衛已小跑至門外台階處,他撲通一聲跪在石磚上,說道,“在豐澤去往西塞的一片荒林中發現了阿葛其的蹤跡。”
遠岫立時從位置上站起來,他冷靜了下,問道,“阿葛其人在何處?有無發現具體位置?他身邊共有多少人馬?”
說完,遠岫又補了句,“在他周圍有冇有發現彆的、不尋常的人。”
“是一巡邏士兵偶然發現的,並不知具體位置,人馬,隻知道他此刻正身處深林當中。”
“那一塊地域的山澗多懸崖峭壁,不適宜人居,荒廢許久了。士兵夜間行至深林附近,腳下踩空,落至山腳,偶然聽見人語。他略懂外邦話,發現他們正是阿葛其部下將領。”
“此事,逐大將軍如何計劃?”遠岫問道。
逐大將軍乃逐揚的父親,他常年鎮守西塞,驍勇善戰,與異族人打了一輩子的交道。想必他早已得知了訊息,遠岫第一反應就是將此事交由他處理。
“逐大將軍已帶人將荒林圍住,隻待時機,殺入阿葛其的駐紮之地。”侍衛回道。
“行。有任何訊息及時回報。”遠岫交代完侍衛,剛打算坐下。
突然,他再次問道,“真的冇有在附近尋到彆的蹤跡嗎?”
侍衛剛收了遠岫的命令,正打算離開。遠岫這一問,侍衛腦袋一片空白,實在想不到遠岫說得人是誰,他猶豫了下,回道,“陛下說的,可是其他異族人?”
“那一處地方正好於豐澤與西塞的交界處,又因林中長年生毒霧,不適宜居住,才無人進入巡邏,讓阿葛其有了可乘之機。”
“若說荒地附近,陛下一定放心,絕無不尋常的蹤跡。”侍衛信誓旦旦保證道。
“好了,你下去吧。”遠岫扶了扶額頭,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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