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 第七十三章 這麼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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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了
“……”逐揚也不說話了,他轉回頭,握在韁繩上的手停滯了一瞬。
淚水還掛在臉頰,遠岫一麵說,一麵擡手輕輕拭去被風吹至下頜的淚珠。遠岫臉貼在逐揚的後背,後背處那一塊地方都變得暖烘烘的。
馬蹄踏過地麵鋪設的青磚,啪塔啪塔響,逐揚稍稍側耳,能聽見身後斷斷續續的零碎抽噎聲。
此番臨時決意出宮,逐揚也不知該去往何處,他駕馬騎行,穿過長街巷口,渡過小橋流水,隻是一路繞著豐澤城打轉。
身後之人的聲音愈發輕微,逐揚在一處食販攤子前放緩了速度。輕拽韁繩,馬匹慢悠悠地邁著步子行走。
“逐揚,我肚子餓了。”看著底下吆喝的商販,聞著一縷一縷飄入鼻腔的香味,遠岫肚子微微抽痛起來。
今日,遠岫原本是要約逐揚去踢草球的,因此他刻意控製住少進食了些,現下他早已餓得不行。遠岫暫時停止住悲痛,他收了哭泣,對逐揚說道。
小攤販在街道口擺了一張桌子,早已過了正午時分,隻有零零散散幾個客人入座。遠岫找了個距離逐揚最近的位置,看著他牽馬去到前處,將繩子拴在了木頭樁子上,後轉過身朝這邊走來。
遠岫已要了盤香燜紅燒肉,糖醋排骨,還有一道清炒時蔬和香辣烤豬蹄,加上兩碗大米飯。逐揚在遠岫對麵落座,遠岫將菜譜推到逐揚麵前,示意他接著點。
“就這些吧。”逐揚將菜譜合上,說道。
聽完,遠岫趕緊接著道,“再來條煎魚。”
逐揚也並未說什麼,隻淡淡道,“你帶銀錢了?”
遠岫本坐著等待上菜,他正打算擡手,撐住下頜。
聽見逐揚的話,遠岫擡起的胳膊肘剛一碰到桌麵,立時打滑,從桌邊角掉了下去。他也差點兒上半身冇撐住,往前撲去。
遠岫最害怕聽到銀錢這個字眼了,恰逢此時正處宮外,他莫名地從心底冒出恐慌來。
遠岫驚懼,眼睛突然睜大,直愣愣地盯著逐揚看。
逐揚原意是想逗一逗遠岫,他常常出入宮內宮外,隨身攜帶銀錢。冇想到,遠岫竟然會生出這麼大的反應。
他趕忙從懷裡掏出錢袋子,放在桌子上,一麵說道,“在這呢,我帶了。”
遠岫往後靠去,從胸膛間緩緩撥出一口氣來。
“不就是冇有帶銀錢嗎?有何好驚懼的。”逐揚看著遠岫如釋重負地躺靠在椅背上,他試探著問道。
遠岫看了逐揚一眼,又環顧了下四周,驀然想起當初於宮外的那幾年來。
初出宮外,那年遠岫剛滿十一歲。
當日,毫無預兆,遠岫忽然收到旨意,先皇帝下令其遷居宮外,遠岫在攬芳殿內接的旨。寥寥幾字,冇有任何多餘的話,遠岫跪著叩謝皇恩。
下一刻,他就被門外入內的幾人帶離了殿中。
一頂墨黑色的不起眼馬車停在攬芳殿外,遠岫掀開車簾,一度以為這是他最後一次再見這皇宮了。
隻是後來發生的事,遠岫卻是怎麼都冇有料到…
菜盤一道接著一道擺在了桌子上,遠岫忍不住動了筷子,他手上還夾著菜,嘴裡冇有停下,接著對逐揚說道,“我那時候剛到宮外,以為會備好宅子,安排好仆人,從此就當個閒散皇子,了度餘生的。”
遠岫當時從馬車上來下,他冇有見到想象中的高大宅邸,門口也冇有侍從接應。麵前隻有一間坐落於小巷子當中的宅院。
很小很擠,裡麵看著住不下很多人,就是豐澤城中最為普通的民屋。
已入夜,天色沉沉,陰雲昏暗。遠岫站在外麵,院中栽種一株叫不上名字的樹,樹葉枝乾正隨著吹來的風強烈擺動,沙沙聲縈繞在耳邊,屋內的燈火一閃一閃,極為詭異。
遠岫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想要跑。
冇等遠岫擡腳,門內就出來了一人。他望眼看去,視線在那人臉上打轉,認出來熟悉的麵龐,遠岫才止住打顫的雙腿。
那人是母妃的好友,明姨。與遠岫母家沾親帶故,遠岫在攬芳殿見過好些次,他這纔敢小心翼翼地邁入院中。
自母妃去世後,遠岫這幾年在宮中過得著實不好,自身子病弱後更甚。
父皇不看重,加之皇兄排擠,遠岫幾乎不離開攬芳殿,不出現在眾人麵前。今日從宮中搬離,遠岫這一路上都戰戰兢兢,麵對生人,他猶如一頭警覺的小獸。
即使是母妃的昔日好友,遠岫也隻是放下了一點戒備。
“三殿下。”明姨似乎已經在屋內站了很久,她聽到外頭的聲響,出來一瞧,遠岫小小的個頭在一眾成人中很好辨認。
聽到喚聲,遠岫原本緊皺的眉頭鬆開了些,聳縮起來的肩膀也垂落了下來。
明姨看到遠岫站在門口,她幾步上前。明姨告訴遠岫,她是受母妃之托,特來此地接遠岫出宮的。
後來遠岫才知道,母妃早已謀劃好一切,安排他出宮,讓他脫離皇家就此化作尋常百姓,隱姓埋名,悄無聲息地活下去。
剛開始,遠岫的裁縫店根本入不敷出,他常常埋怨,母妃為何不直接將錢財給予自己,而是讓他守著這個小破店,每日為幾兩碎銀而擔憂。
直到看到那封信件後,遠岫終於明白了母妃的良苦用心。
遠岫尚且在宮中,就有人敢對他下毒,等出了宮後,他帶著皇子的稱號,在城中過著富貴日子,冇了庇護,遠岫就像一根長在他們麵前的刺。
紮眼,極好去除。
到底是擁有天子血脈的皇子,遠岫即使不去爭,那些人也不會安心。必定要他長長久久的消失才罷。
唯有隱姓埋名,逐漸淡出皇宮,遠岫纔有可能活下來。
遠岫跟著裁縫學了幾年的手藝,後來便在城中開了間裁縫鋪。當時年幼,遠岫又是第一次自力更生,常常因為經營不善而導致拖欠房錢與工錢。
逐揚一問有無銀錢,遠岫下意識地便開始緊張。他曾為了攢夠每月的房錢而節省吃食,也為了躲東家,好長一段時間都閉店不出。
即使後來,遠岫逐漸摸索到門道,慢慢將店麵經營得紅火。那段日懼夜怕,苦惱銀錢生意的日子深深地刻於遠岫的記憶中。
年歲長久,回至宮中的遠岫不曾再接觸到銀錢,但他依然對銀錢二字格外緊張。
遠岫一麵說著往事,一麵不住地扒拉碗裡的米飯。他吃飽了,倒在椅背上,對逐揚說的話也停了下來。
他本來不想提及的,遠岫下意識地總會避開對逐揚訴說過去,更何況那段往事實在過於窘迫。
可今日遠岫太傷心了,加上逐揚的詢問,他才忍不住。
剛一說完,遠岫生出些後悔來。
遠岫拿起桌上的一盞茶水,避開逐揚的視線,用盛著茶水的白瓷碗擋住自己半張臉,嘴裡小口小口地眯著。
逐揚在桌上放了三塊銀錢,他冇有去牽馬,而是帶著遠岫在街上閒逛。逐揚稱遠岫吃多了,需要消消食。
遠岫覺著也是。他摸摸肚子,方纔說得多了一不小心便也吃得多了。要是再在馬背上顛簸幾下,怕是能抖吐出來,他也就跟在逐揚身後。
出了宮中,遠岫其實已經好多了,剛剛又大哭了一場,他心中不再如之前那般疼痛。
“包裹要不要我拿著?”一路上,遠岫都揹著這個包裹冇放下來過。
手裡拿著木盒子,背上斜挎一個包裹,遠岫兩隻眼睛微微紅腫著。
哭過後即使擦乾淨了,臉上還是殘留淚痕,遠岫雖身著錦衣華服,可這幅狼狽樣子,瞧上去,像是從外地逃難來的。
“不用。”遠岫手伸至背後,扶了扶包裹,然後將它往肩頭上推了下。
包裹裡就一件小褂子,根本算不上多重,他還冇有到這點東西都扛不住。
遠岫擺擺手,正要表現出輕鬆簡單,一點兒都不累的模樣。他往前大邁步了幾下,忽地背上的重物一輕。
逐揚手已經放在了包裹上,遠岫回頭看去時,包裹正好順著逐揚手的方向轉了一圈,從肩膀上滑落。
一隻手拿著包裹,逐揚另一隻手趁著遠岫不注意,將他捧著的小木盒也一同取過。
木盒塞進了包裹當中,逐揚將其提在了身側。
“哎?這個?”遠岫剛看著包裹被逐揚拿了過去,緊接著雙手中也變得空落落。
逐揚冇迴應遠岫的話,隻攬過她的肩頭,推著他接著往前走去。
遠岫擡頭瞧了下逐揚,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轉過臉,走路姿勢也變得僵硬了許多。
豐澤城乃皇城,各處街落俱熱鬨紛紛,遠岫許多年未像現在這般於宮外信步,一瞬間竟然生出恍若隔世的錯覺來。
兩人順著人流走著,不知怎麼到了朱雀大街。不管過了多久,遠岫始終記著這處地方,他愣了一瞬,腳步停下。
逐揚身側一滯,他疑惑道,以為遠岫是那裡不舒服了,忙問,“怎麼了?累了?”
遠岫搖搖頭,看向大街儘頭的高牆。逐揚同樣順著遠岫的視線看去,他麵色一變,想起與遠岫初相逢時,燈會節那晚將遠岫關在屋子裡恐嚇的事,他不自然道,“當日那晚,其實……”
逐揚話至一半,遠岫突然抓過逐揚的手,拉著他便往前跑去。
兩人穿過大街的人流,到了一窄巷子口,遠岫微揚頭顱,小聲念著,“這麼多年了,冇有怎麼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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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尾聲了,一邊苦惱怎麼結局,一邊很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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