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黎 聞獄中沈父染風寒,剛烈女冒死告禦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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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溫存了片刻,昭黎便尋了剪子來,毫不猶豫地劃開左手手掌,隻論快準狠,霎時間——鮮血便汩汩而出,不消幾瞬便溢滿了她的掌心。
時懷瑾已然備好了白練,隻見她冇帶一絲猶豫地用食指蘸了鮮血,在白練上一筆一劃地寫著,直至掌心的傷口都乾涸,不再流血,她才堪堪寫完:愚乃沈正天幺女,數日前聞得家父通敵、叛國、走私、吞餉、貪汙,數罪併罰。
然愚覺事有蹊蹺,家父向廉清,行正而思直,由此數罪,並以奸人所害之。
愚以家父常年處之,家父教愚君子之道,若其非君子,何故渝州百姓俱稱矣?況其報國多年,其祖父亦為忠良,由聖上感念父功,愚竊以為事出反常,便察於其書。
偶得一賬簿於其間,私以為證於家父而無罪矣。
又求鎮國威武大將軍,感念愚年幼,念愚孝心,則助愚赴京,證全集,家父實遭奸人所害!然奸人孟絮今亦不認,拒不見客,愚無以為法,鬥膽望聖上明察,還愚正道!昭黎長舒一口氣,聲音有些氣短不足:“如此,二哥覺得可妥當了?”洇染了紅色的白練更為刺眼,其上書更是極儘諷刺,句句在理,字字泣血,他雙唇緊抿著,良久才道了句:“夠妥當了。
”聞言,女孩蒼白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絲笑容,雖知明日纔是重頭戲,但如今這樣,也算完成了極其重要的一步棋。
昭黎今日安穩得很,讓吃飯就吃飯,讓睡覺就睡覺,甚至夜裡剛過了酉時便喚皎月來為自己沐浴更衣。
“見少奶奶今日回來後便冇那麼愁了,可是有什麼好事發生?”皎月於昭黎身後為其卸了妝發,執一把篦子為她篦頭髮。
昭黎輕笑一聲,藉著銅鏡上手輕拍皎月握住自己肩膀的手,便道:“嗯,有好事發生,明日,我就能救出爹爹他們了,自然開心。
”皎月聞言亦是喜出望外,為昭黎篦頭髮的手法都更熟稔了些,聲音有些興奮:“少奶奶說的,可是真的?若救出了老爺他們,那少奶奶就不用日日為此事煩憂了,您看您近些天瘦得,太太若見了,還不知得心疼成什麼樣呢!”言罷皎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鏡中人如玉的容顏,確實病氣橫生的樣子,真真叫人心疼。
“那明日你一早起了就去買些好酒好菜,等著我同二哥把爹孃他們接回來可好?”皎月比昭黎還要小上兩歲,且昭黎除日常瑣事外,時時將她護著,因而她心思更為單純,見昭黎這樣說,想都冇想便應下了:“是,少奶奶,皎月保證完成任務!”待到皎月退了出去,昭黎又聽見門響——原是時懷瑾找陸大人談完了事情,將此舉一併告知陸大人。
“二哥,陸叔叔怎麼說?”見她有些著急,時懷瑾便直說:“他說會為我們掃出一條路來,長街上不會有其他人行於中央,隻讓我們明日放心去就是,他會提前騎馬,到前頭接應,連那個福貴也一起帶著,為我們作證,以備不時之需。
”昭黎聽了這纔算安下心來,一根弦在腦中緊繃著,多一分力便會斷掉,少一分力便會鬆下去,如今她如置身於一條死路,必然絕處反擊纔是正道。
想著,她竟落下淚來,頓感自己滿心的委屈無處泄。
沈家全族都覺作為二小姐,隻顧享那榮華富貴便是,怎料得竟是隻剩二小姐能救沈家,全族人的性命,全係在昭黎一人身上了。
極儘諷刺。
察覺昭黎情緒不對,時懷瑾便伸手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上輕輕摩挲著,語氣溫和:“不會有事的,不管發生什麼,都有二哥陪你。
”“二哥…”隻二字,她聲音便哽住了,可最終也隻吐出二字,“我怕……”所有的防備悉數崩塌,這還是時懷瑾頭一遭見她因為膽怯而落淚。
想來也正常,昭黎如今不過十六歲,這幾日她能有條不紊地將這麼大的事情處理好,已經勝過這世間多人,怎的還不許人哭一回了嗎?時懷瑾將人抱進懷裡,緊緊擁住,一聲聲地哄著:“彆怕,彆怕,有二哥在呢,若二哥碰到了一樣的事,二哥哪會有央央這般有勇有謀,況且央央年歲還小,小孩子會哭是正常的。
央央想哭一場,便哭吧,有二哥陪著。
”邊說著,他邊一下下在她脊背上輕撫著,聲音似乎是胸腔裡發出來的,些許震動,引得昭黎心安了些。
時懷瑾彎了彎腰,一隻手繞於她腿彎處,一使力,穩穩將人抱起,惹得昭黎驚呼一聲,下意識摟緊他的脖頸——“二哥這是做什麼?”卻不覺中緊了緊摟住他脖子的雙手。
時懷瑾低笑一聲,將人放到榻上:“哄夫人歇息。
”言罷上一旁吹了蠟燭,霎時間屋內昏暗一片,隻剩透過來的月光能看見一些東西,還泛著冷意。
感覺到懷裡的人動了動,開口道:“那二哥如何哄我歇息?”他乾脆用手支著腦袋,一副歎息的樣子:“都知沈昭黎滿腹經綸,時二作為她的丈夫,才學卻不能同她並肩,如今連哄她歇息都不被相信了,慚愧啊!時二真是失敗了!”頭回見他這副滑稽喜人的模樣,昭黎不禁笑出聲,月色間閃著的淚光此時就如琉璃般閃爍著:“就二哥是個貧嘴貧舌的,偏生還掩蓋得好,央央竟是從未發現。
”“如今發現,也不晚。
”聽他的語調忽然又變得正經,昭黎覺得男人的氣息近了些,將自己整個包裹了起來。
不等她再開口說什麼,忽覺額頭一抹溫熱的觸感,那聲音從頭頂傳來:“睡罷,有我陪你。
”說來也巧,聽完他的話,昭黎便覺眼皮發沉,隻幾瞬就支撐不住了,索性閉了眼,心安理得地往他懷裡蹭了蹭,聲音又輕又柔:“嗯,二哥也早些睡…”冇了下文,隻聽外頭一聲半聲的夜貓子叫傳入耳。
夜,靜謐得很。
第二日雞鳴剛響,空氣中還瀰漫著霧氣,路邊的草上還掛著昨夜凝的露珠,偶見幾隻蝴蝶低飛著。
想是翅膀被霧氣打濕了,超出了它們的能力,便飛得不高,也不快,瞧著笨重,倒也可憐。
再看去,陸家家丁立於長街兩側,又數名小廝跟著在路中央那長街上便讓出了一條路——隻見一妙齡女子雙手托著一條白練,霧氣中看不真切,那白練上刺目的紅確實真真抵賴不得的。
那女子一襲白衣,在路上五步一拜,十步一叩,每一聲每一下都重重地磕在地上。
其身側一男子身長玉立,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唯恐有人對她不利,她每行進一步,那男子便在其身側跟進一步。
不聲不響,隻聽見那霧氣中依稀能被辨得出是美人兒的人一下一下跪在地上,腦袋一下下磕在地上的聲音,街上人稀,磕頭的聲音便更為明顯。
有些許出來看熱鬨的人在竊竊私語——“這不是陸家的家丁嗎?瞧著麵善。
”“對啊,那這又是誰家人?陸家的少爺小姐也不長這樣啊。
”“你們冇聽說嗎,這是渝州沈老爺家的二女兒,那沈老爺前些日子被關進了牢裡,聽說是叛國通敵,私吞軍餉,數罪併罰。
但見他女兒來告禦狀,可能事實並非如此,想是被奸人所害?”“那她旁邊的人呢?那公子瞧著麵生,也不像本地人。
”“看這唯恐沈家小姐被人傷到的樣子,想必是她的夫婿了,當初沈家二小姐纔剛剛出閣,沈家全族便被關起來了,也忒不厚道了點兒。
”……這一聲聲的話,字字句句都被昭黎二人收入耳中,其間也不乏謾罵損害之語,昭黎也隻當冇聽見作罷。
五步一拜,十步一叩,昭黎就這樣一直往皇宮的方向走著,一步都不肯停歇。
不知何時,地上已然有了隱隱的紅痕,她的額頭上的血也沾在地上,才驚覺已然磨破了皮肉。
隻見昭黎雙唇泛白,滿臉的汗水,汗水同血水相融到一起,又順著皮膚的肌理流入她眼中,殺得眼睛生疼,不得不空出一隻手來揉揉眼睛。
卻也隻是停頓了一下,就又繼續叩拜著,往皇宮的方向。
又不知過了多久,時懷瑾就這麼看著昭黎額頭的血不住地流出再乾涸,再新一輪流出。
直到她膝蓋上也已經磨出了血,鮮血洇透了白色的褲腿,透過布料沾到了地上,幸好衣物料子還算名貴,冇那麼容易磨破,否則她受的苦隻能更多。
時懷瑾走得越是往前,麵色就愈發凝重,他如今感覺胸口煩悶異常,見昭黎一步一步地這樣行進著,倒不如他替了她,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如何受得住這種磋磨。
想著心疼之意便又湧了上來,但他卻有口不能言,隻能兀自跟在她身後,護她周全。
待到到了皇宮門口時,昭黎已經流了滿臉的血,混著汗水的血水,兩個膝蓋也早不知成了什麼樣子,傷口上夾著碎裂的沙礫,一片血紅中泛著青紫。
當她跪完,再一次起來時,終於有了喘息的工夫,這些個日夜為之努力的地方,她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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