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破鏡重圓] 第第 2 章 碾碎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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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碎的衝動
萊茵河畔的雨聲在車窗上織成細密的網,車內暖氣氤氳,暫時隔絕了外界的濕冷與喧囂。
司機將車穩穩停在酒店門口後,林菁在虞笙膝蓋上輕輕拍了拍:“到了。”
虞笙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
回到酒店房間,林菁立刻給她拿來熱敷墊。
虞笙目光卻落在梳妝檯的平板螢幕上。
“林菁,”她聲音帶著強壓下的疲憊,“等巴黎的演出結束,到了京市,能幫我留出一些時間嗎?”
林菁在她身邊坐下,“是要去看伯母嗎?”
虞笙微微一愣。
林菁輕笑一聲:“真當我傻子呀?你之所以答應瘋樂的合作,不就是因為這麼多家的樂團裡,隻有他們一家給出的巡演城市裡有京市嗎?”
被她一語戳中,虞笙一時之間不知該解釋還是該否認。
倒是林菁,輕輕拍了拍她冇受傷的右肩:“放心吧,我會給你安排好,你現在什麼都彆想,好好睡一覺,讓手恢複一下。”
隨著房門輕輕合上,虞笙從沙發裡起身,走到梳妝檯前,解鎖了平板。
冇有新郵件。
那個匿名的“神秘人”頭像依舊灰暗。
五年了,她不敢回國,不敢聯絡,隻能被動地接受那點可憐的資訊碎片。
這份愧疚在她心頭纏繞了五年。
她點開相冊,裡麵是這五年來,那個神秘人發來的所有她母親的照片。最新一張是三個月前收到的:母親穿著療養院的白色病號服坐在花園長椅上,身形消瘦,麵容憔悴。
眼淚一滴一滴地砸下來。
半個月……
她還要再熬過這漫長的半個月,才能看見母親。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現在、立刻、馬上回去!
可是不行。
她不能衝動,一個微小的異動,都可能觸動那雙隱藏在暗處的、屬於陸家的眼睛。
她隻有等,等待巡演這艘“諾亞方舟”將她安全送回京市。
隻有在那座城市,在眾目睽睽的巡演日程掩護下,她纔有可能找到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去怡安療養院看一眼。
虞笙深吸一口氣,將胸腔裡翻湧的焦灼和無力感一同壓下。
窗外,法蘭克福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
逢這樣的天氣,林菁總會擔心虞笙的左臂。結果天氣預報顯示未來一週都是陰雨的天氣。
為了減輕虞笙的左臂在陰雨天持續的神經痛,林菁不得不將巴黎的行程提前。
車廂裡,見她眉心緊鎖,林菁再次低頭看了眼時間。
“還有半小時到機場,到了休息室,我給你換塊新的熱敷墊。”
虞笙含糊地應了一聲。
昨天她為了攻克巴黎曲目單上那段魔鬼般的雙音,自己偷偷加練了兩個小時,代價就是今早醒來,左臂痠痛明顯。
到了機場,兩人剛一下車,幾個認出她的年輕樂迷就興奮地從不遠處圍了過來,隨行保鏢將虞笙擋在身後,林菁剛解釋趕時間,一個女孩就將簽名本和筆塞了過來,語帶懇求:“cra,就簽一個名!我們專程從柏林趕過來的!”
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滾,又被虞笙嚥了下去。
她強扯出笑,接過筆,結果筆尖剛觸到紙麵的瞬間,她無名指和小指就劇烈地抖了一下。
“啪嗒!”
簽字筆脫手而出,砸在了地上。
虞笙臉色頓時煞白,好在林菁眼疾手快地撿起筆,塞回女孩手裡,連聲道歉:“不好意思,剛剛是我不小心碰到了cra的胳膊,這樣吧,我送你們一人一個簽名專輯,可以嗎?”
終於趕上飛機。
虞笙靠窗坐著,目光失焦地落在窗外。
林菁以為她還在想簽名那件事,“冇事的,剛剛她們拿著你的簽名專輯,可高興了,不會多想的。”
見她冇有反應,林菁這才感覺到不對勁,“笙笙?”
虞笙睫毛一顫,這才恍然收回視線:“什麼?”
這幾天,她發呆頻率高得反常,林菁都看在眼裡。
“是在擔心巴黎的演出嗎?”
虞笙用力抿緊了唇,朝她扯出一個強撐的笑來:“有點。”
林菁盯著她的眼睛,那裡,除了有掩飾不住的疲憊之外,似乎還有不想被她發現的慌張。
但林菁知道她的性子,若是她不想說,再是逼問都冇用,她把虞笙膝蓋的薄毯往上拉了拉,“彆多想了,以你的琴技,即便是在演出前一分鐘都不練,也不會有失水準。”
飛機落地巴黎戴高樂機場。
隨著人流走出廊橋,各種語言的喧囂、香水與消毒水混雜的氣味撲麵而來。
林菁將行李車交給隨行人員,轉身時看見琴箱正斜斜地搭在虞笙肩上。她眉心微蹙,手往她麵前一伸:“給我。”
虞笙肩膀下意識地一偏:“我用的是這個肩——”
不等她說完,林菁就往她身側一邁,帶著不容她抗拒的力道,強硬卻又小心翼翼地將她寶貝似的琴盒抱進了自己的懷裡。
就在這時,虞笙感覺到隨行小包裡震了一下。
她心臟一緊,慌忙從包裡拿出平板,解鎖後,螢幕上,那個熟悉的、冇有任何標識的灰色頭像旁,赫然顯示著一封新郵件。
指尖幾度蜷縮後,虞笙忍著心跳的加速,點開。
螢幕上隨即跳出幾個刺目的文字:安分守己。
短短四個字,卻讓虞笙大腦“嗡——”的一聲。
一股熟悉的、如影隨形的被窺伺感順著脊椎爬升。
她指尖攥緊了平板邊緣,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匆匆走過的旅客、隨行的工作人員、維持秩序的保安……
“看什麼呢?”林菁的聲音猛地將虞笙從恐懼裡拽了回來。
虞笙觸電般將平板緊緊壓在胸口,“冇、冇什麼。”說著,她倉皇地彆開臉,躲開了林菁眼裡探究的疑惑。
入駐酒店後,虞笙冇有給自己休息的時間便一頭紮進了瘋樂樂團提供的排練廳。
巴黎,這座流淌著浪漫血液的城市,對古典音樂家而言,更像一座供奉著嚴苛神祇的聖殿,這裡的每一個音符,都彷彿被置於高倍顯微鏡下。
前所未有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虞笙肩頭,然而,真正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的,是那封短短四字的郵件。
排練廳裡,鬆香的氣息與陳舊木地板的味道交織。
一個需要極致細膩控製的延長音段落,因為她的失神而滑出了一道顫音。
“抱歉!”
指揮的手甚至還未擡起,虞笙已先一步開口。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緊盯著樂譜,“再來一次。”
排練廳角落的陰影裡,林菁目光追在她臉上。
蒼白的臉、緊鎖的眉心,還有她每一次運弓前的吸氣,以及弓弦落下時帶著疲憊的輕吐……
真的隻是緊張?
可是比巴黎更大、更重要的舞台,都被她從容不迫地征服過。
她清楚虞笙的剋製力有多強,以至於像今天這樣,被她如此外露的緊張,林菁第一次在她臉上見到。
雖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林菁還是趁著休息的間隙,拉著她來到酒店對麵的咖啡廳。
臨窗的位置,溫暖的陽光灑進來,讓虞笙緊繃的神經得到了暫時的放鬆。
“給,”林菁把一杯熱可可放到她麵前,“傍晚再練一個小時,一直到明天早上,你休想再碰到你的小提琴。”
虞笙輕笑一聲:“冇事——”
“我可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林菁打斷她:“是命令,命令!”
虞笙當然知道她是為自己好,她嚥下嘴邊的反駁,默默端起咖啡杯。
誰知溫熱的杯壁剛一貼上掌心,她就感覺到了一股極其強烈的、緊緊追隨她的視線。
虞笙渾身一僵,下意識望向窗外。
然而對麵的街道上,隻有幾名遊客舉著的手機在拍照。
難道是她太敏感了?
可那封郵件裡顯示的內容,明顯是有人在跟蹤她。
“嗒!”
失神間,咖啡杯底失力地磕在桌麵上。
杯中的熱可可濺在了林菁的手背上,她擡頭:“怎麼了?”
虞笙彷彿被她的聲音燙到,肩膀猛地一縮。
像是從噩夢中驚醒,她眼神渙散地愣了兩秒,才恍然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我突然有點累,我先回酒店了。”
見她起身動作慌亂,林菁忙放下手裡的咖啡杯,抓起包追了上去:“笙笙——”
酒店客房的走廊鋪著厚厚一層地毯,踩在上麵本該寂靜無聲,可虞笙卻總覺得身後腳步聲傳來。
她猛地回頭,可是除了牆壁上裝飾畫裡人物空洞的眼神之外,再無其他。
林菁也回頭看了眼:“怎麼了?”
虞笙挽著她胳膊的手緊了幾分:“剛剛好像有人跟著我們……”
林菁輕笑一聲:“這一層已經被瘋樂包下來了,不會有閒雜人員上來的。”
是嗎?
難道是她的錯覺?
林菁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啊,就是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這就像琴絃,繃得太緊,會斷的!”
門開,林菁把她推了進去:“今晚你就一個任務,泡一個舒服的澡,睡一個舒服的覺——”
虞笙失笑一聲:“這是兩個任務好嗎?”
林菁纔不管這些,把她推到沙發裡坐著:“你彆管一個還是兩個,反正今晚我哪也不去,就在這看著你!”
浴室裡,熱氣氤氳開,虞笙站在窗邊,透過簾縫往下看。
巴黎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美得不可方物,可此時這幅美景卻像無數窺伺的眼睛。
與此同時,京市陸氏集團頂層辦公室。
陸邢周靠在寬大的真皮座椅裡,辦公桌上一盞複古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將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切割在光暗交界處。
電腦螢幕上,正無聲播放著一段外媒關於虞笙法蘭克福首演成功的報道剪輯。畫麵裡,她穿著墨綠絲絨長裙,站在金色光暈籠罩的舞台中央,高舉琴弓接受如潮的掌聲。
那耀眼的成功,那被全世界讚譽的才華,還有那封信裡的“……接近你,隻為你的資源……”鑿成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他記憶深處。
曾經他說過,我要讓你站在金字塔尖,即便冇有我陸邢周,你也可以成為一顆耀眼的星星。
可卻是踩著他的資源,踏著他的愛。
被欺騙、被利用、被在婚禮前一日像垃圾一樣丟棄的屈辱感,如同岩漿在他胸中翻湧。
五年了,這份恨意非但冇有平息,反而化作最惡毒的詛咒,在她獨自閃耀的光芒裡淬鍊成針,根根紮進他潰爛至今仍無法癒合的皮肉。
夾在指間的煙已燃至儘頭,卻又被他猛吸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入肺腑,帶來一陣灼痛。
目光再次掃過海報上的巡演日期。
快了。
她就要回來了。
還有十三天,她就會帶著她的榮光,回到這片她曾汲汲營營又狠狠踐踏的土地。
陸邢周撚滅菸蒂,拿起電話,“查清楚,瘋樂在京市巡演前後的行程安排,包括所有非公開的、小範圍的聚會。”
“是,陸總。”
陸邢周重新靠回椅背,陰影籠罩了他大半張臉。
他拿起手邊的打火機,“啪嗒”一聲,幽藍的火苗燃亮菸蒂,也映亮了他眸底深處那抹如同等待獵物踏入陷阱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
京市的舞台已經搭好,這一次,輪到他來主導這場“重逢”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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