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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宮闈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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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闈變

兩年光陰如流水,在江浦鎮的煙火灶台間悄然滑過。

林記食鋪的招牌早已換了一塊更厚實光潤的榆木板子,墨跡沉著。當初租下的小院也已買斷,院牆重新砌過,粉刷得潔白,臨街一溜兒矮矮的花圃覆著薄雪,枯枝間偶有幾顆凍得通紅的漿果,給這油煙之地添了幾分生氣。

院角搭了個簡陋的狗窩,一條通體黝黑的大犬常臥其間,名喚沛恒。兩年前張小滿在鎮外河灘邊撿到它時,它瘦得皮包骨頭,渾身濕漉漉地發抖,卻拖著一條傷腿努力地想跟上行人的腳步。小滿見它可憐,想起每日灶上總有些剔下的碎肉剩骨,便將它抱了回來。

沈昭冇說什麼,隻默許了。它傷好後便留了下來,因毛色黑亮,性子又活潑好動,沈昭便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沛恒”,取意“精力充沛,恒久相伴”。它平日極乖,從不亂吠,最愛窩在灶膛邊取暖,或是叼根骨頭在院中自個兒玩耍。

鋪子裡依舊隻他幾人操持,隻是阿桂身量竄高了不少,肩背漸顯少年人的硬朗。張小滿拒了不知幾撥媒婆,對外隻道要照料病弱兄長,終身不嫁。鄰裡皆歎林家兄妹情深,亦不再多言。

這日午後,客流稍歇。寒風從門縫裡鑽進來,吹得油燈苗忽明忽暗。幾個熟識的船老大圍坐在爐邊喝酒暖身,嗬出的白氣與酒菜熱氣混作一團。沛恒見無人驅趕,便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搖著尾巴悄無聲息地湊到食客桌下,鼻頭輕聳,似在尋覓可能掉落的飯粒肉屑。

“京城那邊出了天大的事兒!”一個麵色赤紅的漢子壓著嗓子,卻難掩興奮。

“可是那樁舊案?鬨得沸沸揚揚的!”另一人立刻接話。

“正是!說是逮著了先帝爺跟前侍藥的老內侍,叫王、王恭的!抖摟出好大陰私!指認當今……”他聲音更低,幾乎含在嘴裡,“……收買他給先帝爺的湯藥裡下了慢毒!”

座間一片倒抽冷氣聲。阿桂正擦著鄰桌,動作慢了下來。灶房門口,張小滿拿著棵凍得硬挺的蔥,忘了剝。

那船老大又唏噓道:“這還不算完!連帶出當年鎮北大將軍裴仲連的死……謔!哪裡是什麼暴病而亡!竟是先帝爺忌憚他功高震主,設了局,活活逼死在金殿上的!就在他親兒子眼前!”

話語如冰錐,猝然刺穿兩年來的平靜假象。

張小滿手裡的蔥掉在地上,臉色微微發白,下意識看向灶房。阿桂攥緊了抹布,指尖發緊。

灶房內,沈昭正低頭切著鹵豆乾。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均勻而沉滯。門外的話語,一字不落,清晰入耳。灶膛裡的火劈啪作響,映得她側臉明明暗暗。

她動作未停,甚至冇有絲毫遲緩,隻那微顯畸曲的右手食指,在刀起刀落間,繃得極緊,骨節透出蒼白色。

王恭……裴仲連……金殿逼死……

每一個詞都砸在心底最沉暗的角落,激起迴響。這翻雲覆雨的手段,這直指皇權核心的雷霆一擊,除卻裴珩,還能有誰?

兩年前,那遍佈各州縣的海捕文書悄無聲息地撤下,官方的說法是犯婦大抵溺斃潛逃,不了了之。她從未真正安心,那男人的掌控欲與狠戾她體會至深。此刻,這京城傳來的滔天巨浪,卻似一道刺目的光,照見了某種可能。

他既要掀翻龍椅,清算舊賬,踏著血路通往至高之位……哪裡還能分出心神,緊盯她這早已溺斃的無關螻蟻?

懸在頭頂那柄利劍的影子,似乎真的淡去了些許。

沈昭將切好的豆乾碼入盤中,動作依舊平穩。端起盤子,轉身走向店堂。

門外食客仍在唏噓議論。她臉上看不出波瀾,隻將豆乾放在客人桌上,蠟黃的側臉在午後光線下顯得平靜而疲憊。放下盤子,她目光無意間掠過桌下。沛恒正仰著頭,烏溜溜的眼珠望著她,尾巴輕輕搖晃。

沈昭靜默一瞬,繼而從盤中拈起一塊方方正正、醬色濃鬱的鹵豆乾,手腕一垂,輕輕丟了下去。沛恒喉嚨裡發出極輕快的嗚咽聲,敏捷地低頭銜住,趴伏下來,用前爪抱著,吃得津津有味,尾巴尖在地麵上掃來掃去。

她垂眸看著黑犬滿足的模樣,眼底深處那根緊繃了兩年多的弦,微微一鬆。一口氣無聲無息地自胸臆間吐出,輕得如同窗外花圃上拂過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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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在禦書房內跳躍,映著趙寅晦明不定的臉。他看著一份暗衛拚死送來的密報,上麵羅列著裴珩近日調動京畿防務、聯絡故舊的蛛絲馬跡。心腹太監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窗外,偶有雪花撲打在窗欞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朕竟養虎為患至此。”趙寅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絲冷意。他想起裴珩初入朝堂時的銳氣與果決,像一把無主的利刃,正是他需要用來斬斷腐朽門閥、鞏固皇權的刀。他予他權柄,縱他橫行,剪除宮中隱患……卻忘了,刀太利,是會反噬其主的。

“北疆軍資賬目,他查到了多少?”趙寅問,目光仍落在密報上。

“回陛下,裴……逆賊所獲,恐已觸及核心。當年經手之人,不是暴斃便是失蹤,怕是……”太監聲音發顫。

趙寅闔上眼。軍資貪墨,用以蓄養死士、結交邊將,這是他無法宣之於口的隱秘。裴珩選擇從此處下手,狠準至極。

“王恭……那個老奴,竟然還活著。”趙寅再開口,已掩去所有情緒,隻剩一片冰冷,“裴珩找到了他,便是握住了最毒的刀。”

弑父。無論真假,一旦公之於眾,便是身敗名裂,萬劫不複。裴珩不僅要他的皇位,還要他遺臭萬年。

“陛下,是否……暫避鋒芒?或可密詔……”太監試探著,聲音幾不可聞。

趙寅猛地睜開眼,眼中銳光一閃:“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逼宮,朕就不能清君側嗎?”他冷笑,“去,傳朕口諭,密召……”

話音未落,殿門外傳來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鐵靴踏地,金戈碰撞,碾過殿外積雪,發出沉悶而令人心窒的聲響,瞬間將書房包圍。門被轟然推開,寒風裹著雪花捲入,吹得燭火劇烈搖曳。蕭肅行一身玄甲,肩覆寒霜,按劍而入,麵色沉凝如水。

“陛下,”蕭肅行躬身,禮數週全,聲音卻無半分溫度,“宮中發現刺客蹤跡,為保陛下萬全,裴大人已接管禁宮防務。請陛下暫歇此殿,勿要外出。”

趙寅瞳孔驟縮,死死盯著蕭肅行。這個他安插在兵部、用以製衡裴珩的孤臣,竟是裴珩的人

“蕭卿,”趙寅緩緩起身,冕旒輕晃,試圖維持最後的帝王威儀,“你也要背棄君父?”

蕭肅行垂眸:“臣不敢。臣所為,正是為社稷安穩,撥亂反正。”他側身讓開,門外凜冽的寒氣與甲士的身影清晰可見,“朝會時辰將至,百官已候在殿外。有要事,需陛下與百官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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