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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驚弓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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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弓雀

濃煙如墨龍翻滾,裹挾著灼人的熱浪和烈酒爆燃的刺鼻氣味,吞噬了山寨一角。沈昭不顧一切地撲進莽莽山林,身後是沖天的火光和匪徒們驚怒交加的咆哮。

“抓住她!”

“彆讓那賤人跑了!”

“分頭追!她跑不遠!”

雜亂的腳步聲、樹枝斷裂聲、凶狠的呼喝聲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在她身後,越來越近!荊棘撕扯著早已襤褸的衣裙,尖銳的枝條抽打在臉上、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傷痕。她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全憑一股逃出生天的意誌在支撐。

突然,一道人影從前方的灌木叢後猛撲出來,帶著一股汗臭!正是那看守她的小頭目!他滿臉菸灰,眼中是獵物即將到手的獰笑:“臭婆娘,看你往哪兒跑!”粗糙的大手帶著風聲,直抓向沈昭的肩頭!

避無可避!沈昭瞳孔驟縮,絕望如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心臟。

就在那沾滿汙垢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她衣襟的刹那

“咻——!”

一道尖銳到撕裂空氣的厲嘯破空而來!

噗嗤!

一支漆黑的鐵桿狼牙箭,挾著千鈞之力,精準無比地貫穿了那小頭目的脖頸!箭頭帶著一蓬滾燙的血霧,從他喉結下方狠狠透出!

獰笑凝固在臉上,化為難以置信的驚恐。他喉嚨裡發出怪響,身體晃了晃,像截被伐倒的朽木,“咚”地一聲重重砸在沈昭腳邊的腐葉堆裡。鮮血汩汩湧出,迅速洇開一片刺目的暗紅。

沈昭渾身劇顫,僵在原地,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她猛地擡頭,循著箭矢來路望去。

前方不遠的山道拐彎處,一隊人馬如同沉默的玄鐵雕像,矗立在漸濃的暮色裡。為首之人端坐於通體漆黑的駿馬之上,身姿挺拔如鬆,正是裴珩!他身著玄色勁裝,外罩墨色麒麟紋軟甲,一手握著強弓,弓弦猶自嗡鳴。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鞍前,彷彿剛纔那奪命一箭不過是拂去一粒微塵。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視線越過倒斃的匪徒,牢牢鎖在沈昭身上。那目光銳利如刀,帶著審視,更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將她從頭到腳,每一寸狼狽與驚恐都剝離開來,暴露無遺。

他身後,是十餘名身著黑色軟甲、腰挎長刀、揹負強弩的大理寺精銳緹騎。他們如同主人延伸的影子,沉默、冰冷,散發著鐵與血的煞氣。

短暫的死寂被打破。山寨方向追出的幾個嘍囉目睹同伴瞬間斃命,又看到山道上那隊煞神般的黑衣騎士,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掉頭就往回跑,眨眼消失在濃煙與密林之中。

裴珩的目光在沈昭沾滿泥汙草屑、被劃破數處的衣裙上短暫停留,尤其在她裸露出的手腕和小臂那些新鮮的擦傷刮痕上略作逡巡。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她臉上,那眼神冰冷而直接,彷彿在確認一件物品是否完好無損,是否有被玷汙的痕跡。片刻,那無形的壓力似乎才稍稍斂去一絲。

他並未下馬,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不高,卻擲地有力:“如何脫身?”語氣平淡,聽不出半分關切,隻有純粹的質詢。

沈昭強壓下劫後餘生的劇烈喘息和嘔吐的**,避開裴珩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微微垂首,聲音帶著劫難後的虛弱沙啞,卻努力維持著平穩:“……匪寨酒窖起火,混亂不堪。妾身趁亂……僥倖逃出。”

她頓了頓,擡起頭,眼中適時地浮起一層驚魂未定的水光,以及一絲恰到好處的怨懟與責備,聲音也微微拔高,帶著後怕的顫抖,“大人!若非這伏牛山的匪徒與大人有仇,妾身何至於遭此無妄之災?刀光劍影,差點命喪荒野!大人樹敵眾多,權勢滔天,可曾想過……府中之人,亦如行走於刀尖之上?”她話語裡帶著控訴,眼神卻含著一絲脆弱與乞求,彷彿在質問:你的敵人要殺我,你該如何護我?

裴珩端坐馬上,麵無表情地聽著她的控訴。暮色在他冷硬的側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看不清眼底情緒。他隻是沉默地看著她,那目光深如寒潭,似乎要將她方纔話語裡每一絲細微的顫抖都吸進去仔細分辨。

就在這時,兩名緹騎拖著一名被反剪雙臂、滿臉血汙的匪徒快步走了過來。那匪徒顯然經過了一番招待,眼神渙散,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

“稟大人,”一名緹騎單膝點地,聲音冷硬,“已問清。確是伏牛山殘匪,受京中‘貴人’指使,欲劫持夫人,逼您就範。其目的……”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卻足以讓不遠處的沈昭聽得清楚,“是欲讓夫人寫下控訴您‘暴虐成性,殘害髮妻’的文書,並假作被其‘救出’,以此構陷大人,敗壞官聲,挑起眾怒。”

裴珩的眉峰微微動了一下,目光掠過沈昭瞬間變得蒼白的臉,又落回那匪徒身上。

緹騎繼續道:“此人還招供,夫人被帶入寨中後,那女匪首柳三娘曾以報恩為名,極力蠱惑夫人合作。夫人……夫人當時驚懼萬分,為求自保,曾在匪徒麵前哭訴……”他聲音更沉,字字清晰,“哭訴大人您……曾當街踩斷其指骨,對她百般折磨,她心中……恨極,隻求脫身,願寫和離書……”

“和離”二字,如同鋼針,刺破了山間凝滯的空氣。

沈昭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她下意識地看向裴珩,正對上他倏然轉來的目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此刻寒光凜冽,銳利得能穿透人心。冇有暴怒,冇有質問,隻有一種令人骨髓發冷的、洞悉一切的審視和嘲弄。

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知道了!他全知道了!她在匪寨裡為了活命、為了迷惑柳三娘而說的那些“恨極”的話,那些“和離”的念頭,此刻都被**裸地攤開在他麵前!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她張了張嘴,想辯解什麼,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在他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可笑。

裴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那無形的壓力幾乎要將她碾碎。最終,他極其緩慢地移開了視線,薄唇微啟,吐出冰冷的兩個字:

“殺了。”

“遵命!”緹騎應聲,手起刀落!寒光一閃,那招供的匪徒連慘叫都未及發出,頭顱便滾落在地,鮮血噴濺在枯黃的草葉上,觸目驚心。

沈昭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猛地捂住嘴,臉色慘白。

裴珩彷彿冇看見她的失態,目光投向山寨方向那漸漸被暮色吞冇、隻餘零星火光的山頭,聲音不帶一絲波瀾:“清理乾淨。伏牛山匪,一個不留。”

“是!”緹騎首領抱拳領命,眼中殺機畢露,迅速帶著幾名手下,如同融入暗影的鬼魅,無聲地撲向密林深處。

裴珩這纔再次看向沈昭。一名緹騎已牽著一匹溫順的棗紅馬走到她麵前。

“上馬。”他的命令簡潔,不容置疑。

沈昭看著那高頭大馬,又看看自己沾滿泥汙血痕、幾乎站立不穩的身體,眼中掠過一絲為難和恐懼。她從未騎過馬。

裴珩顯然也看出來了。他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隨即翻身下馬,動作利落。他走到沈昭麵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身上那股混合著冷冽鬆香與淡淡血腥氣的壓迫感撲麵而來。沈昭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裴珩卻並未給她退縮的機會。他伸出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她腕骨生疼。

“啊!”沈昭痛撥出聲。

裴珩恍若未聞,另一隻手已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如同拎一件輕飄飄的貨物般,毫不費力地提了起來!天旋地轉間,沈昭已被他粗暴地摜上了那匹棗紅馬的馬背!馬鞍硌得她腰背劇痛,胃裡翻騰欲嘔。

“抓緊。”裴珩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冰冷得不帶任何情緒。他自己則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馬。

緹騎們已無聲地聚攏護衛在兩側。裴珩一抖韁繩,黑馬率先邁開步子。棗紅馬也順從地跟上。

崎嶇的山道在暮色中愈發難行。馬背上的顛簸讓沈昭頭暈目眩,胃裡翻江倒海。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身上新舊交疊的傷口,尤其是被裴珩攥過的手腕,更是火辣辣地疼。冷汗浸透了她的裡衣,山風一吹,刺骨的冷。她死死抓住馬鞍前的突起,指節用力到發白,才勉強穩住身形,不讓自己栽下去。視線模糊,耳邊隻有單調的馬蹄聲和呼嘯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山道終於變得平緩。前方山腳下,一輛玄青色的油壁馬車靜靜地停在官道旁,正是裴府的車駕,旁邊守著幾名留守的護衛和車伕。看到裴珩一行出現,他們立刻肅立。

裴珩勒住馬,翻身落地。他走到沈昭的馬前,再次伸出手。這一次,沈昭冇有猶豫,或者說,她已無力掙紮。她幾乎是半滾半爬地跌下馬背,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裴珩的手適時地再次攥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依舊強硬,將她半提半拽地拉向馬車。

車簾被護衛撩開。裴珩手臂用力,幾乎是把她推搡了進去。沈昭踉蹌著跌坐在車內柔軟的錦墊上,渾身散了架般疼痛。

裴珩隨後也矮身鑽了進來。沉重的車廂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最後一絲光線和聲響。狹小的空間內,瞬間隻剩下兩人壓抑的呼吸聲,以及他身上那令人窒息的、混合著血腥與塵土的氣息。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淹冇了車廂。沈昭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裡,背靠著冰冷的車壁,能清晰地感覺到裴珩就坐在對麵。即使看不清,那股帶著審視和洞悉的視線,彷彿實質般穿透黑暗,釘在她身上。

車伕一聲吆喝,鞭梢輕響,車輪緩緩滾動起來,碾過官道的石板,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

黑暗裡,時間彷彿凝固。隻有車輪單調的滾動聲和兩人壓抑的呼吸在狹窄的空間內交織、碰撞。沈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提醒著她方纔匪寨的驚魂、射穿脖頸的利箭、那聲冰冷的“殺了”,以及……此刻對麵黑暗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知道,裴珩就在那裡。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枷鎖,沉沉地壓在她的肩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那關於“踩斷指骨”、“恨極”、“和離”的招供,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她不敢動,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連呼吸都刻意放得輕緩,生怕驚動了這黑暗中的凶獸。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一個時辰。黑暗中,裴珩的聲音終於響起,打破了死寂。

“恨極?”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平靜。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向沈昭竭力想要掩蓋的角落。

沈昭的心臟猛地一縮,黑暗給了她最後一點可憐的屏障,她強迫自己擡起頭,儘管看不見,也努力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麼顫抖:“……匪窟之中,魑魅環伺,妾身一介弱質,為求茍活,不得不……虛與委蛇,口吐妄言以求自保。那些話……當不得真。”

她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與後怕,“大人明鑒,妾身若真存了那般心思,又怎會拚死縱火,冒險逃出那龍潭虎xue?”

黑暗中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短促而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自保?”裴珩的聲音慢條斯理,每一個字都敲在沈昭緊繃的神經上,“哭訴本官暴虐,踩斷你指骨,恨不能和離遠遁……這便是你的‘自保’之道?倒真是……情真意切。”

沈昭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果然一個字都冇信!她的辯解在他眼中恐怕如同跳梁小醜。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黑暗中,她彷彿能看到他那雙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眼睛,正帶著審視的寒光,穿透黑暗,將她心底那點不堪的心思照得無所遁形。

就在她幾乎被這無聲的壓力碾碎時,裴珩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不再糾纏於她的情真意切,而是轉到了另一個方向,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審度:

“縱火酒窖,趁亂脫身……手段倒是比你那隻會跪地乞憐的青梅竹馬強上幾分。”他刻意加重了“青梅竹馬”四字,如同在提醒她某種不堪的過往和無法斬斷的牽連。

沈昭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緊。林清……此刻從裴珩口中提及,帶著一種**裸的羞辱。

“隻是,”裴珩話鋒一轉,語氣陡然森寒,“日後若再因本官之故,陷身險地……”他微微停頓,似乎在欣賞黑暗中沈昭驟然繃緊的身體和加重的呼吸,“記著,你所言所行,便是你薛氏闔族……乃至橘井坊上下,能否得活的憑據。”

最後幾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下!不是威脅她本人,而是直指她最在意、最無法割捨的軟肋——她的家族,還有橘井坊那些無辜的人!

沈昭渾身劇顫,如墜冰窟。黑暗中,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底湧起的無邊寒意和絕望。他捏住了她的命門。她所有的掙紮,所有的虛與委蛇,在絕對的權勢和冷酷的掌控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車廂內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隻有車輪碾過石板單調而沉悶的聲響,如同喪鐘,一下,又一下,敲在沈昭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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