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昭昭不渡閻羅殿 > 畫皮鬼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昭昭不渡閻羅殿 畫皮鬼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畫皮鬼

橘井坊的後院浸在深秋的涼意裡。藥圃不複夏日的蔥蘢,忍冬藤蔓染上枯黃,幾株晚菊頂著寒霜,空氣裡浮動著艾草、薄荷與泥土混合的清冽,更添幾分蕭瑟。沈昭俯身整理著藥圃,藕荷色布裙沾了點點濕泥。阿桂在廊下吭哧吭哧地搗著藥,張小滿則抱著一大捆新收的乾柴,風風火火地從廚房後門出來,哐噹一聲把柴禾堆在牆角,抹了把額角的汗,叉著腰喘氣。

“昭姐姐!”少年清亮的聲音帶著雀躍,撞破了院落的寂靜。陸明瑜一身簇新的湖藍錦袍,髮束金冠,興沖沖穿過月洞門跑來,手裡拎著個精巧的竹編藥簍,臉頰因奔跑染上薄紅。他滿心滿眼都是廊下的沈昭,絲毫冇留意牆角的動靜。

沈昭直起身,目光掠過他過於用心的裝扮和眼底藏不住的傾慕,心中無聲歎息。太醫令的幼子,金尊玉貴,天真爛漫如枝頭將墜未墜的秋果,卻偏偏將一腔赤誠錯付於她。她不能牽連他。

“陸小公子。”她頷首,語氣疏離。

“昭姐姐!”陸明瑜幾步躥到她跟前,獻寶似的舉起藥簍,“今日天氣正好!聽說南柯山雲霧崖那片的石斛和穿心蓮經了霜藥性更佳!我特意備了最好的藥簍,咱們午後一同去采可好?我知道幾處險要但藥材極豐的峭壁……”他眼眸晶亮,滿是少年人邀功的期盼。

“嗬!哪兒來的花孔雀?吵吵嚷嚷的!”張小滿正拍打著身上的木屑,聽到這聒噪的聲音,皺著眉轉過身來。她一眼瞧見陸明瑜那身晃眼的錦袍和臉上熱切的神情,再看他離沈昭那麼近,一股無名火蹭地就冒了上來。

她甩了甩手上的灰,大步流星走過來,語氣不善:“喂!你誰啊?冇見沈昭姐正忙著嗎?采藥?就你這細皮嫩肉的小白臉,爬個土坡都夠嗆吧!彆到時候摔了碰了,哭爹喊娘地找麻煩!”

陸明瑜被打斷,又被這突然冒出來的、說話像放炮似的姑娘劈頭蓋臉一頓嗆,頓時愣住了。他從小到大被捧著護著,何曾被人如此粗魯地對待過?臉上那點薄紅瞬間褪去,換上了羞惱:“你……你這人好生無禮!我找昭姐姐說話,與你何乾?什麼小白臉!你……”

沈昭正欲開口婉拒陸明瑜並製止張小滿,眼風無意間掠過月洞門外那片濃密的竹影。光影交錯間,似乎有一角極其熟悉的玄色衣袂,如同蟄伏的毒蛇,無聲無息地隱在枯黃的竹葉之後。

是裴珩!

一股寒意瞬間爬上沈昭的脊背,比秋風更刺骨。她太清楚那雙眼睛背後的冷酷與多疑。陸明瑜此刻的親近,以及張小滿這莽撞的衝撞,落在他眼中,無異於引火燒身,更可能牽連整個橘井坊!

電光火石間,沈昭心念急轉。她非但冇有後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湊近陸明瑜,臉上瞬間換了一副極其詭異的神情。雙眼驟然瞪大,眼白幾乎占據整個眼眶,嘴角咧開一個僵硬到非人的弧度,喉嚨裡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怪響。同時,她看似隨意地擡起手,寬大的袖袍恰好將張小滿驚愕探詢的目光擋在了身後。

陸明瑜被她突如其來的變臉嚇得渾身一僵,笑容凝固在臉上。他身後的張小滿也被沈昭這從未見過的樣子驚得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忘了繼續嗆聲。

“噓——”沈昭的聲音陡然變得嘶啞飄忽,如同從地底鑽出。她擡起的手,五指如鉤,對著陸明瑜的臉頰虛空抓撓,聲音帶著森森鬼氣:“陸公子細皮嫩肉…正是那南柯山畫皮鬼的最愛!它們專愛在雲霧崖徘徊…剝下俊俏少年的臉皮…貼在自己朽骨上……就像這樣…撕拉——”

她猛地做了一個極其誇張、彷彿撕扯麪皮的動作,身體也配合著詭異地扭動了一下。

“啊——!”陸明瑜哪見過這等陣仗,嚇得魂飛魄散,慘叫一聲,手中那精緻的藥簍“哐當”砸在地上。他踉蹌著連退數步,臉色煞白如紙,指著沈昭的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秋葉:“昭…昭姐姐…你…你中邪了?!”

他完全被嚇懵了,哪裡還顧得上張小滿。

沈昭瞬間收了所有鬼氣,站直身體,恢複了平日的清冷模樣,甚至還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彷彿剛纔一切隻是陸明瑜的幻覺。她語氣平淡無波,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牆角還處於震驚狀態的張小滿,帶著一絲警告:“哦?許是近日整理舊卷,沾染了些不乾淨的東西。陸公子還是請回吧,南柯山險峻,邪祟出冇,莫要沾染了晦氣。”

這“邪祟”二字,咬得格外清晰,既是說給陸明瑜聽,更是敲打張小滿。

陸明瑜驚魂未定,看看地上的藥簍,又看看一臉“無辜”的沈昭,再看看旁邊那個一臉凶相的陌生姑娘,隻覺得這橘井坊處處透著詭異陰森。他再不敢停留,哆嗦著嘴唇:“那…那昭姐姐保重!我…我先走了!”

說罷,如同身後真有惡鬼追趕,頭也不回地狼狽逃出院門,連那藥簍都忘了撿。

張小滿看著陸明瑜屁滾尿流逃走的背影,又看看神色恢複如常、但眼神沉靜的沈昭,張了張嘴,一肚子疑問和剛纔被打斷的火氣憋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聲困惑又帶點幸災樂禍的嘀咕:“……嚇跑了?嘖,真是個冇膽的小白臉!沈昭姐你剛纔是……”

沈昭一個眼神掃過去,張小滿立刻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乾活去了。”

轉身抱起地上的柴禾,灰溜溜地往廚房走,心裡卻翻江倒海,對剛纔那詭異的一幕和沈昭的警告百思不得其解。

竹影深處,裴珩靜靜佇立。他目睹了全程,臉上依舊是無波無瀾的沉寂,唯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沈昭驟然變臉、比劃鬼爪的瞬間,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指間那枚溫潤的墨玉扳指,也停止了無意識的摩挲。他看著陸明瑜倉惶逃離的背影,少年錦袍的下襬狼狽地掃過門檻,如同受驚的雛鳥。一絲冰冷的譏誚,無聲地爬上他的唇角。

——————

日影西斜,太醫令府邸內,氣氛凝重。

裴珩一身常服,姿態閒適地品著陸太醫令珍藏的雨前龍井,話題卻不著痕跡地轉到了子侄後輩。

“陸世兄家學淵源,令郎明瑜公子亦是少年英才,聽聞於醫藥一道頗有熱忱?”裴珩放下茶盞,語氣溫和。

陸太醫令受寵若驚,連忙拱手:“犬子愚鈍,不過是少年心性,貪玩罷了。近日還鬨著要去南柯山采藥,下官正憂心他不知天高地厚…”

“哦?南柯山?”裴珩眉梢微挑,彷彿不經意想起,“說來也巧,今日大理寺剛結了一樁懸案。”他擡手,侍立一旁的親隨立刻恭敬地奉上一卷薄薄的卷宗。

裴珩並未打開,隻用指尖點了點封麵,聲音依舊平淡:“有個采藥童,也是去了南柯山深處,數日未歸。後來…在山澗下尋到,半邊身子都被野貍啃噬殆儘,麵目全非,唯餘半張扭曲驚恐的臉,還死死攥著幾株石斛…”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臉色瞬間發白的陸太醫令,“那慘狀…嘖,連見慣風浪的老仵作都為之側目。卷宗裡,有畫像。”

陸太醫令的手猛地一抖,茶盞蓋碰得叮噹作響,額角滲出冷汗:“竟…竟有此事?!就在今日結案?”

“深山多險,精怪之說雖屬無稽,然猛獸毒蟲卻是實打實的。”裴珩語氣轉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令郎金貴,還是莫要涉險為好。這卷宗…世兄不妨拿去看看,也好警醒後生。”他示意親隨將卷宗遞過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陸府西廂房便傳來慌亂。陸明瑜的貼身小廝跌跌撞撞衝進書房,聲音帶著哭腔:“老爺!不好了!少爺…少爺他看了那捲宗裡的畫像,當場就吐了!如今高熱不退,滿嘴胡話,直喊‘鬼!有鬼!臉…我的臉!’…”

陸太醫令大驚失色,顧不得禮數,匆匆向裴珩告罪。裴珩微微頷首,看著太醫令慌亂離去的背影,眼底一片冰冷的漠然。

——————

暮色漸濃,更深露重。裴府內室燭火搖曳。

沈昭剛洗淨白日沾上的草屑泥塵,正對鏡梳理微濕的長髮,秋夜的寒意透過窗欞絲絲滲入。一隻骨節分明、戴著墨玉扳指的手,毫無預兆地從身後伸出,猛地攥住了她的右手腕。

裴珩的氣息籠罩下來,帶著一絲秋夜霜露的冷冽。他高大的身影在昏黃的銅鏡中與沈昭重疊,目光卻落在她被抓握的手上。那指骨纖細,依稀還能觸摸到被碾碎過的、微凸的舊痕。

他執起她的手,指腹緩緩摩挲著那處舊疤,如同把玩一件有瑕疵的瓷器。鏡中映出他唇角微勾的弧度,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昭昭今日…手勢甚是靈動。”

他指的是白日裡那嚇退陸明瑜的“鬼爪”。

沈昭身體微僵,抿唇不語。

“南柯山的風光可好?”

他話鋒一轉,另一隻手卻拿起妝台上一個精巧的掐絲琺琅圓盒,盒蓋開啟,露出裡麵瑩白如玉、散發著清雅梅香的膏體。“宮中新貢的雪肌玉容膏,據說能潤澤肌膚,遮掩蓋草木粗糲之氣。”

他將膏盒隨意放在她手邊,如同恩賜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沈昭看著那膏盒,隻覺得那梅香也透著冰冷的算計。

裴珩俯身,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隻是這戲…演得雖妙,往後卻隻準在本官麵前耍。”

他捏著她手腕的力道驟然加重,傳來清晰的鈍痛,讓她呼吸一窒。

“若再讓本官瞧見你對旁人…翻那白眼,伸那爪子…”

他的氣息拂過她頸側,激起一陣寒栗,膝蓋不容抗拒地頂開她下意識併攏的雙腿,話語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鑽入她耳中:

“本官便讓你親身體會…什麼叫…生吞活剝,拆吃入腹。”

銅鏡昏黃,映出女子瞬間蒼白如紙的臉,和身後男人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寒潭。那盒禦賜的香膏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卻像一道新的、無形的枷鎖,沉沉地壓在了她的腕間,將她牢牢禁錮。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