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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絕境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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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境逢

“鹽商……李府……第五房小妾……”陸明瑜帶來的訊息字字如刀,切割著最後一絲僥倖。張小滿那炮仗似的性子,被捆了塞進花轎的畫麵不受控製地鑽進腦海。沈昭猛地收攏五指,銅錢堅硬的邊緣深深硌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壓下了喉嚨裡翻湧的血氣。

“她今日未歸,”沈昭的聲音在死寂的坊內響起,比窗外的夜風更冷,“那銅錢,是她的命根子,從不離身。”她擡起眼,目光掃過阿桂驚惶的臉,最後落在陸明瑜因奔跑而泛紅、此刻卻一片慘白的臉上,“陸小公子,那鹽商府邸……在何處?”

陸明瑜喉頭滾動,艱難地報出一個地址,又急急補充:“李府護衛不少,前院後院都有人把守!我、我隨父親去過一次,那宅院很深!”他眼中充滿恐懼,卻也有一絲少年人未曾磨滅的義憤,“昭姐姐,我們得救她!可怎麼救?硬闖是萬萬不能的!”

硬闖?沈昭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銅錢上摩挲。那是自投羅網。一絲微弱的念頭卻如同暗夜裡的火星,驟然閃現——裴珩!這個名字剛浮起,便被更深的寒意凍結。西苑獵場那染血的臂膀、宣判般的話語、以及此刻他正雷霆追查刺客。求助於他?無異於將張小滿更快地推向深淵,甚至牽連整個橘井坊。那殘暴的閻羅,隻會將她這“惹禍”的行為視為新的罪證。

她緩緩搖頭,否定了這個念頭,目光投向窗欞外沉沉的夜色。不能靠裴珩,更不能靠任何人。橘井坊的劫難,林清的流放,背上的鞭痕……哪一次不是拜他所賜?恨意混雜著決絕在胸腔裡翻騰。

“喜宴……”沈昭低語,眼中那點微弱的火星驟然亮起,“既是納妾,必擺筵席。人手不足,便是機會。”她猛地擡眼,看向陸明瑜,“陸小公子,你父親明日赴宴,你可有辦法……代他前往?”

陸明瑜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用力點頭:“有!父親正為那宴席煩心,我若說代他去應酬,他多半肯!我、我能進去!”

“好。”沈昭的聲音斬釘截鐵,“你進去後,留心護衛分佈,尤其是……新娘可能被關押之處。若能靠近新房,便以‘鬨洞房’為名,探個虛實。”她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至於我,”她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冷靜與決絕,“自有辦法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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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納妾,排場不小。雖非正室,卻也張燈結綵,賓客喧闐。後廚更是熱火朝天,油煙蒸騰,鍋勺碰撞聲、管事婆子的吆喝聲混作一團。

一個身形單薄、穿著半舊粗布衣裳的婦人,低著頭,將一大筐剛擇洗好的碧綠菜蔬吃力地搬到灶台邊。她臉上沾著幾點鍋灰,髮髻鬆散地用布條束著,露出的脖頸皮膚卻意外地細膩白皙,與那雙佈滿薄繭、指骨微微變形的手形成刺眼的對比。

管事婆子掃了她一眼,隻當是新來的幫工,不耐煩地揮手:“手腳麻利點!前頭催著上酒呢!去,把這罈子酒水給東廂房廊下當值的護衛大爺們送去!仔細著點,打翻了仔細你的皮!”

“是。”婦人低聲應了,聲音有些沙啞。她費力地抱起那壇沉甸甸的酒,腳步略顯蹣跚地穿過嘈雜的後院。廊下,幾個護衛正百無聊賴地靠著柱子,見她過來,眼睛一亮。

“喲,新來的?臉盤子倒還周正!”一個護衛嬉笑著伸手想捏她下巴。

婦人猛地一縮,酒罈差點脫手,慌亂地低下頭,聲音帶著驚懼的顫抖:“大爺……酒、酒來了……”

另一個護衛推開同伴,不耐道:“行了!彆誤事!快倒上!哥幾個站半天了,嘴裡淡出鳥來!”

婦人抖著手拍開泥封,濃鬱的酒香四溢。她抱起沉重的酒罈,將清冽的酒液注入護衛們遞來的粗瓷大碗,動作笨拙,酒水濺出些許,惹來幾聲粗鄙的嗬斥。無人留意,在她傾倒的瞬間,寬大袖口遮掩下,一點細微的白色粉末,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那晃動的酒液之中。她低垂的眼睫下,眸光沉靜如深潭。

與此同時,前院花廳。陸明瑜穿著簇新的錦袍,強作鎮定地坐在席間,代替父親與幾位相熟的世叔寒暄,手心卻已攥出了冷汗。他眼角餘光飛快地掃視著四周。前院門口守著四人,身形彪悍。通往內院的垂花月亮門處,也有兩名佩刀護衛,目光警惕。賓客喧鬨,絲竹聲聲,他心焦如焚,卻不敢輕舉妄動。

酒過三巡,席間氣氛愈加熱絡。陸明瑜覷準一個空檔,端起一杯酒,臉上堆起少年人特有的帶著點靦腆又躍躍欲試的笑容,湊近鄰座一位李府的遠房表親:“這位世叔,小侄敬您一杯!今日這般熱鬨,不知新娘子……安置在何處?小侄隨家父來過府上幾次,倒想……沾沾喜氣,鬨鬨洞房,見識見識李老爺的新寵?”

那表親已有幾分醉意,聞言哈哈一笑,拍著陸明瑜的肩膀:“小公子也懂這個?哈哈,好!有膽色!新娘子嘛,自然是在後頭最僻靜的聽竹軒候著呢!李老爺特意吩咐的,清靜,免得被前頭吵著!不過……”他擠擠眼,壓低聲音,“那外頭守著的可都是老爺的心腹,凶得很!小公子要鬨,可得等老爺入了洞房才成!哈哈!”

聽竹軒!陸明瑜心頭狂跳,麵上卻隻作少年人好奇被滿足的赧然笑容,連連稱是,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灼燒著喉嚨,也壓下了翻湧的激動。

他悄悄離席,藉著如廁之名,避開人群,腳步匆匆地往後院摸去。一路留心,果然如那表親所言,聽竹軒外迴廊下,兩個身形魁梧的護衛抱刀而立,隻是此刻都顯得有些精神萎靡,其中一個甚至靠著廊柱打起了盹。陸明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藥效,發作了!

他不敢停留,強壓著狂跳的心臟,如同遊魚般在喧鬨的賓客和忙碌的仆役間穿行,避開前院明亮的燈火,朝著油煙蒸騰、人聲鼎沸的後廚方向疾走。遠遠望見那個熟悉的、穿著粗布衣裳的單薄身影正低頭在井邊打水,他迅速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注意,閃身躲進一叢茂密的芭蕉陰影裡。



昭姐姐!”陸明瑜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急促的喘息,從暗影中傳出。

沈昭打水的動作一頓,冇有立刻回頭,隻將水桶慢慢提上來,彷彿隻是尋常勞作。她的目光藉著彎腰的瞬間,飛快地掃過芭蕉叢的方向,輕輕“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西北角!最僻靜的院子!”陸明瑜的聲音又快又輕,每一個字都像繃緊的弦,“青瓦白牆,窗外有好大一片竹子!叫…叫聽竹軒!門口守著兩個,看著像是藥勁上來了!”

沈昭拎起水桶,直起身,臉上依舊是那副疲憊麻木的幫工模樣。她冇有說話,隻輕輕點了下頭,提起沉重的水桶,步履蹣跚地朝著灶房走去,彷彿什麼都冇發生。

陸明瑜看著她融入廚房的油煙與人聲,深吸一口氣,再次將自己藏入更深的陰影,焦急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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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廚的喧鬨接近尾聲。管事婆子叉著腰,尖聲指揮著粗使婆子收拾狼藉的灶台碗碟。沈昭趁亂閃身出了熱氣蒸騰的廚房,如同一條滑溜的魚,迅速隱入後院花木扶疏的陰影裡。夜色漸濃,廊下燈籠的光暈昏黃暗淡。她腳步輕捷,沿著記憶中陸明瑜早先偷偷繪下的簡陋草圖所示,避開偶爾路過的仆役,朝著最僻靜的西北角摸去。

聽竹軒近在眼前。迴廊下,兩個護衛東倒西歪,一個趴在石桌上鼾聲如雷,另一個坐在地上,背靠廊柱,腦袋一點一點,顯然已陷入深沉的藥力控製。沈昭屏住呼吸,側身從他們中間無聲地溜過,指尖觸到那扇雕花木門,輕輕一推。

“吱呀”一聲輕響,在寂靜的院落裡格外清晰。屋內冇有點燈,隻有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沈昭一眼便看到床榻上那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身影!

張小滿穿著刺眼的大紅喜服,嘴裡塞著一團破布,頭髮淩亂。她顯然聽到了門響,猛地擡起頭,那雙總是亮得驚人的眼睛在昏暗中死死瞪大,看清來人後,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震驚和狂喜,喉嚨裡發出“嗚嗚”的悶響,身體劇烈地掙紮起來,繩索深深勒進她細瘦的手腕腳踝,磨出了血痕。

“小滿!”沈昭低呼一聲,疾步上前,一把扯掉她嘴裡的破布。

“沈昭姐!”張小滿大口喘著氣,聲音嘶啞,帶著劫後餘生的哭腔和未消的怒火,“我就知道你會來!那幫天殺的醃臢貨……”

“彆說話!”沈昭迅速解著她身上的繩索,指尖因焦急而微微顫抖。繩索捆得極緊,深深勒進皮肉,沈昭摸出藏在袖中的小銀刀,用力割著堅韌的繩索。“陸小公子在外頭接應,快走!”

繩索終於割斷。張小滿手腳發麻,踉蹌著站起時,狠狠一腳踹翻了旁邊的紅木腳凳,彷彿在宣泄滿腔屈辱。沈昭攙扶起她。兩人跌跌撞撞衝出聽竹軒。陸明瑜果然貓在廊柱後的陰影裡,見狀立刻迎上來,一左一右架住張小滿發軟的身體。

“快!跟我走!我知道有條近路通後角門!”陸明瑜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緊張的戰栗。他引著兩人,沿著花木叢生的僻靜小徑疾走。張小滿咬著牙,竭力跟上,每一步都牽扯著被繩索勒傷的筋骨,口中猶自低聲咒罵著那些綁她的人。

眼看穿過眼前這道月洞門,便是相對空曠連著後巷仆役房的外院。隻要再穿過那片空地,就能抵達後角門!勝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突然!

月洞門旁的陰影裡,一道粗壯的身影如同鐵塔般猛地轉了出來!此人一身玄色勁裝,腰挎長刀,目光如電,正是本該帶人前來換班的外院護衛頭領!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精悍的護衛。

頭領的目光掃過三人,一個廚娘打扮卻容貌清麗的陌生女子,一個穿著錦袍卻臉色慘白、扶著新孃的少年公子,以及那本該在洞房裡、此刻卻狼狽不堪、穿著喜服的新娘!他臉色驟變,厲聲暴喝如驚雷炸響:

“站住!什麼人?!膽敢私闖內宅,劫持新人?!”

這一聲吼,如同冷水潑進滾油!

張小滿眼中瞬間燃起滔天怒火,即便被架著,也猛地掙動身體,衝著那頭領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我呸!瞎了你的狗眼!姑奶奶是被你們這黑心爛肺的主子綁來的!”

陸明瑜被這聲暴喝驚得渾身劇震,腿一軟,差點將張小滿帶倒。但他死死咬牙,非但冇有鬆手,反而將張小滿護得更緊了些,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擋在她和護衛之間,聲音雖抖,卻強自提氣喝道:“休得無禮!快讓開!”

頭領眼神一獰,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叫罵,手一揮:“拿下!”

他身後兩名護衛立刻撲了上來。沈昭心念電轉,猛地將張小滿往陸明瑜那邊一推,自己則橫身擋在前麵,試圖阻攔。可她一個女子,又無武功,如何擋得住兩個彪形大漢?瞬間便被粗暴地扭住雙臂,一股劇痛隨即傳來。

張小滿見沈昭被抓,目眥欲裂,尖叫著低頭狠狠一口咬在扭住她胳膊的護衛手腕上!那護衛吃痛,下意識鬆了力道,張小滿趁機屈膝猛撞他下腹!然而另一名護衛反應極快,一記手刀劈在張小滿頸側,她悶哼一聲,眼前發黑,掙紮的力道瞬間泄去大半,被死死按住。

“彆傷她!你們放開她!”陸明瑜見張小滿被打,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赤手空拳撲向那打人的護衛,試圖去掰他的手臂,聲音嘶啞,“她一個弱女子,你們……”

話音未落,他便被另一名護衛輕易地一腳踹在膝彎,痛呼一聲跪倒在地,隨即被反剪雙手死死壓住,錦袍沾滿了塵土。

三人被輕易製住。

“放開她!你們知道她是誰嗎?!”陸明瑜掙紮著,即便被按在地上,仍奮力昂起頭,指著沈昭嘶喊,“她是裴少卿裴珩大人的夫人!你們敢動她?!”

“裴夫人?”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月洞門後傳來。

鹽商李老爺李炳腆著肚子踱了出來,一身喜慶的絳紫色綢袍,臉上帶著酒意熏染的紅光。

他眯縫著小眼睛,上下打量著被護衛扭住、粗布衣裳沾滿灰塵、髮髻散亂的沈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裴夫人?就你?”他伸出肥短的手指,帶著濃重的酒氣,竟輕佻地去捏沈昭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嘖嘖,這粗手,這身打扮……裴少卿的夫人會扮成個下賤廚娘,來我這小廟裡偷人?”

沈昭猛地彆開臉,眼中迸射出恨意與屈辱。李炳的手落了空,也不惱,反而嘿嘿笑起來,貪婪的目光在陸明瑜和張小滿身上來回掃視。

“倒是你,陸小公子,”他轉向被按在地上、灰頭土臉的陸明瑜,笑容變得市儈而陰險,“太醫令府的寶貝疙瘩,怎麼也摻和進這種醃臢事裡來了?私闖民宅,劫掠良家……這罪名可不小啊!”他搓著手指,慢悠悠地道,“令尊……想必很願意花點銀子,買小公子一個平安吧?我看……五百兩,不算多吧?”

陸明瑜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眼中滿是羞憤,卻仍倔強地瞪著李炳。

李炳的目光又轉向被護衛死死按住、雖被劈得暈眩卻仍用仇恨目光死死剜著他的張小滿,最後落在沈昭身上,那眼神如同在估價兩件貨物,裡麵滿是垂涎和殘忍:“至於你們兩個賤婢……窯子裡定能賣個好價錢!正好抵了老子買這丫頭的本兒,還有利息!”

昏黃的燈光下,沈昭挺直了被扭住的脊背,唇邊被掐出的細微血痕在慘白的臉上異常刺眼。她不再掙紮,隻是冷冷地看著李炳那張被貪慾扭曲的臉。張小滿的怒罵聲被護衛粗暴地用破布重新堵住,隻能發出絕望而憤怒的“嗚嗚”聲。陸明瑜麵無人色,被壓在地上的身體微微顫抖,眼中最後的光徹底熄滅,隻剩下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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