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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血染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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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衣

當一切結束,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籠罩了內室。

裴珩抽身而起,動作乾脆利落。緋色的朝服依舊筆挺,唯有領口微微敞開。他背對著妝台,整理著衣袖,再未看伏在妝台上一動不動的沈昭一眼。

沉重的腳步聲遠去,內室的門被打開,又輕輕闔上,隔絕了外麵世界的微光。

沈昭如同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趴在冰冷的紫檀木上。臉頰貼著桌麵,淚水早已乾涸。銅鏡裡映著她此刻的模樣,長髮淩亂地披散在**的肩背上,肌膚遍佈紅痕,眼神空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一片死寂的灰敗。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無法抑製的顫抖從指尖開始蔓延。意識如同沉在深潭的底部,渾噩而麻木。然而,一個極其微弱的念頭,卻像沉渣泛起,頑強地刺破了這片死寂的冰層。

阿桂……栗子糕……

她曾答應過他。上次在橘井坊,少年眼巴巴望著街口鋪子時,她隨口應下“等空了”做給他吃。後來,她做了,卻用來“喂狗”,食言了一次。今早,她特意起早,重新蒸了糕,多放了桂花蜜……那是欠他的。

不能再欠第二次……

這個念頭微弱卻固執,像一根細線,勒進她麻木的心神裡。她答應過那孩子的。橘井坊裡,阿桂那亮晶晶的眼睛,張小滿那聲“沈昭姐”,是她深陷泥沼中僅能抓住的幾縷暖意。她不能再對那點微末的期盼食言。一次失約是無奈,兩次已是虧欠,若連這應允的糕點都成了空談……

一股微弱的力量,驅使著她僵硬的身體動了起來。她艱難地撐起上半身,**的肌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激起一層細小的戰栗。她摸索著散落在地的衣物,一件件,動作僵硬而遲緩地往身上套。

指尖冰涼,抖得厲害。那小小的盤扣,平日裡閉著眼睛也能繫好的盤扣,此刻卻像是故意與她作對。光滑的貝母扣一次次從顫抖的指尖滑脫,怎麼也捏不住,怎麼也扣不進那小小的襻扣裡。她越急,手抖得越厲害,眼前陣陣發黑,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快些……穿好……去廚房……重做……給阿桂……

小腹深處,一股絞痛猛地攫住了她。這痛楚來得如此劇烈而陌生,讓她瞬間蜷縮起來,倒抽一口冷氣。她以為是方纔的屈辱帶來的痙攣,咬著牙想熬過去,手指依舊固執地去夠那滑溜的盤扣。

然而,一股溫熱的粘稠的暖流,卻毫無預兆地順著腿內側緩緩蜿蜒而下。

沈昭渾身一僵,所有的動作都停滯了。她緩緩低下頭。視線所及,素色的裙裾上,是一片刺目的不斷擴大的猩紅。

那猩紅刺入眼簾的瞬間,小腹的絞痛驟然加劇,如同有鐵鉤在內裡狠狠翻攪。沈昭眼前猛地一黑,那股支撐著她的力氣瞬間被抽空。她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呻吟,身體便軟軟地順著妝台滑落下去,重重跌落在散落著胭脂碎屑和珠釵的狼藉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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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隻餘燭火劈啪。裴珩立在紫檀大案前,指尖劃過案頭那盞泥黃□□燈的粗糙竹骨。油紙鼓脹的肚腹在燈下透出歪斜骨架的暗影,兩隻不對稱的圓眼空洞地望著屋頂。

方纔內室裡的哭喊嘶叫,那鏡中映出的狼藉與淚痕,此刻竟在燈影晃動間模糊重疊。他猛地收手,寬大的緋色袍袖帶起一陣風,燈影在粉壁上劇烈搖晃,彷彿那醜陋的□□正無聲嗤笑。

一股無名躁意堵在胸口。他踱到窗邊,推開半扇。窗外庭院,一圃枯敗的殘菊支棱著焦黑的梗,死氣沉沉。

這圃花礙眼。如同內室妝台上摔碎的胭脂盒,如同地上那抹粘上塵土的茜紅。

“來人。”

親衛的身影無聲出現在門外陰影裡,抱拳待命。

“明日,”裴珩目光釘在窗外那片枯敗上,語氣不容置疑,“把這圃東西清了。土翻三遍,曬透。”

親衛微怔,迅速垂首:“是。大人慾栽何品?”

裴珩沉默片刻。橘井坊曬藥架在腦中一閃而過,混雜著她指尖沾著藥膏的氣息。

“空著。”他最終吐出兩個字,轉身不再看窗外。空著,自有它的用處。或許……栽些能入藥的草木?這念頭一閃即逝,連他自己也覺突兀。

他重新走回案邊,目光再次落在那盞□□燈上。昏黃的光暈籠著它,廉價又頑強。他伸出手,這次不是撥弄,而是整個粗糙的竹骨燈架被握入掌心。篾片硌著皮膚,帶著粗糲感。

就在這時——

“大人!大人!”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變了調的呼喊由遠及近,撞碎了書房的死寂。一個內院伺候的仆婦臉色煞白如紙,跌跌撞撞撲到書房門檻外,連禮數都忘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內院……內院出事了!夫人……夫人她……”

裴珩霍然轉身,掌中緊握的□□燈竹骨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燭光跳躍,映著他驟然繃緊的下頜。

仆婦對上他掃來的目光,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倒,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語無倫次:

“夫人……倒在妝台邊……流……流了好多血!止不住……滿地的紅……奴婢們……實在……”

她抖得說不下去,隻一個勁磕頭。

書房內死寂無聲。案頭燭火猛地一跳,將裴珩身影投在身後牆壁上,那影子晃動著,彷彿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正從內部繃緊碎裂。

他掌中的□□燈,無聲地滑落,滾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泥黃的油紙肚皮朝上,兩隻鼓起的圓眼,空洞地望著屋頂。

內室門戶洞開,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沈昭倒在妝台下的狼藉裡,素色的裙裾散開。最刺目的,是她身下那片正不斷蔓延的猩紅,在昏暗的光線下觸目驚心。她麵如金紙,唇上殘存的一點胭脂此刻是唯一的顏色,襯得那張臉愈發慘白。雙眼緊閉,長睫在眼瞼下投出脆弱的陰影,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

裴珩的腳步定在門口,渾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凍結。眼前的猩紅與記憶深處那片噴濺在金殿蟠龍柱上父親滾燙的鮮血,轟然重疊!那日父親拔劍自戕,十二歲的他僵立階下,溫熱的血點濺上他的臉頰、衣襟……也是這般鋪天蓋地的紅!母親躺在病榻上,氣息奄奄,麵如白紙,最後握著他的手一點點冷卻下去……

“沈昭!”裴珩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幾乎是撲了過去。他一把將地上那綿軟的身體撈起,緊緊箍在懷中。她的身體冰冷得冇有一絲活氣,唯有身下那粘稠溫熱的血,源源不斷地浸透他的袍袖。

“看著我!”他用力拍打她冰冷的臉頰,聲音繃緊到極致,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沈昭!睜開眼!”

懷裡的人毫無反應,頭顱無力地垂靠在他臂彎,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裴珩的手臂收得更緊,幾乎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血,彷彿這樣就能阻止那生命的流逝。他低頭,下頜抵著她冰涼汗濕的額角,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蒼白的皮膚,低沉的聲音帶著顫抖:

“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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