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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物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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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與主

初春的晨風還帶著料峭寒意,吹過裴府門前的石獅。沈昭提著個竹篾食盒,剛邁過高高的門檻。食盒裡是今早天未亮就起來蒸好的栗子糕,特意多放了一勺桂花蜜,這是欠了阿桂許久的。

她瞥見青石板路旁蜷著個小小身影。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乞兒,破麻布裹著單薄身子,露出的手腳佈滿紫紅潰爛的凍瘡,有些地方甚至洇著膿水。他抱著膝蓋縮在牆根下,冷得牙齒格格作響,渾濁的淚混著臟汙在臉上衝出溝壑。

醫者的本能壓過了一切。沈昭腳步一頓,旋即快步走過去,蹲下身。食盒放在腳邊,她小心避開那些猙獰的瘡口,輕輕握住孩子一隻腫脹變形的手。

“彆怕,”她的聲音放得極柔,“讓我瞧瞧。”

孩子瑟縮著,驚恐地看著她,想抽回手。沈昭從隨身的荷包裡取藥膏,輕輕塗抹在那些裂開流膿的瘡麵上。藥膏觸到潰爛的皮肉,孩子猛地一哆嗦,尖銳的痛楚讓他大哭起來,小小的身體因劇痛而劇烈抽搐。

“忍一忍,馬上就好,上了藥就不那麼疼了……”沈昭低聲哄著,一手穩住他亂掙的手腕,另一手加快了塗抹的速度,動作卻依舊輕柔。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引得過路行人紛紛側目。

她瞥見腳邊的食盒,心念一動。飛快打開蓋子,拈起一塊還帶著溫熱的栗子糕,小心地掰下一小塊,遞到孩子哭得張開的嘴邊。

“乖,不哭了,吃塊甜的就不疼了。”

甜香氣息鑽入鼻腔。小乞兒的哭聲戛然而止,他抽噎著,淚眼模糊地看看那塊誘人的糕點,又看看沈昭溫和的臉,張開乾裂的嘴唇。沈昭順勢將那一小塊軟糯的栗子糕餵了進去。

甜味在舌尖化開,瞬間壓過了痛楚。孩子的眼睛亮了,貪婪地咀嚼著,淚水還掛在臉上,哭聲卻止住。沈昭鬆了口氣,唇角不自覺地彎起,又掰下一小塊餵過去,指尖拭去他腮邊滾落的淚珠和糕屑。

“慢點吃,還有呢。”

就在此刻,一輛黑漆馬車無聲地停在幾步之外。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撩開,露出裴珩那張冷玉般的臉。他緋色的朝服在略顯灰濛的晨光裡,紅得刺目,肩頭繡著象征權柄的暗金狴犴獸紋。他顯然是剛下朝歸來。

他的目光精準地釘在蹲在地上的沈昭身上,釘在她溫柔餵食的姿態上,釘在她唇邊那抹尚未完全斂去的暖笑上,最終,落在那隻被小乞兒捧在手裡、啃得狼藉的栗子糕上。

一絲嘲弄緩緩爬上裴珩的唇角。他並未立刻下馬車,隻是靜靜看著,看著他的夫人,在裴府大門前,為一個肮臟的乞兒細心療傷,甚至將她親手做的、連他都未曾得享一口的栗子糕,如此珍重地一塊塊喂進那張沾滿汙穢的嘴裡。

街麵上一時寂靜。幾個路過的仆役遠遠瞧見,嚇得大氣不敢出,慌忙垂首避到一旁,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偷偷覷著這詭異的一幕。

黑漆馬車的簾隙後,裴珩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

平日裡,她對著他是拒人千裡的疏離,連眼神都吝於施捨。疫病之地,她對著那些螻蟻般的村民嘔心瀝血,眼中燃燒著他從未見過的、幾乎灼人的光亮。醉酒那夜,她哭喊著“我是沈昭”,字字泣血,彷彿他給予的身份是烙鐵燙下的恥辱印記。

如今,卻在這裴府門庭之前,為一個肮臟乞兒屈膝俯身。

指尖沾著藥膏,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那唇邊漾開的暖意,是他用權勢威壓也逼不出的真心實意。

他甚至看見了食盒裡金黃的栗子糕,那曾是她用來敷衍他的,是放在書房案頭無人問津的。此刻,卻被她珍而重之地拈起,喂進那張沾滿泥濘和膿血的嘴裡。

對著旁人,她的善意如江河奔湧,毫無保留。對著他,隻有精心算計的紅繩,隻有借花獻佛充滿敷衍的栗子糕。

長久積壓的戾氣如同暗河奔湧。她的慈悲,她的溫暖,寧可施捨給路邊的野狗,給卑賤的囚徒,給垂死的村夫,也吝於對他展露分毫。

他成了她唯一需要防備、需要算計、需要豎起尖刺的存在。

這認知像毒藤絞緊心臟,越纏越緊。

沈昭喂完第二塊糕,正待再取,忽覺一道陰影沉沉籠罩下來。她指尖一頓,心猛地沉墜。

“裴夫人,”裴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空氣,砸在青石板上,“好一副菩薩心腸。”

沈昭緩緩站起身。那小乞兒被裴珩的氣勢所懾,嚇得連糕也不敢嚼了,驚恐地瞪大眼睛,縮回牆角。

裴珩已下了馬車,踏著無聲卻迫人的步子走到她麵前。他身上還帶著朝堂的肅殺氣息,他垂眸,視線掃過她沾著一點褐色藥膏的指尖,又落回她強作平靜的臉上。

“本官竟不知,”他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帶著刻骨的譏誚,“夫人對這等醃臢之物,亦如此…慷慨。”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過那孩子,又瞥向食盒裡的栗子糕,“連這精心備下的栗子糕,也捨得施捨了。”

沈昭攥緊了食盒的提手:“大人,這孩子凍瘡潰爛,疼痛難忍,妾身隻是……”

“隻是什麼?”裴珩驟然打斷,聲音陡然轉厲,“裴府門前,眾目睽睽,裴氏主母屈膝俯就一乞兒,成何體統!你的體麵,裴府的體麵,在你眼中,竟不及一塊喂狗的栗子糕?”

沈昭臉色瞬間慘白,唇瓣微微顫抖,想辯解這糕本是給阿桂的,想辯解醫者仁心,可所有的話語在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翻湧著怒意與深沉戾氣的眼眸時,都凍結在喉間。她看到遠處仆役們驚惶又好奇的目光,如同無數根細針,刺得她體無完膚,屈辱感排山倒海般湧來。

不等她再開口,裴珩的手已如鐵鉗般攫住了她的手腕!他不由分說,拽著她便往府內走。沈昭被他拽得一個趔趄,食盒脫手,“哐當”一聲摔在地上,栗子糕滾落出來,沾滿了塵土。

“大人!您放手!”沈昭又驚又怒,試圖掙紮,手腕卻如同被鑄在了鐵箍裡,紋絲不動。她被裴珩強硬地拖曳著,踉踉蹌蹌穿過門洞,走過垂花門,身後是無數道仆役躲閃不及又充滿窺探的視線,每一道目光都像鞭子抽在她身上,讓她幾乎窒息。

一路沉默,唯有裴珩急促而壓抑的腳步聲和她自己踉蹌的足音在迴廊間迴盪。他徑直將她拖回內室,“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室內光線微暗。裴珩一把將她摜到寬大的紫檀木妝台前。雕花銅鏡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樣,鬢髮散亂,臉色蒼白,眼中盛滿了驚惶與屈辱。而他,一身緋色朝服紋絲不亂,麵容沉靜。

“看著!”他的聲音在她頭頂炸開,一隻手猛地按住她單薄的肩,迫使她無法轉開視線,隻能死死盯著鏡中狼狽的自己。另一隻手,則開始解她衣襟的盤扣。

沈昭渾身劇顫,血液彷彿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刻凍結。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儘全身力氣壓抑著尖叫和掙紮的衝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不能反抗,橘井坊…阿桂…林清…她一遍遍在心裡默唸,強迫自己如同木偶般僵立,唯有胸膛在劇烈起伏。

銅鏡清晰地映照著他是如何慢條斯理地挑開她的衣帶,如何剝開一層層的衣物。素色中衣滑落肩頭,露出大片肌膚。鏡中那個女子,正被一點點剝去所有的遮蔽,而她身後那個男人,卻依舊衣冠楚楚,緋色官服襯得他身形挺拔。這強烈的令人窒息的對比,如同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剜著她。

裴珩俯身,溫熱的呼吸帶著怒意噴在她的耳廓,刻薄的話語一句句釘入她耳中:

“慈悲?你的慈悲,倒真是氾濫得很。”

“對著街邊的野狗,能拿出栗子糕,對著搖尾乞憐的賤骨頭,能溫言軟語。”

“對著橘井坊的野草,對著北疆流放的罪人,更是掏心掏肺,連命都敢賭上擋箭!”

他的手指狠狠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擡起頭,鏡中映出她被迫仰視的姿態。

“怎麼?對著本官,就隻剩下這幅死人模樣?”他指尖劃過她裸露肌膚,激起一陣戰栗,“還是覺得,本官連那街邊的野狗、那醃臢牢裡的囚徒都不如,配不上你一口施捨的糕點?”

“說話!”他猛地將她翻轉過來,重重按在妝台上!銅鏡裡映出她被迫趴伏、衣衫淩亂、大片脊背暴露在空氣中的屈辱姿態。胭脂水粉盒、玉簪珠釵被掃落一地,發出清脆刺耳的碎裂聲。

“睜開眼!看著鏡子!”他的聲音低沉而凶狠,“看清楚,鏡子裡是誰?誰讓你活命?誰許你重開橘井坊?又是誰能決定橘井坊明日是開張還是徹底化為焦土?能決定林清是繼續在苦役營茍延殘喘,還是立刻暴屍荒野?”

他俯下身,緋色的官服衣料摩擦著她**的脊背,帶來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觸感。

“看清楚,沈昭!”

“我不是!”積壓的屈辱、恐懼和憤怒終於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沈昭崩潰地哭喊出聲,淚水洶湧而出,“我不是你的玩物!橘井坊不是!林清更不是!你憑什麼——”

“憑我!”裴珩厲聲打斷,將她死死按在妝台上,力道之大幾乎要碾碎她的骨頭,“認清楚你的主子!”

主子原來如此。她在他眼中,不是妻子,不是對手,甚至不是囚徒隻是一件物品。一件他裴珩裴少卿心血來潮時把玩,厭棄時便可隨手丟棄,甚至親手毀掉的物件。

橘井坊是物件,林清是物件,她沈昭,更是他掌中一件最趁手最值得淩辱的物件。他今日這番暴行,這番言語,不過是在給這件物件刻上獨屬於他的烙印,確認他的所有權。

她曾以為那些交易、那些脅迫已是極限。此刻才明白,那些竟算是“尊重”?至少還承認了她有價值、有訴求。

而現在,連那層虛偽的薄紗也被徹底撕碎。在他眼裡,她與這妝台上被掃落的胭脂盒、摔碎的玉簪毫無二致,有興致就把玩,覺得礙眼便碾碎。她的身體、她的意願、她的痛苦,都隻是他彰顯權力、發泄怒火的工具。

一股寒意從脊椎蔓延開來。她像一個置身事外的醫者,清晰地診斷出自己此刻的處境,一具被剝光了尊嚴僅剩下使用價值的軀殼。裴珩眼中冇有愛恨,隻有純粹的掌控和物化。她的價值,僅在於供他泄憤、供他羞辱。她的存在,就是一件活著的會呼吸的容器,盛滿他施予的屈辱。

她終於看清了這座金絲籠的真麵目,不是牢籠,是展示架。而她,就是架子上那件供主人賞玩、隨時可以摔碎的“藏品”。

認清了,也就徹底死心了。

沈昭不再掙紮,身體軟了下去,趴在妝台上,失聲痛哭起來。鏡子裡,隻剩下她劇烈顫抖的**肩背和那張淚痕狼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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