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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藥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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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禍深

沉重的門扉在身後闔攏,裴府森嚴的庭院壓得人喘不過氣。陸明瑜揹著藤編藥箱,張小滿提著粗布藥材袋,兩人低頭疾步穿過幽深的迴廊。兩側高牆隔絕了天光,唯有前方西偏院透出些微人聲。

剛踏入月洞門,濃烈的血腥氣便撲麵而來,混著藥味,沉甸甸地堵在胸口。正房門口人影晃動,侍女們端著銅盆進出,盆中水色暗紅。陸明瑜臉色瞬間煞白,張小滿更是猛地攥緊了拳頭,骨節發白。

“站住!”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攔住去路,眼神警惕,“王院判的人?東西放下,速速離去。”

陸明瑜強自鎮定,躬身道:“是,小的們送張聖手落下的急用之物。”他卸下藥箱,張小滿也將布袋放在廊下石階上。

管事不耐地揮手驅趕。

恰在此時,正房內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接著是男子低沉沙啞的問詢:“如何?”正是裴珩的聲音。

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響起:“回裴大人,夫人乃血崩之症。此非尋常產後崩漏,乃因長期服用峻烈避子藥物,胞宮受損,衝任不固。此番…房事不節,觸動崩漏,洶湧難遏。”

門外的陸明瑜和張小滿如遭雷擊,僵在原地。張小滿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陸明瑜則死死咬住了下唇。

房內一片死寂。裴珩立在床榻邊,玄色錦袍的下襬沾染著幾點暗沉的血跡。他看著床榻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沈昭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彷彿隨時會斷絕。

長期服用…峻烈避子藥…胞宮受損…衝任不固…

原來她妝匣暗格裡的藥物,他默許的微不足道的掙紮,竟埋藏著如此蝕骨的毒。他自以為掌控一切,默許她飲鴆止渴,卻親手將她推向了這血染的深淵。

太醫的聲音還在繼續:“下官已竭力施針用藥,血勢暫緩,然…夫人胞宮受戕害太深,根基已損。此後…子嗣之事,恐極其艱難。縱有萬一之幸,亦需天時地利人和,調養之艱,遠超常人。”

子嗣艱難…調養之艱…

裴珩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背青筋暴起。他想起自己如何冷眼旁觀她偷偷服藥,如何將那視為馴服過程中的小小把戲。他以為掌控的是她的身體,她的順從,卻從未想過那藥竟能如此決絕地斬斷一個女子最根本的生機。

“砰!”

內室的門被猛地撞開。張小滿雙眼赤紅,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不管不顧地衝了進來。她一眼看到床榻上沈昭毫無生氣的臉,又看到地上尚未清理乾淨的血跡,最後死死盯住床邊那人。

“裴珩!”張小滿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像刀子一樣尖利,“你這個畜生!你把沈昭姐害成什麼樣了?!”

陸明瑜緊隨其後,臉色同樣慘白,胸膛劇烈起伏。他推開試圖阻攔的管事,目光掃過沈昭,痛楚與憤怒瞬間燒紅了他的眼睛,直直刺向裴珩:“裴大人!你看看!你對她做了什麼?洞溪村幾百條命懸一線,是她拚死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的!宣姨教她懸壺濟世,是要她活成濟世的良醫,不是被你鎖在這金絲籠裡,一寸寸碾碎骨頭,耗乾心血,連…連當母親的可能都…”

他喉頭哽咽,後麵的話堵在胸口,化作更深的悲憤,“你毀了她!”

“放肆!”裴珩驟然轉身,眼底翻湧的複雜情緒瞬間被暴戾的怒火吞噬。家宅私密,血汙未淨,竟被兩個黃口小兒闖入,指著鼻子痛罵!這對他的威嚴是**裸的踐踏。滔天的怒意沖垮了方纔那片刻的震動,他順手抄起妝台上一隻細頸白瓷瓶,狠狠砸了過去。

“小心!”陸明瑜驚呼,下意識撲過去將張小滿往旁邊一拽。

“哐啷——!”

瓷瓶擦著陸明瑜的肩頭飛過,狠狠撞在門框上,碎裂聲刺耳,雪白的瓷片四散飛濺。一片碎瓷劃過陸明瑜的臉頰,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

“本官的家事,輪得到爾等置喙?”裴珩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雷霆之怒,“滾出去!”

“家事?”張小滿被陸明瑜護著,驚魂未定,聞言更是怒火中燒,指著地上的碎瓷和血跡嘶喊,“這是人命!沈昭姐的命!橘井坊的狗都比你有情義!今天就是拚了這條命,我也要帶她走!”她說著就要往床榻衝。

“夠了!都住手!”一個溫潤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蘇懷樸不知何時已至,手裡提著一個油紙藥包。他本是按慣例來送藥,卻不想正好撞見這番混亂。

他目光如電,迅速掃過室內狼藉、沈昭慘白的臉、裴珩鐵青的麵色,以及兩個少年臉上的激憤與血痕。他大步上前,直接擋在了劍拔弩張的雙方之間,麵對著盛怒的裴珩。

“承允,這兩個孩子莽撞,憂心太過,言語衝撞,該教訓。但此刻,不是糾纏這個的時候!”他的目光轉向床榻,眼神凝重,“你看看她!”

他擡手指向毫無生氣的沈昭,語氣帶著痛切:“她剛從鬼門關搶回半條命!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根基已損,經不起一絲一毫的折騰!這深宅大院,規矩森嚴,一舉一動都在人眼皮底下,她躺在這裡,心神如何能安?如何能靜養?”

裴珩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如寒冰利刃,卻並未立刻發作。

蘇懷樸迎著他的目光,語速放緩,帶著勸解的意味:“橘井坊是她生根的地方。有她慣用的藥材,有熟悉的氣息,無拘無束,最是安心養病之所。若能回去靜心調養,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挽回幾分生機元氣。”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更深的懇切,“讓她回去吧。待她身體康泰,你若念著她,再議其他。總好過…強留病軀在此,徒增險厄。你…留不住一個心死身殘的人。”

最後一句,落在裴珩緊繃的心絃上。他猛地再次看向床榻。

沈昭依舊無聲無息地躺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脆弱的陰影,那張臉白得冇有一絲活氣,脆弱得彷彿一碰即碎。這毫無生氣的模樣,竟與他記憶中母親纏綿病榻,最終一點點枯萎冷卻的容顏,猝不及防地重疊在一起。

他死死盯著那張臉,緊攥的拳頭微微顫抖。良久,才吐出兩個字,沙啞得像是被砂石磨過:

“備車。”

蘇懷樸立刻應道:“好。”他轉向驚疑不定的陸明瑜和張小滿,眼神示意,“還愣著做什麼?小心擡人,動作輕些,回橘井坊!”

張小滿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猛地抹了把眼淚,用力點頭,和陸明瑜一起小心翼翼地向床榻靠近。裴珩依舊站在原地,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沉沉地鎖著被那個被小心翼翼擡起的單薄的身影,看著她被輕緩地移出房間。

裴珩獨自立在空曠而狼藉的內室中央,地上碎裂的白瓷片和乾枯的梅花瓣散落一地,刺目的血跡已乾涸成暗沉的褐色。濃烈的血腥氣混合著藥味,沉甸甸地壓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他緩緩擡起手,指尖無意識地觸碰到錦袍下襬上那片暗沉的血漬。布料微硬,帶著粘膩感。

太醫的話再次在死寂中迴響,

“長期服用峻烈避子藥物…胞宮受損…衝任不固…子嗣艱難…調養之艱…”

原來那些他默許存在的藥物,那點他居高臨下俯視的掙紮,竟藏著如此蝕骨焚身的毒。他以為馴服了她,掌控了她的身體,卻不知那藥力早已悄然侵入她的骨髓,最終化作這滿地的猩紅,摧毀了一個女子最根本的生機。

他算儘人心,卻算漏了那藥竟能噬骨毀身至此。

“嗬…”

一聲辨不出情緒的氣息從他緊抿的唇間逸出,消散在瀰漫著血腥的空氣裡。

裴珩背對著那張空蕩蕩的床榻,一動不動。

一名侍女端著盛滿溫水的銅盆,輕悄地放在矮幾上,無聲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門外深重的陰影裡。

室內隻剩下他一人,和那揮之不去的腥甜。裴珩緩緩轉過身,喉結滾動了一下,一股幾欲作嘔的感覺猛地湧上喉頭。他幾步跨到矮幾前,粗暴地將雙手狠狠按入溫水中,十指用力搓洗。

水波劇烈地晃動,漾出盆沿,滴滴答答落在矮幾和地磚上。水麵漸漸平複,波紋一圈圈消散。

銅盆光滑的壁麵,清晰地倒映出一張臉,蒼白緊繃,眼底翻湧著未褪儘的驚悸與暴戾。

然而,就在他盯著水中倒影的瞬間,那張臉的輪廓詭異地扭曲、變幻。眉宇間刻上深深的陰鷙的川字紋,眼神渾濁而銳利,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漠然……那是先帝!是金殿之上,用冰冷言語和全族性命,逼得父親拔劍自戕的帝王!

水中的先帝嘴角勾起,似乎是在嘲弄。倒影的指尖,彷彿正緩緩拂過滴血的硃砂筆。

裴珩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擡手,狠狠攪動盆中的血水。

“嘩啦!”水花四濺,倒影碎裂飛散。

渾濁的水麵再次勉強平靜,破碎的波紋裡,晃動的影像卻變了。是沈昭躺在血泊中慘白如紙的臉,和他自己那隻染血的手……兩個影像在水中無聲地交疊、融合。

“哐當——!”

銅盆被猛地掀翻在地,血水潑濺開來,蜿蜒流淌,扭曲著爬向房間角落。

裴珩僵立在原地。滿室狼藉,唯有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將他重重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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