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不渡閻羅殿 抉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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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夜
崎嶇的山坳陷入沉睡，唯有殘兵值守的篝火在夜風中明滅不定，映照著低矮石屋粗糙的輪廓。石屋內，火塘裡的餘燼散發著微弱的暖意。
趙元蓁掀開厚重的獸皮簾子走了進來，帶進一股清冽的寒氣。她手中拎著一個沉甸甸的皮囊，臉上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輕鬆，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北疆的燒刀子！”
她聲音清亮，打破了凝滯的空氣，“沈昭，當年我說過，要請你喝真正的北疆烈酒！今日，雖非草原落日，也算踐約了！”
她拔掉塞子，濃烈辛辣的酒氣瞬間衝散了石屋裡的藥味。冇有杯盞，趙元蓁對著皮囊仰頭灌下一大口，喉頭滾動，臉頰迅速染上紅暈。
她擡手抹了下嘴角，將皮囊遞給沈昭：“嚐嚐！比京城那些甜水似的玩意兒夠勁多了！”
沈昭冇有推拒，接過皮囊。冰冷的皮麵貼著掌心，那烈酒的氣息衝入鼻腔。她閉了閉眼，也仰頭飲下一口。酒液如同滾燙的刀子，從喉嚨一路燒灼至胃腑，嗆得她猛烈咳嗽起來，眼中瞬間湧上生理性的淚水，卻也奇異地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麻木。
趙元蓁哈哈大笑，接過皮囊又遞給林清：“先生也來！驅驅寒！”
林清默默接過，隻淺淺啜了一口便放下，目光落在沈昭嗆咳後微紅的臉上，帶著憂慮：“慢些。”
趙元蓁靠著石壁坐下，火光在她英氣的眉眼間跳躍。她看著跳躍的火苗，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聲音低沉下來：“沈昭，你一定奇怪，林先生為何在此。”她頓了頓，看向林清，林清微微頷首。
“那場流放營大火，”趙元蓁的聲音冇什麼起伏，像是在說一件遙遠的舊事，“是我兄長放的。為了救幾個陷在營裡、對他死忠的舊部。”
她看向沈昭，“林先生當時也在營中，因醫術被看守利用，勉強茍活。大火起時，我奉命潛入接應，混亂中……順手救了他出來。”她省略了其中的凶險與血腥。
沈昭握著皮囊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她看向林清，那雙熟悉的總是溫和沉靜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曆經劫難的滄桑與劫後餘生的疲憊。原來他並非死於大火，而是被捲入了另一場旋渦。
“後來……”趙元蓁的聲音更輕了些，“林先生無處可去，又身負醫術，便留在軍中效力。這些……”
她冇再說下去，隻是拿起皮囊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氣息也壓不住她眉宇間的陰霾。火光映著她緊抿的唇線，那曾經飛揚的神采，被一種深沉所取代。“夠了，”她忽然低聲道，不知是說這場逃亡，還是彆的什麼，“都夠了。”
趙元蓁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濃重的疲憊和顫抖。她盯著跳躍的火苗，彷彿看到了彆的景象，“跟著父王和大哥打仗，攻城掠地……也看過他們為了震懾，為了糧草，下令屠戮不肯開城的小鎮，焚燒不肯納糧的村莊……婦孺的哭聲，燒焦的味道……”
她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像是要沖掉那記憶，“那不是保家衛國，那是……修羅道場。”
屋內陷入短暫的寂靜，隻有火塘裡木炭偶爾的劈啪輕響和屋外呼嘯的山風。
趙元蓁的目光轉向沈昭，異常認真：“沈昭，今夜我放你走。”她無視林清驟然看過來的眼神，也壓下沈昭眼中的震動，語速加快，帶著決斷，“你救過我，在京城那宮牆裡……也不快活。跟我走吧，帶上林先生，我們找個地方藏起來。天高地闊，總有容身之處，總比回去做那籠中鳥、階下囚強！”
她眼中的光亮帶著孤注一擲的期望，那是她在絕境中能想到的對恩人最好的報答，也是她對自身所陷泥沼的一種逃離。
沈昭迎著她的目光，胸口劇烈起伏。那一瞬間，自由的誘惑如同野火燎原，幾乎要將她吞噬。離開裴珩，離開那令人窒息的金絲籠，與如兄長般的林清、爽直的趙元蓁隱姓埋名……這念頭太誘人。
然而，下一刻，傷兵營裡那些斷腿斷臂、高熱呻吟的身影，阿桂驚惶依賴的眼神，張小滿倔強又脆弱的模樣……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她走了，傷兵營裡那些等待救治的士兵怎麼辦？阿桂和小滿，還有橘井坊，在裴珩的震怒下，又會遭遇什麼？
還有……她看向趙元蓁和林清。裴珩的手段她再清楚不過。她的失蹤，必定引來雷霆之怒，掘地三尺的追索。趙元澄兄妹自身難保，如何能護住林清？這自由之路，每一步都踏著他人的鮮血和性命。
滾燙的酒意在胸中翻騰，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清醒。沈昭緩緩搖頭，聲音低啞卻異常清晰：“我不能走。”
趙元蓁眼中的光亮瞬間黯淡下去，急切道：“為何？！怕裴珩追來？我們……”
“不止是他。”沈昭打斷她，目光沉靜地看向跳躍的火焰，“雲中城傷兵營裡，躺著許多等藥救命的人。我若走了，他們怎麼辦？”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卻重若千鈞，“橘井坊裡，還有等我回去的孩子。我若走了，裴珩的怒火，會燒到他們頭上。”她的目光最後落在趙元蓁和林清身上，帶著沉重的憂慮，“也會連累你們……萬劫不複。”
趙元蓁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反駁的話，卻在沈昭沉靜而悲憫的目光下，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她明白了。沈昭肩上的擔子，心裡的牽掛，早已將她牢牢縛住，比任何繩索都更堅韌。她的自由，代價太大，牽連太多。
林清一直沉默地聽著，此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瞭然與苦澀：“阿昭……你想好了？”他看著沈昭，眼中是兄長般的關切與理解，並無半分強求。
沈昭用力點了點頭，將那口烈酒帶來的最後一絲灼熱和虛幻的衝動壓迴心底深處：“想好了。我的路……在雲中城。”
屋外的風聲似乎更緊了，嗚嚥著穿過石縫。火塘裡的最後一點紅光掙紮著，映照著三人沉默而凝重的臉龐。
趙元蓁仰頭將皮囊中剩餘的酒一飲而儘。她將空了的皮囊重重放在地上，不再看沈昭，隻盯著那即將熄滅的炭火，聲音乾澀：“……也好。天亮前，我送你出穀。”
石屋陷入徹底的寂靜，唯有山風在門外，不知疲倦地呼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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