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明月燼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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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馬車往孃家途中,額角突突作痛。
簾外細雨斜飛,忽而想起謝玄弈當年總說:
「幼時寒冬臘月,連件囫圇襖子都冇有。」
彼時,我攥著他凍瘡遍佈的手,恨不能把整顆心剖給他。
書院同窗四載,竟不知他是侯府嫡子。
他總作青衫布履打扮,倒叫我誤以為是寒門學子。
我家中雖非大富,阿爹倒也開著綢緞莊子。
每月二十兩體己銀子,倒有十九兩花在他身上。
及至下聘那日,方知他要八抬大轎迎我入侯府。
婚後阿爹雖不攀附,那些想巴結謝家的,少不得給宋記綢莊行方便。
五年光景,鋪麵竟從三家擴到九間。
淚珠子砸在手背上,喉間泛起腥甜。
原在他眼中,我那些噓寒問暖、徹夜縫補,俱是算計。
馬蹄踏過青石板,忽聽得車伕驚呼:
「娘子當心!」
抬眼竟見謝家十八鐵騎攔在巷口,為首那人抱拳道:
「侯爺有令,請夫人回府。」
7
雨簾中忽聞一聲暴喝:
「謝家小兒,你怎敢欺我女!」
抬眼望去,阿爹執傘立於巷尾,身後竟列著百名漕幫漢子。
他腰間佩著二十年前禦賜的龍紋刀,霜鬢被雨水浸得透亮。
謝玄弈的親隨頭領嗤笑:
「宋呈,你膽敢行刺侯爺?」
刀刃出鞘聲劃破雨幕,阿爹反手將虎符擲在青石板上。
「睜眼看看,先皇賜我節製九城兵馬時,你主子還在孃胎裡呢!」
鐵騎們麵麵相覷——那虎符竟是真的。
我攥緊車簾,這纔想起阿爹年輕時曾任驃騎將軍,後來為阿孃辭官從商。
「昭兒莫怕。」
阿爹踹開攔路鐵騎,往我掌心塞了塊溫熱的玉牌。
「去城南找顧家商行,你顧伯伯的船隊卯時出海。」
馬車疾馳時,我聽見謝玄弈陰鷙的聲音穿透雨幕:
「宋昭,你害得窈娘小產,休想逃出京城!
「你今日踏出城門,來日跪著求我都不……」
「侯爺慎言。」阿爹突然輕笑,「聽聞貴府新納的溫姑娘,上月還在百花樓掛牌?」
雨聲吞冇了後話。
我死死攥著玉牌,腹中突然抽痛——
方纔混亂中竟無人察覺,我腿間滲出的血漬已染紅半邊羅裙。
8
篷船隨浪起伏,阿孃攥著我的手直顫。
一向裝扮得體的阿孃,如今鬢角霜白,狼狽又迷茫,微腫的雙眼。
這些都是因為我這個不孝女才帶來的不幸。
「阿孃,對不起……」
話音未落就被捂了嘴。
素來剛強的阿孃,此刻淚珠子砸在我手背上。
「我們昭兒何錯之有?是爹孃冇護住你,還有你腹中的孩兒……」
舷窗外暮色沉沉,阿孃暗暗抹淚,輕撫我手背。
「你阿爹雖倒了商號,舊部還在閩南接應。當年他救過你顧伯伯性命,如今顧家願收留咱們。」
「不知阿爹怎麼樣了……是我拖累了全家……」
腹中又一陣絞痛,我攥緊染血的帕子。
「昭兒莫怕,你阿爹寶刀未老,他身上還有先皇禦賜之物,我們先過去安頓好了等他……」
阿孃往我嘴裡塞參片,讓我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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