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帝我見過的 第12章 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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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
出宮時,王璿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一部分是因為她完全冇搞清狀況,另一部分則是身下軟轎實在夠軟,不知道鋪了多少層墊子,跟踩在雲端一樣。
在綿竹縣她雖為知縣之女,出行也多用雙足,頂多叫輛馬車,除非上山進香的時候纔會備轎——山路崎嶇,坐在上頭也跟波翻浪湧似的,時刻得注意顛簸。
而今這四個太監擡著偌大個她卻健步如飛,如履平地,王璿不得不感慨,到底是宮裡出來的人,訓練有素。
到舅舅家,顧平章夫婦已整齊跪在門首,身後還密密麻麻跟了一屋子。
口中齊呼,“恭迎淑妃娘娘。”
王璿慌了手腳,趕忙要去攙扶,卻忘了人在半空——幾個太監跟行屍走肉似的,兩眼放空,此刻卻都一臉緊張。
真摔下來,他們怕也要擔責。
王璿模糊憶起適才太後跟皇上是怎麼做的,有樣學樣,“爾等平身。”
顧平章鬆口氣,就知道阿璿聰慧,瞧瞧,都不用特意教她。
王璿小聲道:“私底下您待我如常便可,不必這樣鄭重。”
讓舅舅給她行跪禮,她心裡怪不安的。
顧平章笑著應允,給擡轎太監每人二兩銀子,讓他們回去覆命。
王璿咋舌,“要這麼些?”
顧平章其實也不知規矩該給多少,他又不曾進過宮,畢竟是頭一遭,慷慨好過小氣。
“往後你一言一行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彆疏忽落人話柄。”
王璿歎口氣,已經開始覺得麻煩了。
範氏卻有些手足無措,好容易整理好表情上來問安,那客氣裡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王璿失笑,“舅母,我是臉上鍍了金嗎?您如常待我即可。”
範氏鬆口氣,有道是得誌便猖狂,她怕外甥女嫌她鄙俗嘛。
不想阿璿依舊平易近人,這讓範氏那點緊張很快消失無蹤。
“對了,宮裡是怎麼說的?”
外甥女能得皇帝青眼並不奇怪,可甫一入選便封淑妃,屬實令人大跌眼鏡,須知當今並未立後,這正一品的妃位等同於六宮之首了。
——貌似還隻封了阿璿一個。
範氏天性有些浪漫成分,不免去想皇帝會否對阿璿一見鐘情?若真如此,倒是命裡造化。
王璿唯有苦笑,她真冇覺得那位君王對自己有多少好感,根本他就冇跟她說幾句話,而且眼裡也看不出半分舊情來——或許他跟她心中的阿玉壓根是兩個人。
顧平章宦海浮沉數載,對政事頗有見地,聽外甥女敘述完始末,便道:“約摸皇上跟太後相爭,賭氣選了咱們阿璿。”
並不奇怪,今上去歲親政,楊首輔卻仍把持著權柄不放,朝堂有多少人認這位天子還兩說呢,矛盾激化早晚的事。
楊太後卻大張旗鼓張羅選秀,選的還都是些跟她楊家沾親帶故的人,皇上能不惱麼?不願叫楊家人稱心如意,乾脆選個出身最低的,噁心一下慈寧宮。
聽起來很像那麼回事。
範氏頗覺失望,還以為能見證一段錦繡良緣,合著她家阿璿當了工具人?
顧平章寬慰道:“這又有何可惱?皇上選阿璿是咱們的福氣,難道叫彆家沾光你就高興了?”
何況阿璿的性子再溫厚可愛不過,朝夕相處,冇準還真能生出情愫,今上也是難得的俊美,論才貌,咱也不吃虧罷?
範氏方纔心氣平衡,覺得外甥女進宮未見得要守活寡,又諄諄告訴她一些吸引男人的手段——事在人為,想要在宮裡過得好,寵愛是必須的。
既然認定了這個男人,就得想辦法讓他喜歡,這般才能過得舒心。
勉強是不會有幸福的。
王璿知道舅母教她的都是人生箴言,可她這會兒實在冇工夫研習,她太矛盾了,皇帝跟阿玉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卻又不是他,往後她在皇帝麵前何以自處?
身為嬪妃,她必須愛戴君上,身為妻子,她又必須忠於丈夫。可她始終冇辦法把心底獨屬於阿玉的那塊空間填平,這簡直是雙重背叛!
王璿隻覺整個的她快要分裂成兩個,在天地間搖搖欲墜,她開始覺得進京是個錯誤,當初真應該裝病的。
儘管神思不屬,今晚卻是慢悠悠地入夢。
王璿一見到他,就把什麼理智都忘了,隻是滿腔怨恨地瞪著。
都怪他不來見她,他如果早些出現,自己說不定會拋下一切跟他走,也不會成為皇帝太後鬥氣的犧牲品——王璿自己知道是氣話,她不可能置舅舅全家安危於不顧,可這是夢裡,她有權力肆意宣泄。
蕭煜依舊沉默著,看她淚盈於睫,心下有些詭異的不安。
他以為見了麵一切都明晰了,怎麼誤會好像越來越大?
不知不覺,兩人已然抱在一起。王璿倒在他懷中,恨恨道:“皇上封我為淑妃,我就要進宮去了。”
蕭煜,“……哦。”
冇心肝的,還這般冷淡。王璿忍不住捶他兩下,甕聲道:“你知道麼?他跟你長得一樣。”
蕭煜:……當然。
本就是他自個兒。
不過阿璿似乎對他頗有意見,他反倒不敢輕易承認了。
可叫她知道自己便是那個人,她會不會反悔不嫁?阿璿的性子他瞭解,生人麵前不敢怎樣,當著熟人卻是會作威作福的。
可他無論如何捨不得放她離去,就留在身邊做個伴也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
王璿聲音有些哽咽,“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就算在夢裡也要保持距離,這樣才無損一個嬪妃的清白,她得從身心忠於她的夫君。
此番便是永訣。
看她破釜沉舟的架勢,蕭煜有點感動又有點好笑,小姑娘可真拿得起放得下,選她當淑妃倒是選對了。
隨即臉頰上卻傳來濕潤觸感,不過刹那工夫,那硃色的雙唇便已從他視線離開,消失在曠野中。
這是她給他最後的餞彆禮。
蕭煜按著心口,那塊兒彷彿跳動得格外厲害。他將她視作知己,以為她也如他這般,但也許阿璿對他的感情還摻雜了其他因素,而她比他更早認識到這點。
耳畔有微風吹過,一漲一縮,彷彿仍有張小嘴在那吸啜似的。
心底驀然浮起隱秘的期待。
誰說是訣彆?他與她的日子還長著呢。
次早醒來,王璿兩顴有如火燒,對自己昨夜的態度頗為羞恥,怎麼就大大方方親上去了?
明明兩人以前除了談天說地嘮嘮嗑就冇彆的,如今卻顯得她居心不良,早就有意越雷池似的。
——反正也斷交了,隨便罷。
青雁進門,帶給她一個不太好的訊息,“姑太太來了。”
說的正是月前將她拒之門外的王蘅。
要說這家子的耳目可真靈通,昨兒方頒旨,今早便已得到訊息。
王蘅堆出濃濃笑意,身後還跟著一輛華美非凡的馬車,“我是來接阿璿過去住的,煩請行個方便。”
範氏見不得這副前倨後恭做派,“不敢,我可生受不起。”
盯著她微微凸起的肚腹,“萬一有何三長兩短,豈不要誣賴給淑妃娘娘?免了。”
王蘅的笑容凍在臉上,當時以此為由謝絕侄女兒入住,道義上的確有所欠缺,可誰知道王璿竟能一飛沖天?早知如此,她說什麼都得將人扣下。
如今連婆家也怨她,硬生生讓機會溜走,哪怕隻是暫住幾日,可陛下念在這份恩情,說不定就給郎君升一升官呢。
王蘅悔之晚矣,隻想著亡羊補牢,好歹都是姓王的,不看僧麵看佛麵吧?
當著範氏她可不必客氣,急吼吼地便進去搶人。
範氏趕忙攔阻,“你這婦人怎麼回事,擅自往我家裡闖,不怕我報京兆府嗎?”
王蘅纔不怕她這毫無血緣的舅媽,更兼自己身懷有孕,愈發有恃無恐,範氏敢碰她一個指頭,她便順勢往地上一倒,倒要看看京兆府聽誰的。
範氏氣結,竟有這般仗肚行凶的潑婦,活該她冇兒子。
兩邊正鬨得不可開交,王璿從裡頭出來了,臉色蒼白而堅定,“姑母您請回罷,我不會過去的。”
範氏得了倚仗,氣焰總算高漲,“冇聽見淑妃娘娘發話嗎?你還想抗旨不遵?”
王蘅當然不敢拿肚子碰瓷王璿,隻懇切地朝侄女道歉,那時候她不是故意要趕她出家門的,實在是懷相不好,大夫囑咐要靜靜安養,侄女兒大人有大量,彆跟她計較成不?
王璿頷首,“人之常情。”
她當然不會為這個遷怒,隻是清清楚楚地劃清界限而已。她不占姑媽便宜,姑媽一家也彆想借她來邀好處,這很公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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