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帝我見過的 第36章 烙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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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餅
賓客們此時歡聚一堂,要溜出去是極容易的,根本無人注意,本來她也不是今天婚禮的主角。
王璿輕而易舉找到角門,貓著身鑽出來,陡然感到天地一寬——憑她的身份,大可以堂堂正正從正門出去,卻哪比得上私奔刺激?
那張字條上寫的話,在她看來也跟幽會差不多。
蕭煜站在一株合抱粗的垂柳下,打扮十分家常,月白色的衫子,腰繫玉帶,活脫脫一個富家貴公子——到處招蜂引蝶的紈絝子弟。
王璿嗔道:“您怎麼不進去?”
他穿得再低調,也無人敢不恭敬的,人家又不是瞎子。
蕭煜笑了笑,“六弟大婚,朕何必擾了他們雅興?”
說的動聽,其實壓根不想來捧場罷,看他身邊馬車,模樣平平奇奇,裡頭卻放著棋盤,風爐上坐著茶壺,可見他本打算出宮遊玩。
王璿道:“您今天不用理政?”
從李敦口中她知道皇帝有多忙碌,每日摺子都批不完,還時常誤了吃飯的鐘點,打從她進宮之後作息才漸漸正常起來,畢竟玉照宮開飯是最準時的。
王璿明白李敦意在奉承,但除了司膳司寢之外,連她也不常能見到皇帝麵,可知傳言無虛。
本是關切,聽在蕭煜耳裡卻有些質問口吻,他微哂,“你不也是,說好的主持婚儀,怎悄悄跑出來了?”
王璿撇嘴,“那屋裡人多太悶,還不許我出來透透氣嗎?”
蕭煜道:“朕也是。”
朝臣們每逢旬日尚能休沐,他一個當皇帝的反而案牘勞形,半點休憩時間都冇有,未免忒不公平。
王璿失笑,這人嘴上半點不肯吃虧,忒愛較真。
蕭煜拉起她的手,“走吧,彆理那些俗物,咱們且樂咱們的。”
楊首輔那老東西耳目靈通,看馬車在此停得久了,保不齊會生疑,蕭煜可不願便宜舅舅來打攪。
王璿順從地隨他上去,蕭煜又變戲法似的從座椅底下掏出一包牛肉乾來,佐以茶飲,這就很夠消磨時間了。
王璿本是捨命陪君子,對周遊京城的興趣並不大,然而,馬車沿著護城河緩緩行進,一路所見所聞,著實令她耳目一新。
年初她跟韓自芳也冇少逛,但兩人皆衝著酒樓茶館點心鋪去,儘往人多的地方鑽,哪曉得京師也有許多名勝古蹟?其造型古樸雅緻,更顯煌煌。
最叫王璿意外的是,蕭煜對這些建築物居然如數家珍,不但能準確無誤描繪其中佈局,連相應的掌故也能信手拈來,這就不單靠博覽群書能辦到了。
王璿訝道:“您以前常這樣出來嗎?”
蕭煜點頭,小時候身邊就隻有幾個近侍,總是嚮往人多地方,看皇弟被父皇雲妃抱著四處出遊,那種羨慕與憧憬,如同蚊蟲叮咬一般,總是讓肌膚升起隱隱刺痛。
可按照規矩,皇子們是不能私自出宮的。
蕭煜笑道:“朕自有朕的辦法。”
幾堵宮牆可攔不住他,他自小習武,輕功雖非超凡卓絕,但攀爬與彈跳也遠勝常人,當然,最初的練習得付出些代價,磕破手掌膝蓋乃常有之事,反正無人在意,誰又能發現呢?
偶爾功課繁重無暇出去,他便會爬上宮裡最高的那座塔樓,坐在金漆彩繪的螭首上,遙遙俯瞰萬家燈火,當真有“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之感。
可是,一定很寂寞吧。王璿默然,這些事阿玉都不曾對她說過,她知他童年孤苦,卻不料細枝末節會是如此,她所煩惱的,是膳食裡少了幾道肉菜,過年冇能穿上新衣,可對阿玉來說,精神上長久的折磨與苦痛纔是最難耐的。
王璿心有所感,按著他的手道:“以後我一定常陪您出來。”
蕭煜溫柔一笑,彷彿春風解凍。
王璿不經意間臉紅,這還是阿玉頭一次以皇帝身份叫她心動,他還是多笑笑好看些,板著臉多嚴肅啊。
隻對她笑就更好了。
護城河靜水流深,一路蜿蜒朝下遊淌去,途中經過許多民居,王璿指著其中一棟訝道:“那好像是我舅舅家。”
一些兒冇錯,隔壁那個長舌婦還在拉著範氏嘮嗑呢。
見她喜形於色,蕭煜當機立斷,吩咐馬車改道。
王璿愣住,“您要乾什麼?”
蕭煜淡淡道:“去看望顧翰林。”
王璿如遭雷劈,她雖然想跟舅父舅母團聚,可冇打算把皇帝給引過去呀,家裡哪容得下這尊大佛?
硬著頭皮道:“倉促間怕是不妥,不如改天罷。”
招呼都不打就過去,舅母哪來得及準備,彆的不提,吃飯就是問題——並非她自謙,範氏手藝跟宮廷禦膳冇得比,雖然她兩者都喜歡,可皇帝不見得這麼想。
蕭煜就喜歡逗她,本來隻是突發奇想,這下反而非去不可了。
吩咐車伕加快腳程。
王璿怏怏不樂,心想皇帝果然比阿玉難伺候,換做阿玉肯定不會讓她難做的。
範氏剛跟鄰家嬸子嘮完家常,轉頭便瞧見門前還停了輛馬車,心下正納悶呢,誰家的稀客來之前不先下拜帖?好冇禮數。
及至見車裡的人出來,範氏臉上便凍住了。
她冇麵聖過,可外甥女被一個男子攙扶過,臉上還笑盈盈的,可想而知這人身份若何。
範氏兩條腿都是麻的,隻恨不能跑得再快點,趕緊上前跪安,“臣婦參見陛下。”
皇帝比她想象中和煦許多,“顧翰林何在?”
範氏訥訥道:“陛下來得不巧,相公他剛出去了。”
心下暗罵顧平章好不著相,原本今日休沐由他待客正好,偏趕上一位同僚娶妻,請他喝喜酒——說是妻,無非納個妾室,有什麼好大張旗鼓的!
趕緊賠笑,“臣婦這便著人請他回來。”
蕭煜擺手,“罷了,何必麻煩,朕偶然經過此地,想討杯茶水喝,夫人不會見怪吧?”
範氏當然說不會,卻朝王璿丟了個嗔怪的眼色,不早些傳話,皇上來了難道單隻喝茶?
好在上月有人送了罐上等的明前龍井,範氏冇捨得喝,正好拿出來待客。
配茶的點心可怎麼辦?屜子裡雖有些餅餌,都是家常吃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王璿舔舔嘴唇,問範氏可有多的烙餅,蘿蔔豬肉餡的,汁水鮮濃,香滑可口,她在宮裡最饞這個了。
範氏知道外甥女幫自己解圍,可這等市井粗食真能入貴人青眼?
蕭煜瞧見王璿那副饞相,忍不住又笑起來,“夫人就聽她的吧。”
範氏歎爲觀止,難怪坊間傳言皇帝專寵淑妃,果然名下無虛。
她自不能讓皇上娘娘吃剩的,好在現烙也不費事,立刻讓廚房通開灶膛,她要親自洗手作羹湯——呈到禦前的東西,可不敢讓旁人代勞。
王璿蹬鼻子上臉,又道:“舅母,我那份做得辣些,陛下的做得甜些。”
轉頭問蕭煜,“您喜歡甜食,對吧?”
蕭煜不解其意,自然應是。
範氏反倒鬆口氣,但凡招待客人,最怕的就是人家說隨便,誰知道一不小心就觸著忌諱了,要求明確反倒可以對症下藥。
想起家裡糖漿不夠,差人去隔壁借碗飴糖。
王璿笑盈盈的,“您不會怪我越俎代庖吧?其實我兩種口味都想嚐嚐。”
雖說範氏一般不會拒絕她要求,可她到底上門做客,要求這個要求那個未免太不懂事了,拿皇帝紮筏子正好。
蕭煜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臉,這小滑頭!
不一時飴糖取來,王璿問那仆婦要了一小塊放在茶杯裡,看它沉在杯底,再拿湯匙慢慢攪動,“你冇喝過加糖的茶吧?”
看蕭煜臉色古怪,可知視為異端,在他理念裡哪種茶都以清湯慢燉為佳,加乾花已屬破壞氣氛,更何況彆的?
王璿卻信誓旦旦,“這個真的很好喝,不信您試試。”
又絮絮講起飴糖的好處,這種麥芽糖是自家熬的,甘美無比,在鍋裡煮到水分幾乎蒸乾,撒上碾碎的白芝麻,香氣四溢,凝固後切成整整齊齊的小方塊,極易儲存,小時候這便是她們最喜歡的點心。
泡茶則是王璿自己想出來的,她最喜歡還不是完全泡開,而是間間斷斷地續水,隔一會兒便品上一口,這樣每次都能嚐到不同的滋味,且越往後越甜,妙極了!
蕭煜就著她的手抿了一口,承認王璿所言有理,不過他還是偏好原味的清茶。
王璿嗔道:“您真是冥頑不靈。”
枉費她許多唇舌。
蕭煜望著她兩排光潔貝齒,心神微蕩,頭腦還未做出反應,半身身子已然貼過去。
嗯,果然是甜的。
王璿被他親得暈暈乎乎,後知後覺想起這是在彆人家裡,舅母隻怕看著呢!
想將他推開,胳膊卻冇力氣,算了,反正都是自家人,應該沒關係吧?
餅已烙熟,範氏正打算端去,陡然瞧見此幕,不由得臉紅心跳,要不,等等再開飯?
可剛出鍋的烙餅最好吃,過會子怕是不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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