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帝我見過的 第39章 五千
-
五千
王家夫婦幾乎是光著身子被人給扔到大街上的——其時天氣暑熱,四周又無綠蔭遮蔽,怎叫人不心生潮悶?楊賢弟雖體貼,卻未想到送幾個冰盆來。
羅氏還好,好歹穿了件中衣,王令澤卻近乎赤果,模樣十分狼狽。
他匆匆拿被單裹住半邊身軀,憤憤道:“顧平章,你發什麼瘋!”
羅氏記得這名字,原配孃家人,好啊,她就說天子腳下誰敢這般肆無忌憚,敢情是見不得她們好!
待要站起來,範氏早一掌摑下去,並未落到實處,可颳起的掌風也激得羅氏耳畔生疼。
她再是精明強乾,到底養尊處優多年,哪像範氏孃家走鏢,這些年勤於鍛鍊,從未疏忽過。
羅氏自知不敵,扭頭望向夫婿,不自覺用上她素日最討厭的那種妾室卑弱姿態。
老爺,您就這樣眼睜睜看妻女被人羞辱麼?
王令澤有意展示一家之主的氣概,奈何人家站著他坐著,自下而上怎麼看都像仰視,實在威嚴不起來。
欲要起身與其平視,奈何錦被溜滑得很,不住往下掉,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隻能狼狽席地而坐。
聲音聽起來也像虛張聲勢,“顧平章,你自詡光風霽月,如今終於原形畢露了嗎?”
他跟顧家人雖素有罅隙,可髮妻故去多年,按理這節也該翻篇了。
唯一能想出的理由,便是嫉妒。他知道王璿來京選秀住了月餘,蒙顧家照拂頗多,可他纔不信顧家多有良心,無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視為奇貨可居罷了。
滿以為藉著淑妃得勢能攀上登天梯,卻不料萬歲慧眼如炬,隻認他這光明正大的生父,到底算盤落空了吧?
如今急吼吼的前來攆人,自是看不慣他住在這般富麗堂皇的宅邸,惱羞成怒囉。
認清楚這點,王令澤反倒心情愉悅。以前他就跟顧家不對付,老丈人跟舅兄弟視他如仇,都覺得他拐跑了顧家女兒——就算是,那又如何?他跟元娘情投意合,好一似神仙眷侶,元娘芳年早逝,他哀毀愈甚,可憐寡母稚女無人照拂,才被迫納了續絃,無愧於心!
顧平章快被氣笑了,天下真有這等厚顏無恥之徒。
他無暇翻舊賬,指著麵前雕梁畫棟目眥儘裂,“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這地方你可住得?”
王令澤連著幾日被拉去聚飲,整個人都是暈暈乎乎的,未曾往深裡想,如今得了指引,再定睛看去,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且喜這條街冷清,平素無人經過,倘見他一六品官住此深宅大院,一封奏摺送上去,他的仕途隻怕也到頭了。
再無暇多言,匆匆穿好衣衫,對羅氏低聲道:“咱們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羅氏未解其意,老爺當真怕了人家?這顧家也隻六品而已!
在縣裡時,她一個活人要受死人的氣,每逢祭祖給元娘牌位執妾室,滿以為熬出頭了,哪曾想進京依舊不得安生,被原配孃家踩在腳下!
羅氏幾欲大哭。
範氏無意安慰,冷冷道:“收起你那副姿態罷,好歹是位司業夫人,彆弄得跟煙花女子一樣。”
她對後母冇偏見,但常言說妻賢夫禍少,羅氏若是個明理的,怎可能勸都不勸便心安理得住下?還不是富貴迷了心胸。
也不看看自己借了誰的光能有今天。
羅氏差點吐血,這位舅太太不但凶神惡煞,更兼言語舌毒,老爺當年魔怔了結這門親家?
更可氣的是,如今似乎都還在怕他們。
羅氏向來尊重丈夫顏麵,見王令澤決議要走,她也唯有依從,隻低低道:“老爺,咱們住哪兒?”
這纔是最切實的問題。
顧平章恨不得一腳將這家人踹飛出去,可他答應過外甥女好生照看,自當儘力而為。
聽說要攆他們到彆苑去住,王令澤頗有微詞,就算京城官道平整,四通八達,他也得比平時早起半個時辰才行——天天這般,誰受得住?
顧平章冷笑,“你也可以申請住到宮裡,看皇上是否允準。”
王令澤識趣閉上嘴,他還冇那麼癡心妄想。
彆苑就彆苑罷,空氣清新,風景秀美,冇準更養身哩。
羅氏臉上有些不自在,因姑太太前日來信,說備有寒舍數間,請他們過去同住。雖比不上眼前這棟,但正兒八經在城內。
要不要提起呢?鑒於她跟姑太太關係微妙,羅氏決定先探聽清楚再說。
見了麵,王蘅態度十分殷切,那股子熱情不是假裝出的,可見她確有誠意跟嫂子化敵為友——有好大家分嘛,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必分了彼此呢?
羅氏知道她不過想撈點好處,但,自家吃肉,讓旁人喝點湯也是情理之中。她來此之前本是躊躇滿誌,可見識過城裡種種,也不由得氣短心虛起來,淑妃與她不親近,又攤上個心黑手狠的顧家,自己真能從中分杯羹嗎?
王蘅未知底裡,依舊盛情相邀,說自己獨在異鄉為異客,早就盼著能跟孃家人聚聚。
有那麼一會兒,羅氏當真被她感動到了,可等王蘅蠍蠍螫蟄提出要收點租金時,羅氏的笑容當即碎裂。
不是冇考慮過錢的事,可她想姑太太嫁的不差,京城人又素來好客,按理不該在銀錢上計較,頂多象征性收點就算了,怎料王蘅卻獅子大開口,比市價還漲了三成——羅氏可不糊塗,雖是初來乍到,將衣食住行打聽得清清楚楚,這本就她所長。
她帶的傢俬雖多,也不能亂糟蹋。
姑嫂倆不歡而散。
王蘅暗罵嫂子嗇刻,到底是商戶女見錢眼開,哥哥當初怎會娶她?羅氏則感慨世態炎涼,姑太太尚且如此,旁人更不消說了。
求人不如求己,羅氏本來想讓王曦在京中覓位佳婿,這會兒倒是堅定了念頭,一定要讓女兒到宮裡試試。
倘能得陛下青目,也好洗雪今日之辱。
顧家嘴上不饒人,彆苑裡卻佈置得一應俱全,吃穿皆無需操心,可對滿懷憧憬的王家夫婦來說,無疑還是欠了點火候。
若單為衣食無憂,何苦千裡迢迢趕來京城呢?
羅氏盼著宮裡來帖子,接她進宮請安。百善孝為先,這原是必備的程式,淑妃娘娘總不見得忘本吧
王令澤倒是很快習慣新職位,他本為進士出身,聰明才智皆過得去,無非這些年安逸日子過久了,反應稍微欠缺些。
國子監也冇什麼要他操心,聽說要到年底才忙碌。
王令澤很快便跟同儕們打成一片,因他為淑妃之父,底下那些監丞、典簿、博士也都半真半假捧著他,王令澤興之所至,常常出資與他們擺酒宴飲,囊中日漸羞澀,他半點不慌,皇帝老丈人還怕冇錢使嗎?
羅氏萬分氣苦,雖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可家中現銀其實不多,她精於籌算,每有盈餘,便用來置田莊鋪麵,由此錢則生錢,生生不息,卻不料丈夫進京以來大手大腳,原帶了數千銀子,以為能撐到明年的,卻不料眼前就快罄儘了。
她不能不暫時挪用她的嫁妝,彆的不提,老爺的冠服,還有她跟曦兒總得置幾身新衣——人靠衣裝,越是窮人乍富,越不能叫人看輕了去。
王曦穿著那些花團錦簇的服飾,臉上有如火燒,她感到深深羞辱。
這羞辱純粹是自找的,娘從前教她的那些,什麼腹有詩書氣自華,什麼德容言功,如今悉數被推翻了。
難道她要憑容貌才能找個好郎君?跟那些趾高氣揚的貴女一起,貨物般讓人挑來揀去?
她有點懷念綿竹縣的生活,雖然平淡,卻也踏實。
想到自己不日就要進宮,羅氏忽然發覺自己還少了些好首飾。她那套頭麵早就過時了,不但金箔顏色暗淡,式樣也早已不是京中流行的式樣,如要麵聖,這般灰頭土麵可不行。
至少得拿去金鋪裡炸一炸——若能另打一套就更好了。
可哪來銀錢?羅氏看著日漸空虛的箱籠,長長吐了口氣。
跟她來的老媽子陪笑道:“老奴倒是聽說,前不久舅太太得了五千兩的賞。”
提到銀子羅氏便分外機警,“誰給的?”
老媽子搖頭,自己也是閒話家常道聽途說,可這莊子裡到底不是範氏慣用的人,隻知道翰林夫人發了筆小財,怎麼來的卻並不知,想來不是皇帝,便是淑妃——兩者原無太大差彆。
羅氏幾乎氣結,這顧家人裝著一副正人君子模樣,背地裡竟如此厚顏無恥。不許她們住那豪宅,自己還不是暗度陳倉?
羅氏薄有家資,五千兩還不至於讓她眼紅滴血,可對比強烈著實令她難堪。打從進京以來,淑妃還未著人問過半句呢,也不關心爹孃在此住得舒不舒坦。
羅氏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阿璿心地純善,她可不能由著她被人戳弄了去。
遂憤然起身,“走,咱們去見舅太太。”
哪怕不能讓範氏全部吐出,至少也得分一半給她,臟心爛肺的東西,竟敢打起她女兒主意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