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令·春衫薄幾重 004
】
魂魄被困在方寸之地,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斷地回憶。
那些被我刻意塵封的記憶,像是打碎的琉璃盞,一片一片,割得我鮮血淋漓。
我記起了六年前。
那時,紀淵還不是皇帝,隻是一個被廢了太子之位、貶為庶人的落魄皇子。
他的母妃蕭貴妃一族因謀逆案被滿門抄斬,他也受牽連,被圈禁在城郊的一處破敗彆院裡。
所有人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隻有我,傻乎乎地相信他。
我相信那個會在桃花樹下為我舞劍的少年,那個會笨拙地為我雕刻木簪的少年,那個許諾我“待我登臨九五,必以江山為聘”的少年,絕不會是謀逆之人。
於是,我瞞著父親,每日偷偷跑去彆院看他。
給他送去乾淨的衣物和可口的飯菜,陪他說話,給他打氣。
可那時的紀淵,已經被仇恨和絕望吞噬。
他變得陰鬱、暴躁,像一頭被困的野獸。
有一次,他發了高燒,我冒著大雪去給他請大夫,回來時卻看到他被幾個看守的士兵按在雪地裡拳打腳踢。
我瘋了一樣衝上去,用我瘦弱的身體護住他。
那些拳腳落在我身上,很疼,但我一聲不吭。
等那些人走了,我扶起他,他卻一把推開我,赤紅著眼對我吼:“滾!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我愣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對我的恨意。
後來,兄長暗中傳來訊息。
康王查到了我與紀淵的來往,準備以此為藉口,對我林家,對紀淵,趕儘殺絕。
那一夜,兄長與我徹夜長談。
他說:“昭月,紀淵要活下去,要東山再起,就必須離開京城這個漩渦。而要讓他下定決心離開,就必須讓他對這裡,對你,徹底死心。”
我明白了兄長的意思。
要想救他,我必須……親手將他推開。
那一天,大雨滂沱。
我端著一盆冷水,走進紀淵的房間。
他正坐在桌前,就著昏暗的燭光,修複那支他送給我,卻被我不小心摔壞的木簪。
看到我,他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昭月,你來了。”
我沒有回答,徑直走到他麵前,將一盆冷水,從他頭頂,兜頭澆下。
他渾身濕透,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那眼神,像一隻被拋棄的小獸。
“林昭月,你做什麼?”
我看著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冰冷又刻薄:“紀淵,我們完了。”
“我來,是通知你。三日後,我將嫁與康王為妃。從今往後,你我之間,恩斷義絕。”
他的臉瞬間血色儘失,手中的木簪,“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一字一句,用儘全身力氣,“我膩了。我林昭月,生來就該是人上人,我憑什麼要跟著你這個庶人吃苦受罪?康王許我正妃之位,許我一世榮華。紀淵,你呢?你能給我什麼?”
他死死地盯著我,身體因為憤怒和屈辱而微微顫抖。
許久,他笑了,笑得淒涼又絕望。
“好,好一個林昭月。是我紀淵……眼瞎了。”
他轉身,踉蹌著衝進了雨幕中。
我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泣不成聲。
紀淵,對不起。
忘了我,然後,好好活下去。
我不知道的是,那場看似決絕的分彆,隻是所有悲劇的開始。
康王在送彆紀淵的宴席上,在他的酒中下了名為“裂魂”的奇毒。
那杯毒酒,被我搶了過來,一飲而儘。
我將兄長費儘心力找來的唯一一顆真解藥,偷偷換給了紀淵。
而我自己,帶著康王給我的假解藥,嫁入康王府,從此日日夜夜,承受著裂魂之痛。
一痛,就是六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