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竹馬竹馬 新年
新年
時間在雪球日漸活潑的身影和蘇晚極其緩慢卻堅定的恢複中,悄然滑向了歲末。農曆新年的氣息,開始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彌漫開來,連帶著公寓裡,也似乎被這股暖流所浸染。
蘇晚的身體,如同被春風拂過的凍土,雖然依舊虛弱,但生機已然萌發。
他的進食情況穩定了許多。雖然食量依舊很小,但他已經能夠每天規律地吃下一些專門為他準備的,極其清淡軟爛的食物。他不再需要陸寒州像哄孩子一樣勸說,
很多時候,他會自己拿起勺子,安靜地,緩慢地吃完屬於他的那份。
陸寒州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能稍稍放下一些。他不再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蘇晚的碗碟上,這反而讓兩人之間那種因“進食”而產生的緊張感消散了大半。
雪球成了公寓裡當之無愧的“治癒擔當”。它的腿傷已經完全癒合,拆掉了繃帶,變成了一隻活潑好動,通體雪白的小貓。它最喜歡在陽光好的午後,跳上蘇晚的躺椅,尋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腿邊,打著滿足的小呼嚕睡覺。
蘇晚撫摸它的次數越來越多,動作也越來越自然。有時,他會拿著羽毛逗貓棒,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看著雪球瞪著圓溜溜的琥珀色眼睛,興奮地撲騰追逐。在他蒼白的臉上,偶爾會掠過一絲極淡極淡的,幾乎看不清的笑意。
那笑意很淺,轉瞬即逝,卻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陸寒州心裡漾開一圈圈欣慰的漣漪。
噩夢依然會有,但頻率明顯降低了。即使偶爾在深夜驚醒,蘇晚也不再像之前那樣長時間地陷入恐懼和僵硬。他會在陸寒州的安撫下較快地平靜下來,有時,甚至會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摸不知何時也醒來,正蹲在床邊擔憂地看著他的雪球。
新年前幾天,陸寒州開始著手佈置公寓。
他沒有大張旗鼓,而是選擇了一些細節。一對手寫的春聯貼在了入戶門上;幾盞造型雅緻的紅燈籠掛在了陽台;客廳裡也換上了繡著吉祥紋樣的紅色桌旗和靠墊。
這些紅色的點綴,像跳躍的火苗,驅散了些許冬日的沉暮。
蘇晚靜靜地看著陸寒州和傭人忙碌。當那對中國結被掛上窗欞時,他的目光停留了許久。
“今年,我們自己包餃子吧。”
陸寒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蘇晚擡起頭,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陸寒州走到他身邊,坐下,語氣很平常:“就我們兩個,再加一個搗亂的小家夥。”
他看了一眼正試圖用爪子勾住流蘇的雪球,“餡料我來準備,我們自己動手。嗯?”
蘇晚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包餃子……這似乎是一件很遙遠,很煙火氣的事情。
陸寒州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好一會兒,蘇晚才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聲音很輕:“……好。”
年三十當天。
公寓裡暖意融融,窗外偶爾傳來零星的鞭炮聲。
陸寒州挽起袖子,架勢擺得很足,動作卻透著一股顯而易見的生疏。他擀的餃子皮奇形怪狀,厚的厚,薄的薄。蘇晚沒有想到他的廚藝那麼好,但是在擀麵上居然那麼生疏。
蘇晚坐在餐桌旁,看著他笨拙的樣子,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也默默地洗了手,拿起一小塊麵團。
他的手指依舊纖細,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冰涼無力。他擀皮的動作很慢,卻很穩,居然比陸寒州要像樣得多,至少是規整的圓形。
陸寒州看著他那專注的側臉和手下逐漸成型的餃子皮,眼底漫上溫柔的笑意。他沒有說什麼,隻是將自己擀壞的那些麵皮悄悄揉成一團。
雪球在餐桌下好奇地穿梭。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有麵團和擀麵杖接觸的輕微聲響。
蘇晚包了幾個餃子,動作緩慢卻認真。他包的餃子模樣清秀,褶子細密,放在陸寒州那些歪歪扭扭的“作品”旁邊,對比鮮明。
陸寒州看著那些小巧精緻的餃子,又看看蘇晚低垂著的側臉,心裡被一種飽脹的,溫暖的情緒填滿。
“累了就休息。”陸寒州看他額角滲出細汗,輕聲說。
蘇晚搖了搖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晚上,餐桌上擺了幾道精緻的菜肴,中央是兩人下午的勞動成果,一盤賣相不算完美,卻熱氣騰騰的餃子。
陸寒州開了瓶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給蘇晚倒的是溫熱的果汁。
窗外,城市的夜空被絢爛的煙花點亮。
陸寒州舉起杯,看著坐在對麵的蘇晚。燈光下,蘇晚的臉色雖然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裡多了幾分清亮和安定。
“晚晚,”陸寒州的聲音低沉而鄭重,“新年快樂。”
蘇晚看著他,看著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還有那幾乎要溢位來的,深沉的情感。他沉默了片刻,然後,也緩緩舉起了麵前的果汁杯。
兩隻杯子在空中輕輕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新年快樂。”蘇晚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了陸寒州的心上。
沒有過多的言語,沒有刻意的熱鬨。隻有一桌簡單的年夜飯,一隻在腳邊蹭來蹭去的小貓,窗外此起彼伏的煙火,和兩個曆經風雨後,終於在這個象征著團圓的日子裡,找到了一絲內心平靜的人。
這個年關,溫暖終於穿透了厚重的陰霾,真切地降臨了。
新年過後,冬日最後的寒意依舊盤踞,但日曆卻不容置疑地翻向新的篇章。元宵節的彩燈彷彿才剛剛熄滅,新學期開學的日子,便已近在眼前,隻剩下一週。
公寓裡,那份由雪球帶來的生機在持續,但空氣中也悄然彌漫起一股無形的壓力。蘇晚的身體和精神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但距離能夠承受大學校園高強度的學習和生活,似乎還有一段看不見的差距。
他依舊清瘦,臉頰卻不再是病態的蒼白。他能自己閱讀更長的時間,甚至開始嘗試整理上個學期的筆記。但陸寒州注意到,當他試圖處理稍複雜的資訊時,眉心會不自覺地蹙起,顯露出不易察覺的疲憊。
這天晚上,陸寒州處理完工作,走到客廳。蘇晚正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膝頭攤開著一本《文學理論導論》,旁邊散落著幾頁寫滿娟秀字跡的稿紙。雪球窩在他腿邊,睡得正香。
燈光柔和,勾勒出他專注的側影。但陸寒州看得分明,他捏著書頁的指尖微微用力,嘴唇也抿得有些緊。
陸寒州的心沉了沉。他走過去,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他身邊,而是蹲下身,與他視線平齊。
“晚晚,”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帶著小心翼翼,“關於下學期……學校那邊,如果需要辦理緩考或者……休學一個學期,現在是最好的時間。手續不複雜,我諮詢過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目光懇切地看著蘇晚:“隻是暫時的。李教授也認為,徹底恢複需要一個更寬鬆的環境。我們可以等你完全準備好了再……”
“還有一週。”
蘇晚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冰,瞬間截斷了陸寒州後麵所有勸慰的話。
陸寒州怔住。
蘇晚的視線從書本上擡起,看向他。那雙曾經空洞許久的眼眸,此刻清亮得像被雪水洗過,裡麵沒有憤怒,沒有委屈,隻有一種近乎固執的平靜。
他重複了一遍,每個字都清晰無比:“離新學期開學,還有一週。”
他沒有去看那份可能存在的表格,彷彿它根本不存在。他的目光牢牢鎖住陸寒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會好的。”
這不是商量,不是請求,甚至不是承諾。
這是一個宣告。一個來自他靈魂深處的,對自己的誓言。他用儘全身的力氣,將這句話釘在了兩人之間的空氣裡。
一週。他給自己定下了最後的期限。
他不要那張休學申請表,不要停滯,不要被框定在“病人”的身份裡。他要用這最後七天,把自己重新拚湊起來,走回那個屬於蘇晚的,正常的軌道。
陸寒州望著他,望著他眼中那簇幽靜卻燃燒得異常猛烈的火焰,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脹。他看到了蘇晚骨子裡的驕傲,那份即使被碾入塵土,也要掙紮著向上生長的韌性。
所有關於“循序漸進”,“不要勉強”的道理,在少年這近乎悲壯的決心麵前,都失去了分量。
空氣凝固了。雪球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動耳朵。
許久,陸寒州緩緩伸出手,沒有去碰觸蘇晚,而是輕輕覆蓋在他放在書頁的那隻手上。他的手心溫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什麼也沒有問,什麼也沒有勸。
他隻是看著蘇晚的眼睛,深深地望進去,然後,鄭重地,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好。”
一個字。沉重如山,卻也包含了全部的理解和支撐。
蘇晚緊繃的下頜線,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一瞬。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回書頁上,捏著紙張的指尖,卻悄然鬆開了一些。
窗外,是都市沉寂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