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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往昔的巫女03 偏執的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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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博麗神社,依舊被山間晨霧溫柔地裹著,靜得能聽見風鈴偶爾被山風撩撥的輕響。

星暝盤腿坐在矮桌前,捧著碗熱騰騰的米粥吸溜得正香。眼角餘光瞥見對麵坐著的博麗鬼——小姑娘換上神社預備的巫女服已有些日子,那身紅白綢衣套在她身上仍顯寬大,卻掩不住底下的纖細骨架。晨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出小片陰翳。碗裡的粥幾乎沒動,米粒沉在碗底。

“鬼,”星暝擱下碗,竹筷在碗沿輕輕一磕,“跟碗裡的米有仇?還是跟肚子過不去?”

鬼的指尖在桌沿下蜷了蜷,眼神飛快地從粥碗上掠過,依舊垂著眼簾:“……沒有。”

聲音悶悶的,像含了塊石頭。

旁邊的星焰正努力把臉頰塞得鼓鼓囊囊,聞言好奇地抬起沾著米粒的小臉,眼睛在主人和鬼姐姐之間滴溜溜轉。角落裡,草薙劍像是靜物般紋絲不動,顯然睡得正沉。

星暝支起一條腿:“哦?真沒有?”

他拖長了調子,像在拆穿一個顯而易見的謊言,“讓我掐指算算……你來這鳥不拉……咳,山清水秀的地界,也有小半月了吧?我這當師父的,好像除了管飯管住,還真沒往你腦子裡塞點真東西?”

鬼的脊背瞬間繃直了一刻,嘴唇抿得更緊:“……不。”

否認得很快,卻沒什麼底氣。

“哈!”

星暝突然一拍大腿,不知何時已披了件洗得發白的靛藍道袍,手裡還多了柄禿了毛的舊拂塵。他裝模作樣地把拂塵往臂彎一搭,另一隻手撚著根本不存在的長須,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孺子可教也!求道之心,如星火燎原,豈可阻之?既然徒弟心向大道,為師再藏著掖著,豈非不仁不義?”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人已到了神社門口那個空空如也的塞錢箱旁。隻見他袖子對著那破木箱口一拂——嘩啦啦!竟真從裡麵撈出三本線裝冊子來!封麵古舊泛黃,邊角卷得厲害,一看就飽經風霜(或者說,飽經星暝的折騰)。

他踱著方步回來,將三本冊子“啪”地一聲拍在鬼麵前的矮桌上,震得粥碗都晃了晃。灰塵簌簌揚起。

“此乃為師壓箱底的‘大道真解’!”

星暝拂塵一指,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三冊在手,天下你有!”

他先拿起最上麵那本封麵畫著個擺奇怪姿勢小人的冊子,煞有介事:“這《體道真解》,講究的是‘肉身成聖’!練到深處,筋骨如精鋼,氣血似熔爐!什麼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砍在身上隻當撓癢癢!站著讓人打三天三夜,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邊說邊比劃了個金雞獨立的姿勢,道袍下擺差點絆著自己。

鬼的目光終於被那冊子吸引,帶著點遲疑和探究。她抬眼飛快地掃了下星暝看似單薄的身板,又看看冊子上那筋肉虯結的小人圖,終究沒忍住,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師……星暝師父您……莫非練成了這個?”

“噗——咳咳!”

星暝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金雞獨立也站不穩了。他放下腿,把拂塵往桌上一丟,沒好氣地擺手:“去去去!為師何等人物?豈會去練這種莽夫功夫?與人近戰,那也得手持三尺青鋒,方顯風雅!”

說著,他扭頭朝角落吼了一嗓子,“喂!老夥計!醒醒亮個相!”

角落裡的草薙劍慢悠悠地出鞘,劍柄上流轉的微光帶著點被打擾清夢的不滿,慢吞吞地飄到星暝身邊,劍尖還人性化地上下點了點,算是打過招呼。

星暝得意地拍了拍草薙劍的劍柄,又拿起第二本畫滿齒輪和古怪器械的冊子——《器宗秘錄》。他唾沫橫飛:“再看看這個!‘器道’!這纔是通天大道!機關傀儡,飛天遁地!煉器成陣,移山填海!練到極致,把自己整副身家都煉成法寶也不是不可能!那叫一個‘機械飛升’,壽與天齊!”

“機械……飛升?”

鬼重複著這個古怪的詞,眉頭微蹙,似乎努力想象那場景。她更關心實際的問題,猶豫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急切:“星暝師父,這個……能讓我……向那些人……報仇嗎?”

那個“仇”字,咬得格外重。

星暝激昂的表情瞬間卡殼,像被掐住了脖子。他撓了撓頭,看看少女眼中壓抑不住的仇恨火焰,又看看手裡那本胡扯出來的《器宗秘錄》,不知不覺間又露出了點尷尬和無奈。

“這個嘛……”

他咂咂嘴,把冊子翻得嘩嘩響,“理論上是能的……不過嘛……”

他拖長了調子,最終歎了口氣,把冊子往桌上一丟,“等你把這玩意兒吃透,再攢夠材料把自己改造成個‘機關人’,黃花菜都涼透了!到時候彆說仇人,怕是皇帝都換了七八茬,骨頭渣子都找不著嘍!”

鬼眼中的光瞬間黯了下去,像被潑了一盆冰水。她猛地低下頭,死死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攥得發白的手指,肩膀微微顫抖。複仇是她心中唯一燃燒的火,是支撐她活下來的全部念想。若連這唯一的希望都渺茫得看不見儘頭……

星暝看著她這副模樣,心裡也像堵了塊石頭。勸她放下仇恨?說什麼冤冤相報何時了?他自問做不到。換做是他自己,若至親至愛遭逢大難,他恐怕會比鬼更瘋魔。可她心裡的恨意太深太重,像根毒刺,紮得她自己也鮮血淋漓。不拔掉這根刺,她永遠走不出那片血與火的煉獄,更彆提什麼降妖除魔了。

他暗自歎了口氣,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是徒勞。心結還需心藥醫,得等時機。

他抓起最後一本畫著八卦陣圖的破冊子——《陣圖玄要》,看也沒看,隨手就往牆角一扔。泛黃的冊子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啪嗒”一聲落在角落,沒了動靜。

“得了!那些旁門左道,不提也罷!”

星暝拍了拍手,彷彿撣掉什麼晦氣。他重新在鬼對麵坐下,神色認真,沒了之前的嬉皮笑臉。

“你天賦很好,”

他看著鬼低垂的發頂,“靈力遠勝常人,就像……嗯,像塊吸飽了水的上好靈玉。”

他頓了頓,“這力量是根基,但怎麼用,用成什麼樣,終究得看你自己。有人擅長符咒,有人精通結界,有人馭使式神如臂使指……路子千千萬。”

他伸出手指,虛點向鬼的眉心方向,指尖縈繞起一點溫潤的微光:“萬變不離其宗,第一步,永遠是學會怎麼‘看見’它,‘抓住’它,‘馴服’它。把這股天生在你體內的力量,變成你手裡聽話的絲線。”

“現在,閉上眼睛。”

星暝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導力,“什麼都彆想。彆想過去,彆想將來。就感受你自己,像感受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一樣。去感覺……身體裡那股流動的、暖暖的東西……”

鬼的身體依舊緊繃著,複仇的念頭像毒蛇般啃噬著她的心防。但星暝的聲音,還有他指尖那點穩定而溫和的光芒,像黑暗中唯一可以窺見的燈火。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最終,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極其緩慢地吐出來。

那攥得死緊的拳頭,在寬大的袖子裡,極其細微地……鬆開了一絲縫隙。

晨光靜謐,隻有風鈴在簷下,發出極輕、極輕的一聲脆響。

星焰看看閉目引導的師父,又看看努力嘗試平靜下來的鬼姐姐,悄悄伸出舌頭,把碗邊最後一粒米舔進了嘴裡。

……

自那以後,星暝算是徹底領教了博麗鬼那股子近乎偏執的狠勁。

他原以為枯燥的靈力感應和基礎符咒練習,多少能讓這小丫頭吃點苦頭,打打退堂鼓,或者至少明白修行不是一蹴而就。可鬼就像一頭紮進了深不見底的寒潭,除了偶爾浮上來喘口氣(指吃飯睡覺),其餘時間全都沉溺其中。天不亮就能看到她枯坐在廊下,脊背挺得筆直,雙目緊閉,周身靈力異常凝練地流轉著,整個人彷彿化作了神社庭院裡的一塊石頭。

這種狀態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若非星暝板著臉,三令五申飯點必須出現,他甚至懷疑鬼能把自己活活餓死在神社裡。饒是如此,飯桌前的她也像個執行任務的傀儡。端起碗筷,眼神卻空洞地越過食物,彷彿還在琢磨靈力執行的軌跡,咀嚼的動作機械得如同在嚼蠟。那副模樣,哪裡像個十來歲的少女,倒像是被什麼執念掏空了魂靈,隻剩下一個名為“變強”的冰冷空殼。

她幾乎摒棄了一切與“修行”無關的活動。星焰曾好心,拿著輝夜送的、據說能提神醒腦的精緻團子想給她嘗嘗,剛靠近輕喚了一聲“鬼姐姐”,就被鬼猛地睜眼投來的目光釘在了原地。那眼神裡沒有絲毫被打擾的慍怒,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凶戾寒氣的漠然,彷彿在看一塊擋路的石頭。星焰嚇得小臉煞白,手裡的團子“啪嗒”掉在地上,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在鬼修煉時靠近了,連帶著那個經常造訪神社的活潑冰精也被那眼神嚇跑過幾次。

“不妙啊……這樣下去絕對不妙。”星暝蹲在神社屋頂的背陰處,遠遠瞅著庭院裡那個紋絲不動的身影,愁得直抓頭發。他感覺自己當初的決定可能出了點偏差——光顧著塞力量,忘了先給這塊硬邦邦的“靈玉”打磨打磨心性了?彆到時候力量是有了,心卻徹底歪成了根毒刺。

“小星暝說的是呢。”一個帶著點笑意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耳邊響起,氣息拂過耳廓。

星暝差點從屋頂滾下去,沒好氣地扭頭:“喂!雖然我知道你癖好就是神出鬼沒,但能不能彆總用在我身上找樂子?很嚇人的好不好!”

八雲紫的身影如同從水墨畫中暈染出來,優雅地側坐在他旁邊的隙間上:“明明小星暝隻要稍微留點心,就能感覺到我的存在嘛。”

“一直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拜托,很累的好吧!”星暝翻了個白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頂著‘17歲少女’的名頭,精力卻比山裡的老妖怪還旺盛?”

“嗬嗬嗬~”紫用檜扇輕掩嘴角,“小嘴真甜呢~”

“得了吧,”星暝嗤笑一聲,“果然還是‘老太婆’這個稱呼更順口也更貼……唔哇——!”

他話還沒說完,腳下的空間毫無征兆地消失,整個人“噗通”一聲掉進突然裂開的隙間裡,隻留下一串氣急敗壞的尾音在空氣中回蕩。

神社內,正百無聊賴趴在窗沿上的星焰疑惑地歪了歪小腦袋:“咦?剛纔好像聽到主人的聲音了?”她探頭探腦地朝庭院裡望瞭望,鬼依舊像尊石像,連衣角都沒動一下。“可是主人明明說他有重要的‘正事’要辦,把星焰一個人留在這裡……”銀發的小家夥鼓了鼓臉頰,看看那個讓她有點怕怕的鬼姐姐,又看看外麵明媚的陽光,“唔……好無聊,要不……偷偷溜去妖怪之山找千早姐姐她們玩?”

等星暝略顯狼狽地從另一個方向的隙間裡“吐”出來,拍打著沾上的不明塵埃時,紫已經好整以暇地飄落在他身旁,笑眯眯地補充道:“對了,你家那個精力過剩的小家夥,已經溜去妖怪之山了哦。”

“唉唉,”星暝歎了口氣,無奈地擺擺手,“算了算了,隨她去吧,總比悶在這裡強。草薙那老家夥天天睡大覺……”他目光掃向庭院裡那個巋然不動的身影,“再加上這個……跟天天在睡覺也沒什麼區彆的巫女。再這麼悶下去,彆說她了,我都要憋出病來。不行不行,得想辦法給她鬆鬆弦。”

“哦?”紫的扇子輕輕搖了搖,語氣帶著事不關己的閒適,“你的小巫女,我可管不了哦~”

星暝斜睨了她一眼:“當初是誰一個勁兒地慫恿我‘為了人與妖的微妙平衡’,得找個巫女來撐場麵的?我本來都打算撂挑子不乾了!現在倒好,人給你找來了,你說管不了?”

“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紫的笑容不變,“至少目前來看,這‘平衡’對我們有利嘛。再說了,讓你提前培養幾個練練手,積累點經驗,以後我對真正的巫女人選……可是有更‘好’的安排哦~”她的話語裡帶著一絲神秘的暗示。

星暝揉了揉眉心:“……算了,我也不指望你那‘更好的安排’了。我現在就一個樸素的願望,”他指著鬼的方向,“隻要她將來彆比‘禍’那丫頭還嗜殺,我就燒高香了。”

決心已下,星暝身形一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庭院裡,正好擋在博麗鬼麵前。

幾乎在他落地的瞬間,鬼那雙緊閉的眼睛倏然睜開。深黑的瞳孔裡沒有被打擾的惱怒,隻有一片冰封的湖麵,清晰地映出星暝的身影。她微微仰頭,聲音平靜:“星暝師父,有什麼事嗎?”

星暝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語重心長:“鬼啊,為師看你修行刻苦,心誌堅定,這很好。不過呢……”他話鋒一轉,“修行之道,講究張弛有度,更講究……知行合一。光悶在神社裡打坐,練的那是死功夫,是閉門造車!外麵的世界,纔是真正的試煉場,能學到書本上、蒲團上學不到的真本事!”

鬼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彷彿在等待下文。

星暝被她看得有點心虛,硬著頭皮繼續:“而且,身為博麗神社的巫女,降妖除魔,守護一方安寧,這可是你的天職!是天大的責任!”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義凜然,“怎能一直窩在家裡呢?”

鬼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她微微側頭,投向外麵那片鬱鬱蔥蔥的山林,聲音帶著不解:“職責所在?可是星暝師父,神社附近的區域……似乎全是形形色色的妖怪?”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最終還是直接問道,“莫非,這也是……需要我‘降’、‘除’的‘妖魔’?”

“咳咳咳!”星暝被這直白的問題嗆得一陣猛咳,“這個……這個嘛!”他趕緊擺手,試圖挽回局麵,“當然不是!這些都是……呃……都是好妖怪!是鄰居!是……是維持這片山林生態平衡的重要一環!對,生態平衡!”他胡亂找了個聽起來很厲害的詞,“你要對付的,是那些為非作歹、禍害人類的惡妖!它們藏匿在更遠、更陰暗的角落裡!”

看著鬼依舊帶著疑慮的眼神,星暝知道光靠嘴皮子怕是說不通了。他心一橫,決定拿出實際行動。

“口說無憑!”星暝猛地一揮手,動作帶著點誇張的決絕,“為師今天就帶你去‘實踐’‘實踐’,讓你親眼看看什麼叫真正的‘降妖除魔’,什麼叫巫女的職責!”

話音未落,他並指如刀,對著身前的空氣猛地一劃!

“嗤啦——!”

一道邊緣閃爍著銀色光芒的空間裂隙應聲而開!裂隙內部光影扭曲,透出與神社截然不同的、帶著潮濕泥土和淡淡腥氣的陌生氣息。

“跟緊我!”星暝回頭招呼了一聲,不等鬼完全反應過來,便率先一步踏入了那道詭異的裂隙之中,身影瞬間被扭曲的光影吞沒。

鬼看著眼前這超乎想象的景象,又看看星暝消失的地方,那雙總是沉寂如深潭的眼眸裡,終於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困惑,有警惕,或許還有一絲被強行拉入未知的抗拒。但僅僅猶豫了一瞬,那抹情緒便被更深沉的某種情緒壓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踏入戰場的士兵,眼神重新變得冷硬而堅定,毫不猶豫地站起身,緊隨星暝之後,一步邁入了那未知的裂隙之中。

……

信濃某處,換了副行頭的星暝瞥了眼身旁的博麗鬼——紅白二色的巫女服襯得她愈發單薄,但那繃緊的下頜線和緊抿的薄唇,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她像把剛開刃的刀,急於見血,隻等著星暝一聲令下。

“行了,走吧。”星暝招呼一聲,也沒再用那些花哨的空間挪移,隻帶著鬼沿著小徑往下走。他琢磨著,找個遠離神社、訊息不算太靈通的普通村落,尋些“除妖”的由頭讓鬼練練手,順帶……希望能鬆動點她那根繃得太緊的弦。

運氣不錯,剛走出山林邊緣,拐上一條通往農田的土路,就見不遠處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落,幾縷炊煙嫋嫋升起,倒有幾分寧靜模樣。沒等他們走近,村口幾個正彎腰侍弄田壟的農人似乎被星暝等人驚動,抬頭望來。待看清星暝那身神官打扮和他身後跟著的、雖年幼卻神色凜然的巫女,那幾個農人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瞬間爬滿了驚惶與希冀混雜的神色。

“是、是神官大人!還有巫女大人!”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漢子聲音發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膝蓋一軟就重重跪在塵土裡,“噗通”一聲悶響。他身後幾個同伴也緊跟著跪倒一片,額頭貼著地麵,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

星暝眉頭微蹙,快走兩步上前:“快起來,不必如此!”他伸手去扶那領頭的男子,隻覺對方臂膀僵硬如鐵,顯然嚇得不輕。

那男子被扶起,臉上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大、大人!您二位……您二位可算來了!求求您,救救我們村子吧!有妖怪……有妖怪作亂啊!”他指著村落後麵那片黑壓壓的山林,聲音裡充滿了恐懼,“好幾戶人家的男人……進山砍柴、采藥……都、都沒回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定是被那山裡的妖怪抓去吃了!”

旁邊一個婦人忍不住啜泣起來:“我家太郎……三天前去的,說是采點草藥……現在……嗚嗚嗚……”

“是啊是啊!神官大人,巫女大人,求您們發發慈悲,除了那害人的妖怪吧!”眾人七嘴八舌地哀求著,看向星暝和鬼的眼神,如同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星暝心下暗歎,這“實踐”來得倒是快。他側頭看了一眼博麗鬼。小姑娘臉上沒什麼表情,彷彿村民們哭訴的慘劇隻是拂過耳邊的風。她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隻是死死盯著那片幽深的山林,右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斜挎在腰間的禦幣,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殺氣,正從她單薄的身體裡悄然彌漫開。

“知道了。”鬼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打斷了一個農人還在絮叨的哀求。她甚至沒等星暝發話,徑直抬腳,朝著村民所指的山林方向走去。步伐堅定,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

星暝隻得對惶恐的村民們點點頭:“放心,我們這就去看看。”說罷,快步跟上鬼的身影。

山路崎嶇,林木漸深。陽光被濃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林間彌漫著潮濕的腐葉氣息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鬼走在前麵,腳步輕盈得如同林間的狸貓,周身靈力運轉到極致,警惕地感知著四周的每一絲異動。星暝跟在她身後幾步遠,暗自搖頭,這丫頭實在是繃得太緊。

深入山林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傳來一陣細微的妖力波動,混雜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鬼的腳步瞬間停住,整個人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目光銳利地掃向前方一片藤蔓纏繞的岩壁下方。

“在那裡。”她低聲說,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硬。

星暝也感知到了。那妖力波動很微弱,時斷時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和……悲傷?不像尋常害人妖物那般凶戾。

撥開垂落的藤蔓,眼前景象讓兩人都是一頓。岩壁下有個淺淺的凹洞,一個身影蜷縮在那裡。那身影乍看像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裳,但頭頂一對毛茸茸的尖耳無力地耷拉著,身後一條蓬鬆的、沾著泥土和暗紅色汙跡的狐尾軟軟地垂在地上。是個狐妖,而且是能化人形的狐妖,隻是此刻她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用破布包裹的小包裹,包裹邊緣滲出些許暗紅。她的左小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傷口處血肉模糊,顯然受了重傷。

狐妖似乎察覺到了生人靠近,艱難地抬起頭。那是一張清秀卻毫無血色的臉,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恐和絕望,淚水無聲地滑落。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隻發出破碎的氣音。

星暝心頭一沉。這狐妖的氣息純淨微弱,顯然道行尚淺,傷勢沉重,更重要的是,她身上並無凶煞怨氣,反倒有種令人心酸的悲慼。這模樣……哪裡像是能抓人吃人的凶物?倒像是遭了什麼大難。

然而,就在星暝念頭閃過的瞬間——

“妖孽!”

一聲冰冷刺骨的厲喝炸響!博麗鬼眼中寒光暴漲,沒有絲毫猶豫,彷彿眼前不是什麼重傷垂死的生靈,而是刻骨銘心的仇敵!她手腕一翻,早已灌注靈力的禦幣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化作一道凝練的白色光矢,直射向狐妖的心口!

“住手!”星暝驚喝出聲,對博麗鬼的果決完全是始料未及。

“噗嗤!”

一聲悶響!

光矢精準無比地貫穿了狐妖的胸膛!那狐妖身體猛地一僵,眼中最後一點光亮迅速黯淡下去,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深沉的哀傷。她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抱著包裹的手臂無力地鬆開,身體軟軟地歪倒在地,徹底沒了聲息。懷中那破布包裹滾落出來,散開一角,露出裡麵幾株沾著泥土、稻穗、葉片邊緣帶著鋒利齒痕的……草藥?

星暝衝上前,蹲下身探了探狐妖的鼻息,又摸了摸她頸側的脈搏,已然斷絕。他看著地上那幾株尋常的、鄉間孩童咳嗽時常用的草藥,再看看狐妖扭曲的傷腿,還有她至死都護在懷裡的包裹……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鬼!”星暝站起身,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有一絲痛惜,“你……你這也太果斷了些吧?連問都沒問一句?”他指著地上散落的草藥,“你看這些!她未必就是害人的妖怪!”

博麗鬼麵無表情地收回禦幣,眼神卻飄忽了一瞬。她掃了一眼地上的草藥和狐妖的屍體:“星暝師父,她身上有妖氣,村民指認她為害人妖怪,且在此凶地現身。證據確鑿,還需要問什麼?”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邏輯,“既為妖怪,又害了人,若此時不打殺,難道要等她傷勢痊癒,道行恢複,為禍一方時再動手嗎?那時要死多少人?除惡務儘,此乃巫女本分。”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彷彿在她心中早已刻下了鐵律:惡妖見之則誅。

星暝看著她那雙深不見底、毫無動搖的眼睛,一時竟無言以對。他知道鬼的心結,知道那血海深仇扭曲了她的認知,此刻任何辯解都是徒勞,隻會激起她更深的抗拒。他心中歎息,看著地上那孤零零的狐妖屍體,想著至少該替她收斂一下,免得曝屍荒野。但眼下……

他瞥了一眼身旁氣息冷硬的博麗鬼,隻得將這份心思壓下。罷了,等會兒送鬼回去後,再悄悄折返回來處理吧。

兩人沉默地下山。回到村口時,那些焦急等待的村民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

“大人!怎麼樣了?”

“那妖怪……除掉了?”

“我男人……能回來了嗎?”

博麗鬼停下腳步,迎著眾人期盼又恐懼的目光,隻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死了。”

這兩個字如同定心丸。大多數村民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巨大的歡呼!恐懼一掃而空,臉上充滿了劫後餘生的狂喜。

“太好了!太好了!多謝神官大人!多謝巫女大人!”

“兩位大人真是法力高強!”

“我們村有救了!”

“唉,可惜……”

人群中,一個穿著略體麵些、像是村裡頭目模樣的中年男人擠出人群,臉上堆滿了感激涕零的笑容。他快步走到星暝和鬼麵前,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包,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了過來:“二位大人辛苦!這是我們全村人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萬望收下!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啊!”

星暝眉頭一皺,正要開口拒絕這些凡俗錢財——他帶鬼出來是“實踐”,可不是為了這個。然而,就在他準備推辭時,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那遞錢的中年男人身邊,另一個一直沉默寡言、穿著粗布短褂,腿上紮著繃帶的年輕男子,在聽到“妖怪死了”的訊息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深切的悲痛?這男子嘴唇哆嗦著,猛地轉身,一言不發地就朝著山林的方向狂奔而去,腳步踉蹌,彷彿失了魂。

星暝心頭微動,一絲不祥的預感悄然升起。他不動聲色地接過那沉甸甸的錢袋,入手冰涼,裡麵顯然是硬貨。他隨意地將錢袋塞給身旁的博麗鬼:“拿著吧,村裡人的謝意。”同時,目光飛快地掃過那中年男人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和其他村民的讚譽。

“五郎大人仗義!”

“是啊是啊,多虧了源五郎大人!”

“感謝五郎大人替我們出了大頭呢!”

星暝無心聽這些人情世故,隻想趕緊離開,找個機會折返山林。他朝村民們拱拱手:“妖物已除,此地應無大礙了。我等還有要事,就此彆過。”

村民們又是一陣千恩萬謝。星暝拉著還在微微蹙眉看著錢袋的博麗鬼,轉身便走。

剛走出村子沒多遠,沿著田埂往回走,博麗鬼忽然停下了腳步。她低頭,麵無表情地開啟了那個沉甸甸的布包。裡麵是幾塊成色普通的碎銀和一小塊壓得扁扁的金葉子,在鄉間算是重禮了。然而,在金銀之間,卻夾著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沒有署名的小紙條。

鬼展開紙條,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

>我們村裡的茂作,就是腿上正紮著繃帶的那位,他是妖怪同夥!若能神不知鬼不覺除掉他,必有重謝!(金子加倍)<

字跡潦草,透著一股急切和陰冷。雖然沒有落款,但遞上錢袋的是誰,許諾重謝的又是誰,答案呼之慾出。

博麗鬼捏著紙條,指尖冰涼。紙條上**裸的買兇殺人,還有那個叫源五郎的村民(即之前領頭跪拜、奉上酬金的中年男子)前後不一的態度……她並非懵懂無知,長安城的傾軋見得多了。一股說不清的寒意和厭惡,混雜著一種被利用的煩躁,悄然爬上心頭。這感覺,比麵對妖怪時更讓她不適。

就在這時,前方的田埂儘頭,通往山林的方向,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

正是之前那個聽到訊息後狂奔進山的年輕男子——茂作。

他懷裡,小心翼翼地抱著一樣東西——正是剛才被博麗鬼一記光矢穿心而亡的那個狐妖的屍體!

此刻,那狐妖的屍體已被他簡單整理過,臉上的血汙被擦去,淩亂的頭發也被理順,緊閉的雙眼下,淚痕宛然。茂作就這麼抱著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穩,彷彿抱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咆哮,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醞釀著比火山爆發更可怕的毀滅氣息。

他走到距離星暝和鬼約莫十步遠的地方停下,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同錐子,死死釘在博麗鬼和星暝身上。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平靜得令人心悸,彷彿在詢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是誰……做的?”

田埂上死一般的寂靜。風拂過稻浪,發出沙沙的輕響,卻更添壓抑。

博麗鬼迎著對方那死寂的目光,握著禦幣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眼前這平靜的質問,讓她恍惚間彷彿回到了那個火光衝天的夜晚,那些手持利刃、同樣用冰冷目光看著他們的賊兵……一股久違的、源於戰場廝殺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但僅僅一瞬,那慌亂就被一種更深沉的情緒壓了下去——一種被挑釁、被鎖定後的反擊欲。她不再是當初那個手無寸鐵的小女孩,此時的她挺直了背脊,下巴微微揚起,聲音清晰而冰冷,沒有任何猶豫或辯解:

“是我。”

“哦。”茂作得到了答案,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他隻是輕輕地將懷中的狐妖屍體放在田埂邊的草地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安放熟睡的嬰兒。然後,他直起身,目光在四周掃視了一圈。最終,落在了不遠處田埂旁一個農人遺忘在那裡的鋤頭上。

他走過去,俯身,將那把沾著泥土、刃口磨損得有些鈍了的鋤頭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冰冷的鐵器觸感似乎給了他某種支撐。他轉過身,再次麵對博麗鬼,雙手緊握鋤柄,擺出了一個最原始、最笨拙,卻充滿了同歸於儘意味的衝鋒架勢。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得可怕,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既然如此,便為她陪葬吧。”

話音未落,他猛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雙眼瞬間布滿血絲,整個人如同被激怒的野牛,拖著那把沉重的鋤頭,帶著一股慘烈的決絕,朝著博麗鬼猛衝過來!

博麗鬼瞳孔驟縮!這毫無章法、純粹依靠蠻力和恨意的衝鋒,讓她再次想起了那些在戰場上嚎叫著撲上來的亂兵!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抬起了手,指尖靈力瞬間凝聚,禦幣尖端亮起危險的白芒!體內那股冰冷的殺意被徹底點燃,就要化作致命的攻擊傾瀉而出!什麼解釋,什麼緣由,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對方要殺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衝到自己麵前之前,徹底將其抹殺!

然而,就在她指尖的靈力即將傾斜,茂作的鋤頭帶著風聲高高揚起,眼看一場血腥就要爆發的刹那——

“定!”

一聲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輕叱響起!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狂奔的茂作保持著高高揚起鋤頭的姿勢,身體前傾,臉上的猙獰和絕望凝固成了雕塑。他腳下帶起的塵土懸浮在半空。

博麗鬼抬起的右手停在半空,指尖凝聚的靈力光芒如同被凍結,臉上的殺意和那一絲殘留的慌亂也僵住了。

連田埂邊被風拂動的稻穗,也詭異地定格在了彎腰的瞬間。

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星暝還能活動。

他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定格的、充滿悲哀與戾氣的畫麵。茂作那不顧一切的衝鋒,鬼那下意識就要爆發的反擊……還有地上那具冰冷的狐妖屍體……以及那個遞上錢袋又遞上紙條的“源五郎”……

所有的線索碎片,在他心中瞬間拚湊完整。一個道行淺薄、可能隻想躲避追殺的虛弱狐妖;一個與她關係匪淺、或許是戀人、或許是親人的普通村民;一群因恐懼而遷怒的鄉民;還有一個趁機兼並土地、買兇殺人的村中“體麵人”……

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而博麗鬼……她那源於仇恨的偏執,恰恰成了這場悲劇最鋒利、也最無情的推手。她甚至沒有給任何人解釋的機會,包括她自己。

星暝的目光落在博麗鬼那僵硬的、寫滿殺意的側臉上,心中湧起巨大的無奈和沉重。他教導她力量,卻沒能引導她的心。今日之事,他亦難辭其咎。他知道,無論真相如何,此刻都已覆水難收。狐妖已死,茂作的恨意已成燎原之火,而博麗鬼心中那名為“偏執”的寒冰,恐怕隻會因此事而更加堅不可摧。

他長長地、無聲地歎息了一聲。那歎息裡包含了太多東西——對無辜枉死者的惋惜,對世事無常的無奈,對人心叵測的洞察,以及……對自己的自責。

歎息過後,星暝緩緩抬起手。現在,他必須收拾這個由他間接造成的爛攤子。指尖銀光流轉,他需要抹去茂作和村民們的這段記憶,也需要妥善處理狐妖的屍身和茂作的去向……這後續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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