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往昔的巫女06 血染的巫女
星暝帶著星焰,滿腦子都是博麗鬼那張冰封的小臉和信濃村那攤糟心事,急匆匆地就往永遠亭趕。他琢磨著,師匠見多識廣,對付“問題兒童”總該有點壓箱底的妙招吧?說不定還能再順點安神靜氣的藥茶回來。
然而,剛踏進永遠亭那清幽雅緻的迴廊沒多久,一陣清脆的“嘩啦嘩啦”聲就把他拽回了現實。隻見偏殿內熏香繚繞,輝夜正斜倚在軟墊上,蔥白的手指撚著一張玉牌,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對麵,八雲紫搖著那把標誌性的檜扇,笑容滿麵,眼神卻像狐狸盯著獵物。帝則乖巧(或者說裝得乖巧)地跪坐在一旁,毛茸茸的兔耳朵隨著洗牌的動作輕輕晃動。
“哦呀?這不是星暝君嗎?還有星焰呢~”輝夜抬眼起身,“來得正好,三缺一呢,快快快,坐下!”她熱情地招呼著,彷彿星暝是專程來打麻將的。
星暝嘴角抽了抽,剛想說明來意:“師匠她在……”
“永琳大人正在藥房閉關鑽研新方子,現在沒空見客哦。”帝立刻接話,一臉天真無邪地補充道,順便把永琳的“閉關”時間無限期延長了。
紫也適時地用扇子掩唇輕笑:“嗬嗬,小星暝,難得和星焰來一趟,陪我們幾個消遣消遣嘛。況且……”她眼波流轉,意有所指地瞥向輝夜,“輝夜可是放了話,今天你要是能贏她一把,你之前欠下的那些‘小玩意’,就一筆勾銷哦~”
“小玩意”三個字被紫咬得格外清晰,星暝瞬間想起自己被輝夜贏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古董和材料,頭皮一陣發麻。這誘惑……太大了!
“不過嘛,”輝夜慢悠悠地補充,“要是輸了……就得免費給永琳‘打下手’一個月,隨、叫、隨、到哦。”她特意加重了最後幾個字,星暝彷彿已經聞到了實驗室裡各種詭異藥劑混合的味道,後背一涼。
紫在一旁扇著風,火上澆油:“哎呀呀,星暝你不是吹噓牌技一向不錯嗎?怕什麼?搏一搏,債務全消,多劃算!”
星焰想起星暝平日輸多贏少的光輝曆史,臉上有些擔憂:“主人……”
星暝看著輝夜笑眯眯的臉,紫那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眼神,還有帝那假裝懵懂實則肯定憋著壞的表情,心裡警鈴大作。這幾個家夥湊一塊兒,能讓他贏纔怪!但……債務清零的誘惑像鉤子一樣拽著他。他咬咬牙,一屁股坐到了空位上:“行!來就來!先說好,不許耍賴,不許用能力作弊!”
“當然當然~我們最講牌品了。”
牌局開始。星暝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力求穩紮穩打。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泥沼。
他想做清一色,剛聽牌,輝夜就“哎呀”一聲,不小心把一張關鍵牌碰掉在地,恰好被帝“眼疾手快”地撿起來塞進了牌池深處。他想胡,紫立刻就打出一張生張,笑眯眯地喂給了輝夜一個小胡。他想做大牌,帝就會“懵懵懂懂”地打出一張極其危險的牌,逼得他要麼拆牌要麼放炮。
這哪裡是打牌?分明是三個老狐狸聯手圍剿他一個!她們寧願互相喂牌讓小胡不斷,也絕不讓星暝有任何贏牌的機會。星暝氣得牙癢癢,好幾次想暗中用點“小妙招”換張牌,可一抬眼就對上輝夜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紫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神——還有因幡帝那腹黑的笑容,最終他也隻能硬生生憋回去。
牌桌上,輝夜和紫談笑風生,帝“乖巧”地坐著,時不時朝星焰笑笑,氣氛“融洽”得詭異。隻有星暝,臉越來越黑,手裡的牌捏得死緊,額頭青筋突突直跳。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架在火上烤的冤大頭,債務清零的希望越來越渺茫,而給師匠當免費苦力的未來卻越來越清晰。他一邊機械地摸牌打牌,一邊在心裡瘋狂吐槽:我是來討教怎麼對付“問題兒童”的啊!不是來當牌桌冤大頭的!師匠!永琳師匠!您快出關救救我吧!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唐土,長安城郊的景象,與永遠亭的“悠閒”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八雲紫的隙間精準地將博麗鬼送到了城郊一處荒廢的村落附近。甫一落地,刺鼻的焦糊味和塵土氣便撲麵而來。殘垣斷壁間,野草瘋長,掩不住大火焚燒後的漆黑痕跡。幾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廢墟間翻找著,發出低沉的嗚咽。遠處,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人群在緩慢移動,那是失去家園、茫然無措的流民。
鬼站在一處斷牆後,深黑的眸子掃過這片瘡痍。這就是她日夜想要回來複仇的地方。可眼前的景象,比她記憶中的混亂更添了幾分死寂。她握緊了斜挎的禦幣,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火焰在心底灼燒,但眼前這片破敗,又讓她感到一種冰冷的陌生和……更深沉的壓抑。
她沿著一條被踩踏出來的小徑,朝著記憶中長安城的方向走去。沒走多遠,前方傳來一陣喧嘩和粗暴的嗬斥聲。隻見一隊穿著破爛號衣、勉強能看出是官軍製式的士兵,正圍著一小群瑟瑟發抖的流民。他們不是在維持秩序,而是在粗暴地翻撿流民們僅存的那點可憐家當,看到稍值錢點的東西就往自己懷裡塞。一個老婦人死死抱著一個破瓦罐,被一個士兵一腳踹倒,瓦罐摔得粉碎,裡麵藏著的幾串銅錢滾落出來,立刻被士兵們哄搶。
鬼的腳步停住了,眉頭緊緊鎖起。丘八自古就不怎麼受待見,有言曰“匪過如梳,兵過如篦”。流寇像梳子一樣刮一遍,多少還能剩下點;而這些兵痞,像篦子一樣細細篦過,連最後一點油星都不會給你留下。眼前這一幕,就是活生生的寫照。
她本想製止,但這隊士兵顯然也發現了她。領頭的那個小頭目,一臉橫肉,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轉了幾圈,尤其是在那身乾淨又奇特的巫女服和清秀稚嫩的臉蛋上停留了很久,臉上立刻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嘿!哥幾個,快看!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這麼水靈的小娘子?”他朝同伴吆喝著,一夥人立刻丟下那些哭嚎的流民,呼啦啦地圍了上來,堵住了鬼的去路。
濃重的汗臭和劣質酒氣混合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貪婪氣息撲麵而來。鬼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深黑的眼裡沒有任何慌亂,隻有一片讓人不安的平靜。
“小娘子,一個人啊?打哪兒來啊?”小頭目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試圖伸手去碰鬼的臉頰。
鬼側身避開,聲音冷得像塊冰:“你們是誰?”
“我們?”小頭目愣了一下,隨即和同伴們爆發出一陣鬨笑,“哈哈哈!小娘子問得好!我們是天兵!老天爺派下來收你們這些刁民稅的天兵!”他得意洋洋地挺了挺他的胸膛。
“天兵?”鬼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彷彿在確認一個名詞。
“就是官軍!懂嗎?朝廷的兵!”旁邊一個瘦高個士兵不耐煩地補充道,眼神像刀一樣在鬼身上剮蹭,“識相的就彆亂動,跟我們走一趟!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他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鬼的目光掃過他們破爛肮臟的號衣,又看向遠處那些被搶掠一空、絕望哭泣的流民,最後落回眼前這幾個滿眼淫邪的士兵臉上。她平靜地問:“為什麼不去打賊軍?”
這話像戳中了他們的痛處。士兵們又是一陣鬨笑,笑聲裡充滿了嘲諷和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戾氣。
“打賊軍?哈哈哈!小娘子真是天真!”小頭目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那幫殺才凶得很!誰愛去送死誰去!咱們兄弟幾個能活著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就算老天爺開眼了!現在嘛……”他搓著手,一步步逼近,眼神更加露骨,“咱們就想找點樂子,快活快活!小娘子,你就從了我們吧!保證讓你快活似神仙!”
包圍圈越縮越小,士兵們臉上的笑容混合著貪婪,像一群圍獵羔羊的鬣狗。博麗鬼徹底明白了。這哪裡是什麼天兵?不過是一群潰敗的逃兵,或者乾脆就是披著官軍皮的地痞流寇。他們比那些明火執仗的賊軍更令人作嘔——至少賊軍還打著旗號,而這些人,隻是在亂世中徹底撕下偽裝,露出最卑劣本性的渣滓。他們不去打賊軍,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賊”,甚至更甚。
殺人……終究和殺妖怪不同。妖怪是異類,是威脅,是巫女職責所在。而眼前這些,是活生生的人,是和她一樣的……同類?這個念頭在鬼腦中一閃而過,帶來一絲極其細微的動搖。但下一刻,這絲動搖就被冰冷的現實碾碎了。
不殺他們,自己就會落入比死更可怕的境地。亂世之中,哪有什麼道理可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看著那幾隻即將觸碰到自己衣角的肮臟手掌,鬼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沒有怒吼,沒有警告,她隻是猛地抬起了握著禦幣的右手!
咻——!
一股冰冷的靈力瞬間注入禦幣!那原本普通的木杆驟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刺骨的靈力波動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擴散開來!
圍上來的士兵們臉上的淫笑瞬間僵住,被這突如其來的、超乎想象的力量驚得目瞪口呆!那小頭目伸出的手更是僵在半空,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妖……妖怪?!”他失聲尖叫,聲音因恐懼而扭曲變調。
然而,鬼的回答隻有一個冰冷的動作。她手腕一抖,灌注了強大靈力的禦幣如同最鋒銳的長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毫不猶豫地朝著離她最近、也是那小頭目的脖頸,狠狠抽去!
白光閃過,血光乍現!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溫熱的液體混雜著碎骨碎肉猛地噴濺開來,糊了旁邊一個士兵滿頭滿臉。那小頭目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地,隻剩下四肢還在無意識地抽搐。那雙瞪得滾圓的眼睛裡,凝固著難以置信的驚恐。
“媽呀!真是妖怪!”
“快逃命哇!”
“妖…妖怪殺人了!!”
短暫的死寂後,是炸了鍋般的鬼哭狼嚎!圍上來的士兵們臉上的貪婪瞬間被極致的恐懼取代。剛才還想著“快活”的念頭蕩然無存,隻剩下逃命的**。他們像一群被驚散的烏鴉,怪叫著,推搡著,轉身就想四散奔逃。什麼同袍情誼,在直麵非人力量的恐怖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然而,在博麗鬼眼裡,這些四散奔逃的身影,早已與記憶中那些在火光中獰笑、毀滅她一切的賊兵麵孔重疊在了一起。複仇的火焰在胸腔裡瘋狂燃燒,帶著一種近乎發泄般的暴戾,瞬間席捲了她的四肢百骸。逃?一個都彆想逃!
“嗖!嗤——!”
禦幣如毒蛇吐信,精準地貫穿了跑得最慢的一個士兵的後腦勺。那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身體猛地向前一撲,便再無聲息。
鬼的身影再次閃動。她不再侷限於禦幣,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纖細的腳裹挾著冰冷的靈力,狠狠踢在一個試圖從她身側溜過去的士兵背脊上!
“哢嚓——!”
清脆得令人眯眼的骨裂聲響起!那士兵如同被重錘砸中的麻袋,整個人向前撲倒,口中鮮血狂噴,眼見是活不成了。
“噗!噗!”
又是兩聲悶響。禦幣化作白光,如同死神的鐮刀,乾脆利落地斬下兩顆帶著驚愕表情的頭顱。鮮血如同噴泉般從斷頸處湧出,染紅了腳下的焦土。
一個士兵眼看逃跑無望,絕望地揮舞著豁口的腰刀,嚎叫著反撲過來:“賊老天不讓老子活!老子跟你拚了!殺全家的女魔頭!”
汙言穢語混合著絕望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垂死掙紮。
另外幾個被逼到絕境的士兵也被這嚎叫激起了凶性,他們不再想著逃跑,反而紅著眼睛,揮舞著手中破破爛爛的兵器,如同瘋狗般朝著博麗鬼撲了過來!混亂中,一個擋路的同伴甚至被自己人胡亂揮砍的刀鋒劈中肩膀,慘叫著倒下,更添了幾分血腥的混亂。
鬼的瞳孔微微一縮。麵對這種毫無章法、純粹依靠本能和凶性的亂劈亂砍,她反而有些措手不及。她習慣了靈力的碾壓,卻對這種潑皮無賴般的近身纏鬥經驗不足。禦幣一時揮舞不開,她隻能憑借本能不斷後退閃避,腳下有些踉蹌。
“殺了她!剁了她!”
“為頭兒報仇!”
“扒了她的皮!”
士兵們見她後退,凶焰更盛,攻勢越發瘋狂。幾把豁口刀帶著風聲,劈頭蓋臉地砸下,好幾次都險險擦過她的身體。一個士兵甚至瞅準她後退的空檔,猛地一個前撲,試圖抱住她的腿!
強烈的危機感和對這些兵痞深入骨髓的厭惡,如同火星點燃了乾柴!鬼眼中厲色一閃,體內那股冰冷的靈力再也無法抑製,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毫無保留地向著四周瘋狂傾瀉!
“嗡——!”
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幾道深邃如墨、邊緣卻帶著詭異扭曲感的黑色光束,毫無征兆地從鬼周身爆發出來!它們並非筆直射出,而是如同狂舞的毒蛇,帶著毀滅性的腐蝕氣息,瞬間掃過撲來的士兵!
“嗤嗤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熱油澆在冰麵上的消融聲!被黑色光束掃中的士兵,身體如同烈火中的雪塊,瞬間被溶解、腐蝕!堅硬的骨骼在接觸到光束的刹那便化為飛灰,血肉更是直接汽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那幾名最凶悍的士兵連同他們手中的武器,就在這詭異而恐怖的黑色光束中,徹底湮滅,隻在原地留下幾縷嫋嫋升起的、帶著焦臭味的黑煙。
塵埃落定。濃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
鬼拄著禦幣,微微喘息。原本整潔的巫女服上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暗紅,秀氣的臉頰上也沾著幾滴血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從地獄爬出的修羅。她環顧四周。
那些躲藏在斷壁殘垣後窺視的眼睛,此刻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駭。衝突剛起時,有人嚇得抱頭鼠竄,也有人壯著膽子留下,盤算著等官兵死了,好上去扒下幾件還算完整的衣服或鞋子。然而,眼前這超乎想象的殺戮景象——那乾淨利落的斬首、腰斬,尤其是最後那幾道將人直接“抹除”的恐怖黑光——徹底擊碎了他們任何撿便宜的念頭。
那不是人能做到的!那是妖魔!是煞星!
當鬼冰冷的目光掃視過來時,那些窺視的眼睛瞬間縮了回去,如同受驚的兔子。心理承受能力差的,連滾爬爬地逃向更深的廢墟深處,隻留下一串倉惶的腳步聲。剩下的膽子稍大的,也臉色煞白,瑟瑟發抖地縮在掩體後麵,大氣不敢出。
鬼的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幾串銅錢上。那是之前被士兵們從老婦人懷裡搶走,又在混亂中掉落的。她沉默地走過去,俯身將它們一一撿起。冰冷的銅錢沾著塵土和暗紅的血跡。
她拿著銅錢,朝著之前老婦人被推倒的方向走去,人群瞬間又是一陣騷動。她還沒走近,那些縮在掩體後的流民就像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地向後縮去,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排斥,哪裡還找得到那個老婦人的影子?
鬼的腳步停住了。她看著眼前這群形容枯槁、眼神麻木又充滿驚懼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她抬起手,將那幾串沾血的銅錢,朝著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用力地拋了過去!
銅錢在空中劃出幾道弧線,叮叮當當地落在焦黑的泥土上。
短暫的死寂。
下一刻,剛才還嚇得瑟瑟發抖的人群瞬間炸開了鍋!貪婪壓倒了恐懼!
“錢!是錢!”
“我的!彆搶!”
“滾開!是我先看到的!”
幾個離得近的、膽子最大的流民如同餓狼撲食般衝了上去,手腳並用地爭搶著地上的銅錢。動作慢的晚了一步,立刻紅了眼,對著前麵搶到錢的人拳打腳踢,試圖把東西搶過來。一時間,咒罵聲、哭嚎聲、廝打聲混雜在一起,比剛才的殺戮場麵更顯得混亂不堪。隻是為了那幾枚在太平年月或許夠買幾個炊餅,如今卻可能連半碗粥都換不到的銅錢。
鬼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場鬨劇。心中的冰冷,不知何時,悄然滲入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這些人,他們或許也曾是田埂間勞作的農夫,是市井中吆喝的商販,是膝下承歡的父母……他們本不該是這樣的。這愚蠢的世道,這糟糕的戰亂,像一把把鈍刀子,把他們一點點剮成瞭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為了活命,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做得出來。
不知是誰,在混亂中帶著哭腔喊了一聲:“神…神仙…是神仙娘娘顯靈了!求神仙娘娘賞口吃的吧!稀粥…草根…什麼都行啊!”
“神仙娘娘開恩啊!”
“救救我們吧神仙娘娘!”
“給口吃的吧!”
這稱呼如同瘟疫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開來。搶奪銅錢的廝打暫時停止了,一雙雙帶著卑微祈求、卻又深藏著絕望的眼睛齊刷刷地望向鬼。那眼神裡混雜著敬畏、恐懼,還有一絲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他們跪在地上,朝著鬼的方向磕頭,額頭沾滿了泥土。
“神仙娘娘……”
鬼的心湖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這陌生的、帶著某種寄托的稱謂,讓她冰冷堅硬的心防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鬆動。然而,這鬆動也僅僅是一瞬。麵對那一雙雙充滿饑渴的眼睛,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麼也給不了。她不是神仙,她隻是一個被仇恨驅使的複仇者。她身上除了這身巫女服和禦幣,空空如也。一股無力感悄然爬上心頭。
就在這時!
一股極其強烈的的危機感如同冰水般當頭澆下!鬼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她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猛地扭身回頭!
晚了!
幾根削尖的木棍,還有兩把豁口捲刃的腰刀,帶著破風聲,已經劈頭蓋臉地朝著她的頭頂和身子狠狠砸下、砍來!攻擊者不是彆人,正是剛才還跪在地上磕頭、喊著“神仙娘娘”的幾個流民!他們眼中哪裡還有半分祈求?隻剩下**裸的、被貪婪和絕望扭曲的凶光!那光芒深處,甚至隱隱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食慾!
鬼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想要躲避,想要反擊,但身體卻傳來一陣強烈的虛脫感。先前斬殺潰兵,尤其是最後那毫無保留的爆發,已經抽空了她大半的氣力。此刻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偷襲,她的動作終究慢了一拍。腳步像是灌了鉛,揮動禦幣的手臂也顯得沉重遲滯。她勉強側身避開了最致命的頭頂一擊,但一根帶著尖刺的粗木棍還是狠狠砸在了她的左肩胛骨上!
“唔!”
劇痛傳來,鬼悶哼一聲,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骨頭傳來的呻吟。
“大家一起上!她身上肯定還有好東西!”
“扒了她的皮!這身衣服也能換糧!”
瘋狂的低吼在耳邊響起,更多的身影從旁邊的廢墟中撲了出來,眼中閃爍著同樣的凶光。鬼看著這些因絕望而徹底扭曲的麵孔,心中那點剛剛泛起的悲涼瞬間被冰冷的現實碾得粉碎,隻剩下自嘲。
(果然……高估自己了……)
(那個妖怪……說得沒錯……)
(連這些人都應付不了……談何複仇?)
筋疲力儘,肩背劇痛,麵對四麵八方湧來的、如同鬣狗般貪婪瘋狂的襲擊者,鬼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茫然。或許……就這樣結束也好?這肮臟的亂世,這無止境的複仇……
她的動作似乎又慢了幾分,麵對再次劈砍而來的豁口刀,她甚至有些放棄了閃避的念頭。那冰冷的刀鋒,帶著死亡的氣息,在她眼中迅速放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唰——!”
一道邊緣流淌著深邃紫光的隙間,毫無征兆地在鬼的身前猛然張開!那裂隙深邃無比,彷彿通往另一個次元,瞬間吞噬了砍向鬼的刀鋒,也吞噬了鬼踉蹌的身影!
鬼隻覺得眼前一花,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包裹、拉扯。周圍流民的嚎叫、嘶喊,破空的風聲……所有嘈雜的聲音瞬間遠去、消失。眼前隻剩下那片由無數窺視眼瞳構成的、令人眩暈的奇異背景。
她消失了。隻留下那群撲了個空、麵麵相覷、臉上交織著驚愕、茫然和未能得逞的暴怒的人群,在長安城郊的廢墟中呆立著。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和那些沾血的銅錢,無言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
永遠亭偏殿,熏香嫋嫋,本該是風雅之地,此刻卻彌漫著一股無形的硝煙。星暝盯著手裡那把怎麼看怎麼彆扭的牌,感覺腦仁嗡嗡作響。輝夜笑意盈盈,指尖在玉牌上輕輕滑過,帶著幾分貓捉老鼠的閒適。八雲紫搖著檜扇,眼波流轉,彷彿看透一切。帝的兔耳朵一抖一抖,嘴角卻噙著一抹狡黠。隻有星焰低著腦袋,因為向星暝“通風報信”而被“民主投票”暫時關進結界裡。
“三條。”輝夜打出一張牌,聲音清亮。
星暝正琢磨著要不要碰,眼角的餘光卻猛地捕捉到紫那隻攏在袖口下的手,似乎極其短暫地、極其隱蔽地動了一下——就像是指尖在布料上輕輕一撚。緊接著,紫麵前的牌河邊緣,空氣似乎極其微弱地扭曲了那麼一瞬,快得如同錯覺。
“哈!”星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一拍大腿,指著紫嚷道,“紫!你作弊!剛纔是不是用隙間了?絕對用了!我看到你的小動作了!彆想抵賴!”
紫手中的檜扇“啪”地一聲合攏,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反而更添了幾分無辜:“哎呀呀,小星暝,輸急眼了就開始血口噴人可不好哦~”她慢悠悠地將扇骨點在唇邊,“姐姐我坐在這裡,可是規規矩矩,牌品一流。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用隙間了?嗯?”
“兩隻眼睛都看見了!”星暝梗著脖子,氣呼呼地,“就在剛才!牌河邊上!空氣都抖了一下!不是隙間是什麼?肯定是你偷偷換了牌!不然怎麼解釋我這麼背運?”他越說越覺得有理,之前被聯手“圍剿”的憋屈一股腦湧上來,“不行!你必須賠償我的精神損失!還有牌桌上的損失!我要求重來!或者……或者直接算我贏一把!”
“哦?是嗎?”紫的笑意更深了,她環視牌桌,扇尖優雅地指向輝夜和帝,“我和在場的大家,可都不這麼認為呢。輝夜殿下,你以為呢?”
輝夜立刻以袖掩麵,眉眼彎彎:“星暝君,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牌技不精,怎能胡亂攀咬他人呢?我們可是正正經經地打牌,賢者大人更是光明磊落。你這樣……可有點輸不起的味道了哦。”她輕輕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就是就是!”帝立刻跟上,努力擺出嚴肅的樣子,但眼底的幸災樂禍藏都藏不住,“星暝大人,帝看得清清楚楚,紫大人一直規規矩矩的!您可不能因為自己老是摸不到好牌就賴彆人!這樣太沒風度啦!帝都替您臉紅呢!”她故意火上澆油。
“你們……!”星暝看著眼前這沆瀣一氣的三人組,感覺自己像被圍觀的猴子,氣得差點跳腳。他指著紫:“三比一?這算哪門子公道!分明是你們串通好了欺負人!紫你仗著人多勢眾耍賴!”
紫的笑容裡帶著點小得意:“小星暝,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多勢眾……有時候就是最大的道理哦。”她微微傾身,語氣帶著一絲“好心”的勸告,“與其在這裡做無謂的掙紮,不如想想怎麼做好血本無歸的心理準備?畢竟,欠下的東西,還有給永琳當苦力的日子,看起來是跑不掉咯~”
星暝看著輝夜那“和善”的笑容,再想想永琳實驗室裡那些冒著詭異泡泡的坩堝和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藥材罐子,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他頹然地坐回墊子上,像隻鬥敗的公雞,長長地、認命般地歎了口氣。
“唉……算了算了,跟你們這幫家夥玩牌,算我倒黴。”他嘟囔著,心裡卻飛快地盤算起來。幸好他早就學乖了!自從在輝夜這裡栽過好些個大跟頭後,他就養成了“打欠條”的優良傳統。除非輝夜實在纏得緊,或者像今天這樣被逼到絕境,他才會忍痛割愛,隨便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點“壓箱底”的、自己都記不清來曆的“小玩意”,意思意思塞過去堵她的嘴。哼哼,薑還是老的辣啊!
想到這裡,星暝心裡稍微平衡了點,臉上甚至露出一絲自得。他剛想得意一下,目光掃過牌桌——笑意盈盈的輝夜(年齡成謎)、老神在在的八雲紫(自稱17歲)、還有那隻腹黑兔因幡帝(度過的歲月同樣深不可測)……
星暝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呃……等等……
好像……
他纔是這牌桌上……最年輕的那個?
這“薑”……好像也沒多“老”啊?